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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之下,奈河从地府之源蜿蜒而出,云雾缭绕中,依稀可见河水腥秽如血,如岩浆般冒着汩汩血泡,波涛翻涌,由日游神、夜游神盘绕把守。
轮回转世之魂魄,皆需从光滑而狭窄的奈何桥上渡过,同时在孟婆手中,喝上一口苦涩汤饮,从此重入轮回,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
孟婆今日还在一边翻搅那锅汤一边叹气。
地府每日轮回的死灵太多,她这工作全年无休,可谓是机械烦躁至极。以前她还能给这些痛哭流涕、心有挂念的灵魂耐心做一次轮回疏导,可阎王又不给涨薪水,她是嘴也干了手也僵了,索性也不再做无用功。
因此,每上来一个魂魄,她就从那已经粘稠混浊的汤水中舀起一瓢,怼到对方嘴里。不管这灵魂上一秒到底是哀号哭喊还是恨之入骨,一口祖传浓汤下去,什么恩怨也都忘了个干净,只能浑浑噩噩地被小鬼引路,走向新的因果轮回。
人这一生,不过化在这一口汤药里罢了。
“下一个!”送走一个饥荒里的饿死鬼,她摸了摸因为雾气熏染而发皱的皮肤,非常不耐烦地喊道。
一个女人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这女人长相很美,但全身衣衫褴褛,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将皮肤划得翻绽开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鲜血也已经干涸了,却依旧触目惊心到不可直视。
孟婆咋了咋舌,声音都不自觉有些放软下来:“小姑娘,来喝口汤,赶紧上路吧……”
“喝了之后,一切都会忘记的。”
女人的神色极冷,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然而在听到“忘记”两个字的时候,却忽然眼睫一抬,寒冷的光如冷电般刺向她:
“忘记?为什么要忘记?”
“我要杀的人还没杀完,这汤,我不会喝的。”
孟婆无奈地又叹了口气。这种死不瞑目的倔骨头大概几个月能见一次,但人都死了,还惦记着生前的仇怨有什么用呢?
“快喝吧!后面排着队呢!”
“有什么大不了的,喝了就忘干净了,还记着他们干什么!”
“自己没用就承认吧,反正寿命到头了都是一场空。”
身后的亡灵们此起彼伏地催促着,只想快点进入轮回离开这森冷的无间地狱。
女人恍若未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里不含爱恨,惟余冷意:“我只知道以怨报怨,以血还血。”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会忘。”
一群急不可耐的恶鬼便蜂拥而至,上前想要以刑逼迫她,然而女人眼底红光暴起,便是扯了一个小鬼的铁链,将那尖利弯钩向这些鬼魂扔去,只听一片哀嚎惨叫,血肉横飞,被生生撕碎的灵体们,过了好一阵才能修补回来。
随即,她横脚一踢,便将一锅烧得滚热的孟婆汤尽数打翻在地。
孟婆连退数步,面上花容失色。这女人胆子也太大,敢在六道轮回之地这么闹,不仅是不要命,而且是连下辈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你知道你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吗?”孟婆看着泼了一地的汤心疼捂胸口,连连跺脚道,“阎王肯定派人来抓你,要打入孽镜地狱,永世不入轮回了!”
“孽镜地狱?”女人望向她,冰冷的面颊上第一次浮现笑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是不是那层放恶鬼自相残杀的地狱?”
她挥了挥手里带血的铁链,“挺好,我就在那等到他们死为止。”
孟婆呆呆地看着这女人被押解而去的背影,最后能回想起的,是她离去前那双疯狂又讽刺的双眼。
如同盛开在地狱的业火红莲。
叶英在孽镜地狱关了不知多久,杀了不知多少恶鬼,染血劫火欲燃欲烈,到最后,连鬼界高层都流传着关于她的新闻。
——孽镜地狱快压不住她了。
“今天又死了多少?”
“回阎君大人,近百新进孽镜的恶灵,没有幸存的——”那小鬼脸色煞白地回禀道。
恶鬼的怨气不会消散,全都被积压在这一个女人身上,到时候她要是冲破了地狱屏障,这黄泉界不得被闹一场天翻地覆?
