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阳春三月,空气中冬天的温度正一点一点褪去。
脚下土地变得柔软,枝头染上一抹绿意,河流冰面层层化开,发出泠泠碎玉一般的脆响。
“嗒,嗒,嗒……”
清晰的水滴声如同叮咚山泉,村屋后院,身着粗布衣的女人趴在井边,一颗头颅被削掉大半,淋漓黏稠的脑浆正滴滴答答注入井水。
窗纸上喷溅乌褐色血迹,屋檐下静静躺着身首异处的老人,屋顶青砖房瓦被整个掀开,半大的婴孩碎片如雨点般凌乱散落。
荒村中,尸横遍野,脚下土地被染成一块块的紫褐色,仿佛一张奶牛的皮。
放眼望去,皆是满目废墟。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撕裂分离,如同稻草人一样被挖出填充物,变成一具具仅存白骨支撑的空壳皮囊。
无数骨骸碎肉被碾平,混合着压入干燥的土地缝隙,在地上铺了黏糊一层肉泥。厚重似地毯柔软黏滑,踩在上面发出细微咯吱轻响。
自观陵城一别,已有一月有余,在此期间,荀陆随着陈砚清辗转数个村镇都市,无一例外皆是如此惨状,甚至没有活下来的人。偶尔碰到濒死挣扎着还未断气的,便会帮忙补上一刀解脱。
恍惚间,甚至以为末世已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陈砚清一袭白雪鹤氅,沉默着经过路边一对夫妻的尸体,衣裳下摆轻轻掠过风干裸露的残肢肌肉,沾染一层血色灰尘。
他垂眸淡淡扫了一眼,面上并没什么情绪,脚步未顿,继续向前走去。
荀陆伤势恢复,身形骨架膨胀许多,披着巨大斗篷跟在陈砚清身后,如同一团巨大的影子。
他一时分神,即刻便落下一段距离,踌躇片刻,终于犹豫着开口。
“……陈掌门。”
陈砚清缓缓停下脚步,转身回头望他。一双深黑眸子沉静无波,宛若沙漠中一池死水。
被那双眼睛一盯,荀陆没来由地背后发寒,甚至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何事?”
见他迟迟不说话,陈砚清便出声问道。声音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这一个月内他们日夜赶路,几乎时刻都在一起,但荀陆总感觉他哪里变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自从银砂离开之后,陈砚清便如同被抽走一缕生魂,变得整日魂不守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整个人仿佛一个空洞的精致人偶,就像那些被杀死的人一样,剥开皮肉就会发现内里是空心的。
“……”
见他没反应,陈砚清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向前走。
荀陆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道:“陈掌门,我们这一路穿过云川雪域,再向前走便是边关了,边境不似中原,气候严酷,并且凶险异常……”
陈砚清只是敛着眸子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却并未停下脚步。
铺垫半天,荀陆迟疑道:“那,我们要不要……”
未等他说完,陈砚清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见她。”
片刻之后,男人鸦黑睫羽颤了颤,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
荀陆猜到他会这样说,他们一路走来,表面上没有目的地,但其实一直有意无意跟随着银砂的路线,正一步一步向着西侧边境行进。
不知银砂去那里做什么,但边境天高皇帝远,黄沙满天人烟稀少,地势险恶复杂,白日常有凶兽出没,人称鬼域,十分危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是……”
荀陆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对方用眼神打断。
陈砚清看了看他,又似不经意般扫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小小马车身影停在视野角落,一秒后,目光又落回他巍峨身形上。
“……”
荀陆面具之后的神情凝固一瞬,看出陈砚清是在无声告诉他,如果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可他并不是害怕危险,只是觉得这样做没有意义。
见到了又能怎么样?那怪物性情不定,不能用常人思维揣测,而且凶残恐怖,随时都会暴走吃人,根本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而且许久没见,这会说不定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而陈砚清似乎也清楚这一点,倒也不急着赶路,只是默默地随着她的痕迹走。
与之同行一个月,荀陆自然知道陈砚清对银砂的感情。
那缺了一角的骨坠被他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找回,珍宝一般挂在脖子上,平日里时常会望着它出神。
无数个午夜,荀陆听见陈砚清在房门内低喘着唤那个名字,门缝中传出的声音压抑颤抖,伴随着涟涟水声,像是在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
