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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纱帐轻拢,烛光明亮高纵,灯芯焦黑垂微,澄黄的焰尾窜起长长一缕黑烟。
“这儿烛火不好,你去库房拿些品质上乘的来。”万嵎压低了声音,蓝桥领命便退下来。说完,万嵎又朝床前站着的碧海示意道:“夫人这几日都住我这边,你去西厢房取些换洗衣裳过来。”
吵吵闹闹的亲朋好友被隔绝在房外,隐隐能听得见些交谈评论声。碧海退出去后,内室的暖阁中只剩下三人。纪殊已经睡下了,眉头紧锁着,额上密密匝匝沁出汗珠,想来是疼痛未缓,梦里也不得安宁。万嵎拧了帕子给他擦汗,然后才将床帐放下。
一来挡风避虫遮光,二来,看见纪殊苍白的脸,万嵎心不知怎的,疼得厉害。
他深吸了口气,对上孙大夫古井无波的神色,更是焦急。
“这几针下去,夫人腹中胎儿尚且是保住了,只是胎气不出三月,尚未稳固,多半凶险。”孙大夫已经收好银针,写好了药方子,双手呈上给万嵎,道:“方子我已写好,多是些安胎的功效,并几味补气盈血的药草。卯卿因有潮期,气血自然比常人弱些,而夫人身体不足,中气有亏,又比其他卯卿单薄,需得好生安养,忌心躁悲郁,慎房劳无度,以免再次滑胎。”
万嵎敬重接过,薄薄一纸黄宣,其上清楚记好药草名称配重,万嵎虽不太精通此道,但仍然仔仔细细看完了。
孙大夫摸着胡子,似在思索,欲言又止状。万嵎看见了,便恭敬请他说道:“先生有话即说。”
孙大夫原在太医院中就职,医术绝伦,多少次治患杏林回春。后大军北征,赴边疆抗戎狄进犯,昌宏帝亲自将孙太医拨给军队,随军征战,妙手救回了许多将士军兵的性命。
收兵回京后,孙大夫自愿当个行医,云游九州,钻研天下疑难杂症之学问,如今更是医识广博,因而万嵎对他也是极敬重、极信任的。
孙大夫微叹一口气:“将军可还记得戎狄是惯用毒计的?当年守城,戎狄挽弓欲破,万箭齐发,万矢箭端都抹有奇毒,最阴损的一剂,便是名叫‘消魂散’的。”
万嵎颔首:“记得。此毒融入血脉而发作,却不立刻致人毒发暴毙,而是吞元毁气,慢慢消耗士兵们的体能,如同蚁溃长堤,让我方看似人员不减,是以不请援军,可实则兵力大退,不足为战,让敌方有可乘之机,实属阴损歹毒。”
万嵎的眼中更是疑惑了,没由来的,他不愿意参破孙大夫接下来的话,而是自欺欺人般喃喃地说:“可是这和纪殊有何关系。”
“老朽愚钝,可胜在观遍世间奇症,多少凶险环生的脉象都把过,是以能补拙。”孙大夫声音沉了下来,脸色斑驳的老年纹似乎也倏然加深了几分,下一秒,万嵎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的话:“以我看来,夫人此症,很可能不是简单的气血有亏,而是身中‘消魂散’之毒。”
万嵎轻轻摇头,道:“他如何能中毒,自小为伴读,入我府上之后,也不曾出过家门。他这一生几乎都未曾出过京城,怎么会中了戎狄的毒剂,不可能的。”
“若是,京中有人私通戎狄,勾结外邦呢?”孙大夫捋着胡子,沉思道,“将军与朝廷上的主和派积怨已久,六皇子尤甚。”
万嵎思忖片刻,只道:“纪殊乃为纪正霆之子,先生应该知道,巡按御史纪正霆是六皇子的心腹之一。”
“老朽胡乱猜测罢了。”孙大夫微微一笑,背起药箱,临走前又细细叮嘱道:“榫卯气息相融,精神调和,同起同卧,同饮同食,于孕中尤甚。若有孕的卯卿不与榫君相近,则不得榫阳之气庇佑,以致卯阴之气过浓郁,于卯卿身体不利,心神难安,亦影响腹中胎儿生长,轻则先天不足,黑疮加身,重则气息不顺,早夭腹中。”
万嵎心一沉,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我与曈儿二月有余未曾见面,可有影响?”
“孕早期榫阳之气不足,则胎坐不稳,损害母体,厌食害喜都比正常人要剧烈些,夜中难以安睡,或失眠,或多梦,且梦必凶险诡噩,长此以往郁气冗积,沉疴难愈。”孙大夫偏了偏头,望向阁中素帐,只道:“将军若是还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便不必送我了,回去多陪陪夫人吧。”
万嵎垂了眼,一副谦谦受教之态,仍是将孙大夫送出了房门,辞别道:“今日多谢先生。”
“不必。”孙大夫作揖而别,眼中宛然有一丝叹息。
身中消魂散之人,若非从戎狄首领手中拿到解药,否则无药可解,无药可医,只能坐以待毙,一日比一日更清晰地接近行将就木大限之期,明明白白地感受与经历自己撒手离世的全过程,而又无能为力。
可叹,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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