阎王头疼地捏着眉心,看着面前那页被他翻烂的判官卷。
叶英,女大学生,家境优渥,不行恶事……
遭拐卖至深山后,七八个男人意图强迫她,而这叶英至死不屈,一个弱女子提着刀杀了四个,自己也因流血过多而死,所以宁可困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也要看着这些仇人全都遭因果报应。
刚烈得简直举世罕见。
“阎君大人,属下倒觉得,她这么厉害,咱们不如收编了这人,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收编?”阎王把判官卷一扔,咆哮道,“她见鬼就杀,谁敢收她?只怕连本君都一并砍了!”
“本君可以收。”
一个骄矜高傲至极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阳魔?”阎王眉头皱的更深了,“你来本君这里做什么
', ' ')('?”
“杀、盗、淫、妄,被困至深者,皆能堕魔。本君正在为阳魔殿寻一位后继之人,现在看来,已有人选。”
裹缠在浓郁红雾中的身影出现在阎王殿内,此人音为男声,身为女体,容貌娇艳妖异无比,血色的眼瞳里泛着魅惑人心的光芒。
阎王道:“阳魔殿掌管人间风月堕落的淫事,她死前可恨透了那些男人,你真想让她做继承人?”
“杀欲与淫欲本就是共通的,”阳魔掩唇轻笑,“她心已经冷透,是个断情绝爱之人,才能最好地将淫当做工具,任意施为。若她真能通过本君设下的阳魔境,你这孽镜地狱也不算白白被毁。”
“阳魔境?”
“本君麾下有一名勾魂使,可勾取人间魂魄,抹除其先天记忆,在六道轮回之外铺设幻境,让幻境中人按照铺设路径生活,直到幻境被人破除。
就像是,一群按剧本演傀儡戏的丑角,是不是很有趣?”
阎王面色一黑,咬牙切齿地把案桌上的砚台向他扔去。
“有趣个屁!怪不得这百年来,人间陆续少了好多魂魄!你造的孽,要让本君来背锅!”
“别这么暴躁。这次送你个顺水人情,不就两清了?”
阳魔勾唇轻笑,向着阎王抛了个媚眼,瞬间又隐匿入了一片如血雾翻涌的阴影之中。
——
在走出阳魔境的那一刻,叶英被尘封的记忆就全部回笼了。
无数恐怖、痛苦、阴暗的回忆碎片压上心头,剧烈尖锐的恨意如同山呼海啸般奔涌而来,像是一粒在心里埋藏已久的毒蔓,猛然抽根生长,用尖利的荆棘贯穿刺破每一根血脉。
她面色苍白,眼底一片血红,五指紧紧抓着胸膛,仿佛要将那装满太多阴暗情绪的皮囊撕破,挖出其中的污泥,再尽数扔掉一般。
在幻境中无数的噩梦、摒尘提起的“我执”、面对那些在身下承欢之人时偶有滋生的暴戾与冰冷情绪,终于都有了答案。
神魂飘荡,浑浑噩噩间,便来到了阳魔殿上。
那柔若无骨的妖魅阳魔就歪在殿中,两旁是匍匐跪趴、赤身裸体的一群男人,每个人都戴着相同的红色铃铛,眼底泛着饥渴淫荡的光芒,不断摆臀荡胸哀求着阳魔大人的垂怜。
“怎么样?坐上本君的这个位置,他们不过就是你脚下的一条狗。”阳魔笑嘻嘻地蹬踹了其中一个健硕男人一脚,对方立刻骚叫一声,又忙不迭地爬上前来,像馋疯了一般猛舔阳魔的脚腕,铃铛也随之叮铃当啷地摇动起来。
这非男非女的魔头挑着眉,血红的眼底里蛊惑之意愈强,“你想报复,这不是最好的方法?通过我的试炼,就能让这些恶心的人全都跪入尘泥。”
叶英面色却很平静,反问道:“把任何人都当玩物,我跟我恨的人有什么区别?”
