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练团室位於小酒馆和废弃诊所之间,两方夹杀以密道串连,极窄的空间没安招牌也没设标示,任谁从外部瞅上一眼,都会设想它不是算作酒馆这边的辖区,便是属於诊所那方的地盘。
所以,住在这条街东边不远处校舍的你,才会来来回回行走在它面前这许多年,却依然毫无所知。
是强森带你来的。更准确的说,是他介绍你加入浊世。
酒馆内恶臭难闻的厕所旁堆满了高至天花板的纸箱与铁架,後方藏有一块木板,推开它,弯身钻进洞口,四肢并用爬行一两道墙的距离,再起身便是浊世了。手脚利索点不过五秒钟的事。拍落身上尘土,拣起背上收在角落的乐器,简单的旋律蜿蜒盘桓,像只小蝇在灯泡下大咧咧飞出一道弧形入耳,用着掠食者捕捉不到的飘忽路线。
若再以地下室做伪装固然更加理想,可事与愿违,你跟他们拥有的就是这麽一块方寸之地,没有隔音门窗,没有把风人员,大伙不定期齐聚一堂,交流宣泄音域的语言,虽然并非缺少吉他、贝斯和鼓,大家能不演奏就不演奏,顶多稍微偷偷m0m0制造几段声音出来,捺在心底当作确认,像默念祈福的咒语——以口发声是最普遍的做法,当秘密警察的军靴踏响了墙外的街道,成员们同步收声,任隐形的音符追寻蝇蚋的身影,一颗又一颗飞向天际的梦幻泡影。
抬头半晌,也个个垂首,提笔纪录每颗泡泡所该浮漂、定格的位置。
歌谱就是你们一块儿做的梦;大封锁下,哀哀浊世,肃清运动雷厉风行地打压人们播种和收成艺术之果的慾望,这些歌,这些梦,就是你们出逃的蹊径。
练团室设在一处文创园区内,咖啡厅与手作工作坊为邻,霓虹灯管招牌,书法字T标示,你拎着吉他推门走入,鼻腔瞬时涌上一GU轻浅菸味,你恨那个味道,可或许真正令你厌烦的物事拿了这味道做挡箭牌已历日旷久,偶尔也展现在你紊乱的指法和走音的唱腔上。
今夜的练习你迟到了。你对着团员喃喃几声抱歉,把乐谱摊开来在谱架上栖好,和弦始终入不了你的眼。
来这儿之前你去观赏了一部戏。故事主轴讲述一对恋人的R0UT与灵魂在大封锁期间,被历史的巨轮辗压得T无完肤魂飞魄散。在那样的时代,随心所yu歌唱是会去掉半条甚至数条命的。极权政府监控人民所思所为,艺术创作以歌咏独裁者为主,不留一点自由的飘逸空气可供呼x1。
即便成长自如此环境,不少热血沸腾的年轻人选择投身学运,或组地下乐团、出版非主流刊物,民歌、摇滚乐、诗剧、??这些今日娱乐X当道的人文资产,当年承载了所有受害者抵抗强权和命运的悲愤力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人终有一Si,可艺术永存於世。根本从未和你活在同一时空背景下的革命前辈们,不愿向高墙低头的鼓舞之词犹言在耳,你的视线转向歌词,燃起的明火顿时冷却,好无趣,你心想,真是唱腻了Y雨绵绵的天气、不读不回的男友、红杏出墙的恋人、g心斗角的夥伴、榜上无名的无奈。在你的时代里,历史是一阵无sE无味的风径直吹过,你的气息融不进这阵风里,它带不走你存在的证明予来日,也送不来往昔开路者草莽激扬的社会氛围。你活在史册的一页空白,彷佛岁月的一声换气。
你们在浊世写的歌,会以铅笔字的型态诞生在五线谱上,复抄多份,天衣无缝收入背包暗袋、书本内页,或伏贴在层层衣物底下。你们在外活动的身躯便成了一艘又一艘走私货船,将满腔才情以及抗争的使命感偷渡到每一位愿意接下这份未爆弹大礼的人们心中。
