殊不知麦穗父亲麦冬此时眼睛悄咪咪睁开了一条缝,瞅瞅女儿,瞅瞅李恒,稍后又闭眼恢复成原来模样,只是把耳朵偷偷竖立起来。
也不想想呵,作为走南闯北多年的经商老油子,出门在外,尤其是妻女都在的场合,为了妻女安危,麦冬哪能真会睡过去的?
一直处于假寐状态,像之前女儿找李恒去卫生间的对话,他就听得一清二楚。
麦穗问:“跑了大半个中国,路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
李恒道:“那肯定得吃苦啊,西北的沙漠,西南的山路,三峡和洞庭湖是水路,东南的饮食,哎哟,别提了,一路不适应,一路克制,原本高三下学期好不容长上去的肉,又哗哗掉了5斤,回到家我老妈子看得可心疼了。”
麦穗认真端详一会他,点点头:“确实比高考前瘦了些,不过眼睛更精神了,气质也更儒雅了,到大学肯定会挺招人的。”
提到招人,李恒瞬间想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的肖涵,顿时气泄。
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麦穗问:“怎么了?心疼变瘦了,还是为肖涵和宋妤苦恼?”
“啊?”李恒抬起头。
麦穗诡笑道:“你竟然没和肖涵一起去学校,说真心话,我挺意外。”
李恒沉思半会,问:“猜测?”
麦穗点头又摇头:“以前我是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得知你和肖涵的某种关系后,很多细节经不起推究。”
真是聪明啊!和宋妤一样敏锐,简单汇总几个关键信息,就揣摩出了自己和肖涵不清不楚的关系。
李恒没承认,也没否认。
没承认是,因为眼前这姑娘是铁定站宋妤那边的,两女关系极好。
没否认是,他不想去侮辱人的智商。
看到李恒陷入沉默,麦穗再次换个话题,问:“你爸爸身体好些了没?”
李恒说:“贴膏药后,好些了,目前正在持续治疗中。”
麦穗问:“那还要去京城吗?”
“嗯。”
李恒嗯一声,道:“性命攸关,得去。”
麦穗嘴唇张了张,没想到李恒父亲的病会这么严重,然后暗暗替宋妤惋惜,如果去京城,那陈子衿肯定会得大分。
两人一路聊着,旅途似乎快了很多,等到过完赣省后,天已大亮,其他人也相继醒了,两人则各自回床铺睡了一觉。
有人替守,加之困乏,这一觉睡得很沉,等李恒再次睁开眼时,火车刚从杭州站驶出来不久。
与睡前相比,车厢过道上多了一老一少两张陌生面孔,似乎是隔壁卧铺车厢的。
此时老面孔手持一本新鲜出炉的《收获》杂志,背靠列车墙壁,正在津津有味地阅读。
有一次,新面孔拿出两个剥好的煮鸡蛋,递给老面孔说:
“老校长,用这个对付下肚子吧,车上的晚餐还要会才能出来。”
老校长不为所动,沉声道:“还不饿,你自己吃。”
新面孔探头打眼《收获》杂志,禁不住说:“这《文化苦旅》有这么好看么,中饭您因为它耽误了,现在还不吃点,别把老胃病给勾出来。”
老校长目不斜视,不满道:“别出声,快看完了。”
话说8月9号廖主编兴高采烈回到沪市后,就第一时间去了巴老爷子家,把这次出门的稿子呈现给对方。
巴老爷子看完后久久无言,爱不释手地摸着稿件,只问了一句话:“后面那35篇有说什么时候写完?”
廖主编说:“李恒说会持续写到11月份,11月份完结。”
巴老爷子低头继续摸索文稿,没吭声。
廖主编补充一句:“我观李恒这次准备很充分,也非常有信心,不会出幺蛾子。”
听罢,巴老爷子这才把文稿放书桌上,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果然没看错人。
这李恒啊,心怀大才,回去调一下档期,把《文化苦旅》发出来。”
本来呢,《收获》杂志八月份这期早已排满了,但就因为这句话,廖主编回社里后,撤掉了2篇有分量的作品,把最好的位置腾出来。
当初编辑部有几位自认资历比较老的编辑还对此颇有意见,可当廖主编把《文化苦旅》的6篇章摆他们跟前后,就再也没有不同的声音了。
相反,原本苦大深仇的脸变成了叹息蹉跎,没办法啊,实力压到一切啊,只能替自己手底下的作者暗暗唏嘘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生不逢时!生不逢时欸!
这也是《文化苦旅》能踩着双月刊的尾巴在最后时刻登台的原因。
过去15分钟左右,老校长放下书本,摘下近视眼镜说:
“小林,这《文化苦旅》写得好,发人深醒,作家是用了心的,你抽空得看看。”
小林是老校长的助理,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听完立即拿起《收获》杂志翻了翻,接着突兀问出一个问题:
“校长,你说外界为这十二月吵的沸沸扬扬,为版税之事争得不可开交,而人家倒好,不显山不露水,一点都不在意,随你们折腾,不声不响又弄出一部新作品出来。
这是妥妥打脸哎,您老评价还这么高,估计打脸成功了,我一直在琢磨,这十二月到底多大了,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闻言,老校长乐呵呵笑笑,捡起一颗剥好的煮鸡蛋,咬一口随意说:“对了,回校后,你帮我去办一件事,要一份档案过来。”
小林紧着问:“谁的档案?”