上一秒还笑容满面的阳魔面色一沉,满面阴戾地看着她:“我以为你完成了阳魔境的任务,该脱胎换骨了。没想到,还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试验品,”叶英笑起来,“你只是为了试验我,就找来了铺满整个幻境的魂魄?”
阳魔漫不经心道:“那些都是勾魂设的,本君可没功夫关心一群小杂碎。”
他一扬手,一个唯唯诺诺的瘦小身影便走上前来,向着叶英道:“阳魔境共有百万魂魄,历时两百年构建完毕……同时从魂魄中选出耽溺情爱、懦弱善妒的一人,作为构造世界观主视角;身世悲惨,罪孽深重的一人作为反派目标……与其签订协议,引导试炼者完成任务……”
叶英听出来了,这勾魂使的声音,正是起初系统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讽刺极了。
所有人不过都是在这个幻境的舞台上,陪她演出一场戏的囚徒而已。
而这本书到底为何将人物写得如此荒谬偏颇、满是情爱,也终于有了答案——这本书的世界观本就是卫临渊的视角构建的,而他,正好是叶英所厌恶的那种男人——囚禁、强迫、懦弱、自私、大男子主义,这样叶英就算失去记忆,也会因为书中各种避重就轻的描写而产生更深层次的怨恨,然后一步步滑向黑暗的深渊。
她想起在书中,梅凤澜并没有机会重返南疆,所以他始终默默等到卫临渊逼迫卫知烆禅位,在裴明月身边给她种下寒毒,看着卫临渊为了裴明月奔波寻药、不理朝政,然后最终将整个王朝倾覆瓦解。
这个故事从卫临渊的角度来看,满是与裴明月的爱情缱绻,满是所向披靡的无限风光。
可对梅凤澜来说呢?该是一场怎样惨痛折磨、永无止境的悲剧?
这些残留在幻境里不能解脱的魂魄,全都因为眼前这个阳魔,被强行带上了重重枷锁。
“你还留着这些无聊的七情六欲,必然完成不了我的试炼。那你,还有这个幻境,都不必存在了。”
那殿上之人两脚踩在匍匐男子的背上,缓缓开口吐出冰冷的话语。
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可惜的,毕竟构造这么个幻境,再找到叶英也花
', ' ')('了不少功夫,可惜果然要想让个活了几十年的凡人担此大任,有点勉为其难了。
罢了,回头花点时间再抓一批魂魄,重新组一次阳魔境吧。
叶英抬眸看着这个囚禁了她数年,困囚百万魂魄上百年的魔头,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从红莲地狱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冷面修罗。
“你怎么知道,我完成不了?”
——
京城的夜,森冷而寂静。四处门户紧闭,鸦雀无声,曾经繁华的都城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寂空城,唯有凄厉鸟鸣划过天际。
无数彻夜点灯的人家,正惊心胆战、夜不能寐,唯恐有冰冷无情的侍卫忽然叩门,要将家里的某个男丁带走,然后永远幽禁在那座华美的皇宫之中,成为当今女皇的禁脔玩物。
是的,当今端坐于那至高无上宝座之人,早已不是什么卫家天子,而是一个令所有人惊惶震恐的名字——叶英。
她手握兵权,胁迫天子禅位,并同时得到丞相与大将军的拥戴,只用了短短两日,就权倾天下,登临人极。没有人敢于出面驳斥她,因为下一刻,那人就会被禁军锁入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强权之下,大家渐渐接受了女帝登基的事实,然而这九五之尊的荒淫无度,却依旧超过了所有人的意料外。
荤素不忌,只要是达到年纪的男子,尽可收入囊中。这就是她对于淫事的唯一准则。
而民间更有一种恐怖的传闻喧嚣尘上:这女帝可令男子长出女穴,并令任何人神魂颠倒,心甘情愿雌伏在她脚下!
简直骇人听闻,丧心病狂至极……
然而叶英却从来不在乎有多少人将她视为人间毒瘤。
她只是孤身一人,做着这世上最疯狂也最令人不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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