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经过国家重建最高会议总部大楼,这座能够俯视新加坡市的建筑映照在桑松的眼中,也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和钟复明的几次直接交锋。对手的观点是荒谬的,就像是相信着童话里的勇士消灭了恶魔后便能带来太平世界的孩童那样天真;可是,他能够嘲笑钟复明的观点,却不可以嘲笑钟复明的手段。纵横捭阖地利用多方势力之间的纠葛来创造条件的钟复明,值得他佩服。
不过,仍有一件事让钟复明的敌人们也保持着怀疑态度。众所周知,兴亚会控制东盟的真正原因是东盟军之中最强大的军阀是兴亚会当前的领袖。那么,钟复明难道掌握了什么能让他胜券在握的底牌不成?他和桑松一样,在东盟军的强大军事力量面前妄图彰显自己的实力只会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像小丑,什么阴谋诡计都比不上一纸秘密处决的命令更有效。
从他在中南半岛北方的办公室离开的几个小时后,乔贝托·桑松已经坐在香巴拉浮岛的一座建造完成的模板居民楼的某座客厅里喝起了下午茶。
“你能确定吗?”他不时地抬起头向这里的主人征求意见。
“把这些身心受过严重创伤的受害者的记忆分析出来,实在是困难。”没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廉价运动服的岛田真司一直凝视着外面西沉的夕阳,“为了给我们自己的研究人员做好保障措施,研究所闹出了很大的纠纷,这些异常现象肯定会被别人注意到。就算这些遭受了核辐射的受害者抵达香巴拉浮岛的过程是严格保密的,现在他们大概也暴露了。”
“你和舒勒博士,一个代表着我们在管理东盟的未来社会结构中做探索的先驱,另一个几乎包揽了我们急需的相关领域前沿理论和尖端技术研究。”桑松心悦诚服,又不免泄气,“想不到我们东盟最厉害的科学家,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白人,我们这些东南亚人实在不争气呀。”
“您不必把我们看成异类。”岛田真司虽然只把像舒勒这样的同类当成真正的朋友,但这并不妨碍他摆出一种相对平等甚至是卑微的姿态去讨好其他人,获取别人的信任也是人际关系中的必要一环,“我被我的祖国抛弃,日本将我视为不受欢迎的异见人士甚至是敌人,此生我只会继续效忠东盟;至于舒勒博士,就像麦克尼尔和其他人一样,他的祖国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名词。”
席间,岛田真司向桑松介绍了他目前最希望从受到过核辐射的受害者们身上得到的几条证据。首先是钟复明拐卖东盟公民到日本的罪证,这件事一旦公布,将会同时导致东盟和日本两国的舆论大哗;其次,则是想办法把钟复明和东盟或兴亚会之间的合作关系剥离。
“我在使用一种特殊的诱导催眠方法让这些人回忆他们为日本人回收核燃料的工作经历。”提到这件事,岛田真司发自内心地感激麦克尼尔,要不是麦克尼尔用之前某个疑似具有【魔法】的世界上的相关理论为他打开了新方向,即便是有舒勒和他共同修订心灵科技的技术缺陷,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将自己的新发明投入实战,“……然后,这件事如果被日本得知,我的同胞们肯定会大怒并以为你们兴亚会欺骗了日本。”
“你是说,撇清兴亚会和东盟的责任?”桑松心领神会。
严格来说,兴亚会由于受到日本钳制而被迫使用如此耻辱的方式获取核燃料,这等内幕一旦曝光,先不说日本人必定勃然大怒,东盟的公民们也不可能很快接受现实。一旦东盟公民倾向于认为兴亚会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兴亚会原本就不稳固的控制权将会进一步动摇。
把全部责任丢给钟复明和那些主导贩卖人口的团伙,会是最好的办法。只要兴亚会试图这么解释,钟复明就会沦为试图谋取核燃料并将其用于不可告人的阴谋的一个疯子,而不是什么为了更伟大的事业去被迫犯罪、被迫谋害东盟公民的悲情英雄。到了那一步,不管钟复明怎么辩解并声称责任全部在兴亚会,他的解释都会变得苍白无力。他和他的盟友们得罪了太多的东盟公民,谁也不会为他们辩护。
但还有关键的一条保障:日本人的配合。