老校长说:“管理学院统计学专业的,名字叫李恒。”
小林错愕,“这届新生。”
老校长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得到确认,小林更是懵逼,“有来头?”
要是一般人,是不会问这种蠢问题的,但两人关系亦师亦子,私下里没那么多讲究,于是随性问了。
老校长意味深长说:“别耍滑头,把档案给我要过来就成,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去打扰他。”
“真大有来头?”小林语气加重几分。
老校长斜他眼,自顾自吃起了煮鸡蛋。
一老一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旁边坐着吸烟的麦冬却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此时他脑壳在嗡嗡作响,一下子想起女儿和李恒的对话,一下子是这位老者对《文化苦旅》的极高评价。
过去良久,麦冬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思,递两根白沙烟过去,热情套近乎:“两位贵姓,是去沪市?”
老校长爱好烟,见到好烟没拒绝,接过说:“鄙人姓孙。”
小林也接过烟,“林树森,回沪市工作。”
稍后林树森看眼正对车厢里有说有笑的李恒、麦穗、孙曼宁和张志勇四人,问:“是送子女去沪市上学?”
麦冬介绍说:“对,那个穿粉衣服的就是我女儿,今年考上了复旦,我和她妈妈去送她。”
一老一少面面相觑,林树森问:“复旦好,哪个专业?”
麦冬豪迈说:“管理学院,会计学专业。”
接下来就是麦冬的表演时刻,别看他只有高中文化,但经商多年,情商极高,说话滴水不漏,就算三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依旧有来有往,气氛意外的好。
等到感觉差不多了时,麦冬开始借书,“刚才听孙老在赞誉《文化苦旅》,听得心里痒痒,能否借我看看?”
老校长不吝啬,把书给他,“你也爱看《收获》?”
麦冬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通过刚才交流人家差不多就摸清了自己的学识成分,因此并没有装大尾巴狼,笑哈哈说:
“我平日忙,一般没时间,不过听说作家十二月是我们邵市的,才特意关注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出新书了。”
林树森讶异,“原来麦先生和十二月来自一个地方,失敬失敬!”
就这么一兜转,话题成功绕到了李恒身上,没多会,麦冬就已经把李恒在文坛的地位、李恒多有才华、李恒新书到底如何如何牛逼有了个大致判断。
等判断完,麦冬心里那个浪啊!好似翻过了高山、趟过了大海、正向南极进发,真真是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那种吃惊程度简直是前所未有!
没想到女儿身边隐藏有这样的牛人!
没想到这牛人和女儿关系还蛮不错!
孙曼宁听到外面过道上在谈论作家十二月,顿时自豪地对李恒、麦穗和张志勇三人说:
“你们看,作家十二月不愧是我们老乡,名气老大了,在火车上都能听到关于他的议论。”
随后孙曼宁叹口气,“只是可惜,我爸爸维护了人家那么久,跟那王硕在报纸上对骂一两个月,都不晓得人家长什么样?多大岁数了?”
我了个乖乖耶!听不得这话,张志勇把头钻进被窝,疯狂拍床,极力憋笑!憋得好他妈辛苦!
麦穗倒是稳沉多了,瞄眼神情自若的李恒,然后低头剥橘子吃。
孙曼宁问李恒:“张志勇咋得了?是傻了吗?”
李恒说:“应该是傻了吧,他每天都要傻一俩回的。”
孙曼宁掏出扑克牌,“还要几小时才到沪市,无聊得很,来,我们打扑克,打升级。”
“可以,我去上个厕所。”李恒也觉得无聊,起身如是道。
只是李恒才走出车厢、才跟过道里的麦冬问候一声,后背就传来孙曼宁的喊声:
“李恒,等等我,没水喝了,我要去打壶开水。”
“行,快点。”
李恒伸个懒腰,见身侧有一老一少仰头望着自己,还特友好对两人笑了笑。
目送李恒和孙曼宁走远,林树森这才回过神,转头问麦冬:“这李恒,也是去复旦读书?”
麦冬心里觉着好笑,你们总算发现了,“是去复旦,刚才出去的两人都是复旦新生。”
话一向相对比较少的老者这时插进来:“读的什么专业?”
这个,麦冬也不懂,也没问过,于是扯嗓子朝车厢里吃桔子的女儿问:“穗穗,李恒读的什么专业?”
麦穗返过头,“统计学。”
听闻,林树森奇异地看向老校长。
老校长则不慌不忙重新戴起老花眼镜,视线对准厕所方向,刚才模糊没看太清,这回得好好瞅瞅被北大老友抱怨自己拐走了的这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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