荀陆看着身侧人微微黯然的模样,仿佛一尊布满裂隙的白瓷雕塑,轻轻一触便会化作碎片。
他咬了咬牙,心中一横做了决定。
“……陈掌门,我随你去。”
“唰——”
百尺瀑布从中间生生劈开,宛若锦缎撕裂成两片,水花飞溅,扬起一阵清风。
陈砚清只身从水帘之间穿过,宛若掠过一片流光绸缎。身上霜色衣袍飘逸随风拂起,飞溅水滴擦身,竟未沾湿一寸衣料。
雪中一别足有月余,在荀陆帮助照顾下,他被刚恢复不久的水灵根得以迅速修为,能够自如驭水。
“哗——”
待二人穿过山洞,身后瀑布水帘垂落合拢,水花陡然倾泻而下,发出清澈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漆黑斗篷吸收微冷日光,荀陆来到陈砚清身侧,高大身形投下阴影,宛若一块坚硬厚重的磐石。
金属手指握住他清瘦白皙的手腕,指节尖端在脉管反复触摸。良久,粗粝沙哑的声音响起。
“陈掌门,你身上伤势基本痊愈,修为虽不比往日,但至少已经恢复一成功力。”
“……一成。”
陈砚清重复一遍他的话,垂眸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语气平静没什么起伏,但隐隐有些失望。
“没办法,你先前伤得太重,许多经络已经封死,即便现在灵根恢复,灵力也很难像之前一样……”
荀陆面具下的两只眼珠偷偷瞟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说话不合时宜,于是顿了顿,话锋一转道。
“没关系陈掌门,能达到如此这般境界,已经是很厉害了,你目前的身体素质已经大大超越了寻常人范畴——这么说吧,就算是此刻有人在你心口刺上一刀,你都不一定会死。”
他说罢,自信满满低头看去,可陈砚清却定定一动不动望着他,一言不发,神情罕见地诡异而复杂。
荀陆一惊,视线向下移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只见陈砚清心口处赫然扎着一柄利刃,血淋淋闪着寒光,深红色血珠断了线一般自尖端滴下。
一抹鲜红自胸前蔓延,如同白纸上红墨水晕染,霎时染红一大片雪衣。
“是这样吗?”
阴冷声音钻入耳膜,下一秒,自陈砚清背后走出一个男人,一双眼睛锋利异常,如同淬毒利剑,泛着血红光芒。
他身穿赭褐色貉裘披风,五官立体清俊,此刻却阴鸷邪笑着,目光交汇,宛如一只凶狠鹰鹫。
“‘刺你心口一刀都不会死’,啊……让我看看,竟真有这么厉害吗?”
边说着,他手上使力,将那菱形尖刺猛地又贯入几寸。
“唔!”
陈砚清闷哼一声,单薄身形被推得狠狠一晃。
感受到冰冷利刃在胸腔搅动,撕裂胀痛使他摇摇欲坠,他微微弓起后背,眉头紧蹙忍受着,脸色煞白神情痛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陈掌门!你——”
荀陆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他。反应一秒过后,立刻掐诀念咒,数道冰冷寒光凭空刺出。
然而那人丝毫不惧,冷笑一声,厚重貉裘狠狠一甩,顿时生出一股无形力场,将数十道利刃齐齐拦在空中。
只听他低声念了句什么,刹那间黄沙四起,身后卷起一片一人多高的褐色巨浪,毫不留情径直拍下,激起漫天沙尘。
“唰——”
片刻后,风沙散去,只见原本荀陆站的地方,此刻立着一个巨大的土块。
椭圆形圆滚滚,表面沙土流动,如同一只巨大茧蛹,将其包裹在内。
“——!——!!”
闷响震动从沙土茧蛹内里传出,似乎正有人拼命挣扎想要出去。
但这东西异常坚硬,如同实心石头一样,无论如何仍然纹丝不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哈……哈!不自量力。”
神秘男人干巴巴笑了几声,没工夫管他,而是迅速把目光移到了陈砚清身上,赤裸裸打量的样子就像看一只猎物。
“啊……你知道吗,你身上扎着的是我的剑,如果我将他拔出来,你的血就会立刻唰——地一下喷出来。——明白吗?你的命现在就掌握在我手里。”
男人语速极快,唇边挂着贪婪的笑,虚浮着脚步在陈砚清身边绕圈。
犀利的眼神如同两颗钉子,整个人宛若一头焦急的野兽,恨不得马上将其吞进肚子里。
“……你想做什么?”
陈砚清唇角渗一丝鲜红血,感觉晕眩铺天盖地袭来,他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要倒下,一双漆黑凤眸死死盯着那人。
见有商量的余地,那人顿时呵呵笑起来,在他面前站定,俯身贴近过来。
极高体温顺着空气传导过来,只感觉周身温度都升高一度,仿佛他身体里有一团火在燃烧,即刻便会蔓延到陈砚清身上。
那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着嗓子开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个炉鼎,对吧?”
“……”
陈砚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垂下眼帘躲避目光。
想来无非是修炼走火入魔而导致灵力失控,想用炉鼎的身子帮其消解欲望罢了。
“嘿嘿嘿……怎么样?听我的?或者我杀了你?”
见陈砚清不说话,那人不可避免又焦灼起来。
身体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经络,通身燥热难忍,无数血管齐齐跳动,几乎即刻涨得爆掉。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