收受者照谱静悄悄憋屈地唱了,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背熟了,他们会点燃火苗焚毁这叠Za0F的证据,时时提防官兵眼线,噤声如土里一枝虫蛀的枯木,等待总有一天高墙倾垮,他们要和你们并肩在大庭广众下撕破喉咙歌唱,唱到天崩地裂大海涌灌,唱到掌权者紧摀耳朵也承受不住澎湃音量压顶,不得不如蝼蚁挖洞溃逃。
你们在歌词上尽情抒发,每行字句光是成形就是一次生命的赌注,你还记得刚加入浊世时,担惊受怕明显摆在脸上,你深知有一部份的你莫名感到委屈,心想着就熬过去吧,熬过这段日子就好,和人家对着g能嚐到什麽甜头呢?Si了就什麽都没了,你又不是自愿被生在这个时代中的,不是自愿要当这个时代的奴隶的。
和弦在你指尖仓皇跳跃,像钓鱼线末端束手待毙的虫饵。强森自动抬起手中断练习,目光稳稳S向你;彼时尚未习惯压抑乐音的你,因过度自制而浑身颤栗。yu哭而呕的冲动在喉间酝酿,你听见强森对着大家开口,他的表哥前些天被同校学生举报怀藏,遭秘密警察当街掳走,下落不明,今早传来风声,表哥浮肿的屍T卡在桥墩附近,两颗眼球不翼而飞。
「我们能怎麽办?」强森轮流徐徐望向浊世的成员,「除了写??除了唱这些不久就得被烧成灰的歌,我们还能怎麽办?」
於是你们继续。恐怕过不了多久也会被烧成灰的你们,再度成了音乐的容器。
至少你们曾大明大放地燃烧过。
活在後封锁期,你的世界标榜开放、追求自由,法律正义的铁拳必定落在恶人头顶,市场无形的大手会将人民推向富足。
国泰民安下,每种声音都有存在的权利,相互r0u杂却也彼此吞并。倘若能从陈腔lAn调和无病SHeNY1N的歌曲中取得名气,红了的你也会沦为资本主义的共犯,看合约行事,听从唱片公司利润导向的指使。你会被T制反噬,变成自己过往的敌人。
然而,你真的了解自己在反对什麽吗?你跟团员们想唱或会唱的摇滚歌曲,全被前人唱过了。你举起火把对抗的是自己的影子。你能做的仅仅是跟随,连反其道而行在怀旧当中试图前卫,也不过是对历史的一场致敬的致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至少大封锁时代的人曾大明大放地燃烧过。
星火燎原,往外辐S出令人心驰神往的光和热。
可你却只能困守门外,被动等待时间从身边流逝,自溺於毫无起伏的乐句。你的青春就在无数次空转之中被耗得一乾二净,剑没使过几回就都斑驳腐锈。
或许你乏味的出身背景也是祸首之一。你没有神秘的生父、发疯的继母、欺侮你的同侪、y0uj你的师长;天灾不曾Ga0垮你的家园,屠杀与瘟疫是发生在世界另一端的情节。你的人生相较起来欠缺大起大落,那一飞冲天与直落谷底的快感云霄飞车,往往以二手之姿进入你的脑海。
你试过将这GU虚无、麻木、无从着力的心情阐述给朋友听,得到的回应不外乎是你想太多了,或你想得不够透彻;你应该少喝点咖啡,多吃些绿sE蔬菜;你可以试试瑜伽,或报名参加心理谘商;你这是不具历史脉络眼界的T现,急需人文关怀素养的灌溉。
你T内的创作之火,也随着内心矛盾加剧的拉扯而逐渐萎缩。讽刺的是,到头来思想审查的巨手依旧没有从你头顶离开,虽说是你自己将本该驰骋原野的思维套回了无形的囚笼中。
纵使已享有得来不易的安定与自由,可以尽情唱想唱的歌,听想听的音乐,你还是不知足,想不透如何让自己开心。
相反地,你怕。
你怕。
你怕。
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