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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教承匀商会的飞舟“长翼号”将于三月十九启程,辛涣需要提前一天,在货物完成之前进入货舱。
为了不与凌恪错过,辛涣寅时就到了出发的停泊台,“长翼号”足有寻常客舟的两倍,甲板很窄,舟舱上下共有三层,底下两层装货,最上层则是住人。
辛涣混进搬运工奴队伍中,摸清了六间货舱的路线,然而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见到疑似凌恪的人。
难道他猜错了?可最近三天内,只有这一趟前往孟教的货舟,辛涣重新在脑海中推敲了一遍细节,没有问题——除非凌恪不是选择搭乘商船。
他满腹疑惑,在舱室中待到天亮。
一行人从停泊台对岸走过廊桥,被簇拥着走在中央的是一位貂裘氅衣的美貌妇人,穿得比旁人都要厚实,却仍显得身似扶柳、瘦弱伶仃。
辛涣透过货舱狭小的窗格向外看,很快认出这位就是瑶夫人。
承匀商会掌事是女子,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瑶夫人二十年前嫁给前掌事白祜,没过两年就死了丈夫,当时内忧外患,她以一己之力撑起商会,如今已在祁教稳稳立住跟脚。
她身边其他人辛涣也能认个大概,唯有与瑶夫人并排而行的一名中年文士,辛涣预先没见过这人的资料。
瑶夫人对中年文士颇为礼遇,临到上船,主动退后一步:“牧先生先请。”
牧先生深施一礼:“夫人客气。”
隔着舱板,辛涣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中年文士的身形面貌虽然与凌恪截然不同,但莫名有几分相像的气度,这东西说来玄乎,毫无根据,只是直觉。
他整张脸几乎贴在窗户铁栏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登上甲板的牧先生忽然偏过头,视线恰好与他对上。
两人俱是一惊。
辛涣猛地缩回脑袋,不会错,是凌恪。
这种目光,绝不会是第二个人。
“牧先生,您在看什么?”瑶夫人好奇道。
“一只水鹭。”牧先生不动声色。
辛涣听着脚步声,瑶夫人他们走上三层,他悄悄换了间靠近楼梯的货舱,为难的是,昨天没有去过三楼,他不熟悉地形。
其他工奴都已经离开“长翼号”,商船上只剩下商会的人,辛涣不能轻举妄动,一旦被发现,即使不会被扔下飞舟,也会被严加看押起来,到时候别想再自由行动。
除此之外,凌恪似乎成为了商会“贵客”,辛涣还没想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用意。
脚下传来细微的震颤,“长翼号”舟身上的无数氏纹发出蒙蒙微光,缓慢升上天空。商会行商的周期将长达半年,飞船会在孟教的各座城池停留,与当地商会买卖、交换货物。
当然,辛涣会在进入孟教第一座城池时离开,大约在二十天后——货船的行驶速度比客舟要慢上很多。
时间很充裕,他暂时不急着与凌恪会合。
五天后的晚上,辛涣自睡梦中惊醒,有人推开了这间货舱门。
没有声响,但地面光线的角度明显偏转,他屏住呼吸,往货物更里间藏了藏。
头顶陡然垂落一片阴影,辛涣一抬头,一道漆黑人影正俯身看着他。
他心跳几乎一停。
好在,没人发出声音,来人发现了他,却没有叫来更多的人,辛涣大致猜到这人是谁,然而逆着光线看不清楚,正想抬头确认,舱外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里?”
对方反应极快,立即扑进他藏身的缝隙,辛涣猝不及防往后冲撞出去,糟糕,他身后的货箱肯定要发出声音。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发生,一股力道将他揽住,辛涣下意识伸手回抱,顿时感觉到熟悉。
他在黑暗中摸索两下,贴在对方耳边用气声问道:“是你吗?”