日本人配合他们,一切都好说,钟复明届时只能灰溜溜地滚出他们的视野;但是,只要日本人做出了相反的声明,不仅兴亚会和日本之间的合作关系将破裂,其在东盟公民心目中的形象也将严重受损。此外,若兴亚会无法维持其舆论压制能力,被打击的钟复明俨然将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领袖人物。
“日本……您放心吧,他们会暂时保持中立的。”听完了桑松心底的忧虑,岛田真司不假思索地答复道。
“从去年开始,我感觉到日本人要物色新的代理人。”桑松苦笑着喝了一口茶水,“他们嫌拴在我们脖子上的锁链松了,想要找一个更听话的代理人。”
“桑松教授,日本能在全球混战时代中维持稳定至今,其一是依靠西比拉系统,其二是让日本不必和外界产生过多交流的半封锁状态。”岛田真司比桑松更了解日本,哪怕这个世界的日本和他印象中的日本千差万别,其本质上的共性依旧多于差异,“多年以来,日本人视封锁为必要保障,视开放为自取灭亡,这一观点在一些希望激烈地推动开放的活动家不惜用摧毁日本的农业等方式改变时局等反面案例的影响下,已经固化了。”
这座住宅是岛田真司迄今为止住过的最好的住宅之一,胜于东盟其他城市的所有一般民宅,并且更接近岛田真司理想中的智慧家居模式。更多的智能设备的应用为他们在生活上提供了更多的便利,香巴拉浮岛的居住环境也远远好于东盟所有的其他城市。不是乌烟瘴气的狭窄老鼠窝,不是简朴老旧的公寓,也不是看似豪华但实则停留在过去的豪宅。这座城市的一切都象征着东盟的新面貌,东盟必须追赶上时代的潮流。
“……是我想多了。”桑松释然,“的确,日本人竭力争取他们在东南亚的势力范围,因此开放也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历史的积累成为了他们的负担,谁先提出开放,谁就会成为罪人……所以,日本人首先要做的是让他们的公民相信他们仍将继续封闭下去。有这种思想做指导,日本既不能承认他们和我们合作,也不能在基于前一条的基础上承认我们有着在不和他们合作的情况下把人送到日本的机密设施偷东西的能力,那都会削弱日本人的安全感。”
“正是如此。”岛田真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尽管桑松所说的每一句分析都像是重击他的心灵,“……他们呢,就是这样。”
桑松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他来到香巴拉浮岛不只是为了和岛田真司聊一聊那些遭受过核辐射的被拐卖东盟公民的事情。这里是东盟的新首都,他总要提前熟悉一下未来的办公环境和生活环境。再说,前去岛田真司的研究所看看那些被送进了特殊实验设施的前游击队员,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乐趣。
大门刚合拢,岛田真司身后的透明玻璃后方空无一物的储物间里猛然间浮现出了一个不断摇晃着的、有些虚幻的身影。几秒钟之后,那身影变得真实起来——不是全息投影,而是埃贡·舒勒本人坐在这里办公。
“利用全息投影确实可以起到近乎隐身的效果。”光头学者做了个舒展身体的姿势,“……报告差不多写好了,这个项目出了如此之大的疏漏,兴亚会不会放任不管的。”
“麦克尼尔说时机还没到,那我们再等一等,到所有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加大报告和证据的分量。”岛田真司在和桑松亲自接触后也觉得需要谨慎一些,不然他们不仅没法驱逐钟复明,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不过,你报告里所说的,【获取的核燃料总量即便考虑到运输损耗也和日本方面的统计数据相差甚远,疑似组织运输的团队监守自盗】,是真的还是假的?”
埃贡·舒勒扶着他的圆框眼镜,一板一眼地说着:
“我本人非常希望这只是我编造出来的,可它确实是真相。这也就意味着,钟复明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而不是在察觉到兴亚会的疏离和敌意后才开始行动。”他歪着嘴角,“我们可没得选,麦克尼尔跟我说过那些人在中南半岛北部推行军事化社会和灭绝当地居民的行动……他活着,我们就得死。探索真理的道路可不能在这里中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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