那人点了下头,耳廓擦过嘴唇的感觉十分明显。
辛涣还想说话,一只手掌捂住他的嘴,凌恪稍稍偏过脸,食指放在唇上。
外间混乱还在持续,奇怪的是,没有人来检查这里。
辛涣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意识到两人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侧身拥挤在一起,思绪于是不由自主转变了方向,不是占便宜,是为了双方都舒服一点。
他屈起右膝方便施力,手臂下移落到凌恪后腰,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猛地将人捞了起来,左腿同时勾住对方双腿,脊背躺正,将人整个嵌进怀里。
凌恪趴在他身上,像是完全愣住了,半天才想起反抗,又不敢动作太大。
过于狭窄的空间几乎无处借力,他用手肘抵在辛涣胸前,微微撑起上身,但没有施加力道,否则对方会很不好受,这也导致轻易就被镇压——辛涣只是抬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按,凌恪就被迫枕在他肩窝,再次懵住。
胸膛相贴,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又快又急。
凌恪没有再做徒劳的尝试,一直到外面的响动平息。
“放开我。”
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辛涣却觉得被瞪了一眼,他老老实
', ' ')('实地松手。
被压了许久,辛涣手脚有点发麻——当然是他自找的,下一刻凌恪握住他的手腕拉他起身,两人悄声走出货舱。
辛涣注意到凌恪进来时关上了舱门,并不是他露了行迹,难道商船上还混进了别人?
还真是热闹,不知道那人有没有被抓住。
正值半夜,刚才折腾完一番,众人都重新回去休息,楼梯间空无一人,辛涣跟随凌恪上到三楼,拐入左手第一条走道,两旁是一间间紧闭的舱室。
走到途中,前方一扇屋门突然打开,一名矮胖男子打着哈欠走出。
凌恪转身将辛涣按在舱板上,双手撑在两旁,用身形将他挡住。
辛涣:?掩耳盗铃?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一动也不敢动。
矮胖男子依稀看见前方两个人影,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牧先生?”
“嗯。”凌恪转过头盯着他,又朝辛涣靠近了一些。
矮胖男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装着自言自语:“啊,我好像又在做梦,眼睛好花。”他退后两步,重新关上房门。
辛涣:“……”
一路有惊无险到达凌恪住的舱室,终于能放松下来。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两人在桌边相对而坐,凌恪倒了两杯茶水,其中一杯推到辛涣面前。
辛涣决定先发制人:“你骗我,你明明跟我说不会来。”
“嗯,我是在骗你。”
他居然承认得这么坦荡,辛涣震惊了。
“但不是要你放弃。”凌恪说完停顿一瞬,垂眼看向茶水——他虽然做了伪装,但有些习惯并未改变,比如为难犹豫时,会短暂避开与对方的目光直视。
“只是不用心急,杜司教与教派其他人不同,可以给他一些时间,不论如何,保全自己是首要之事……当然,这些话我本来没有立场说,如果你不认同,可以不必听。”
他说得很真诚,也很客气,但话里的意思依然令人不大舒服。耿之问说他心急,辛涣不在意,凌恪这样说,他还是要辩解两句的。
“你认同吗?”辛涣反问道。
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你觉得我是激进涉险,我也觉得你是,如果你认同自己说的话,那我们得一起反思,如果你不认同——”
他笑了笑:“为什么要劝我呢?”
凌恪摇头道:“我们处境并不完全相同,不能类比。”
“所以我没有尝试说服你,只是想跟你一起也不行吗?我也会担心你遇到危险啊。”
这话逻辑上其实很有问题,从常理上讲,凌恪应付不了的危险,辛涣多半也没办法,但他自己不觉得。
凌恪也没在意这点,他怔了怔,辛涣的意思是为了自己才来吗?
“不过这回真有别的理由,靖城附近有座氏族遗迹,我得到了入府信物。”
“嗯。”凌恪捏了下茶杯,迅速打消刚才的想法,“两个时辰后商船离开全教疆域,会进行第一次货检。”
话题转得这么急,辛涣差点没跟上,之前的事翻篇了?
“你是因为货检才带我上来?”
“嗯。”
“那货检结束我还用回去吗?”
“不用。”
“这好像是单人舱室。”辛涣意有所指道。
凌恪看了他一会儿,道:“如果你想回货舱,最好再等晚上。”
“不想。”
“……”
修行人没那么多讲究,凌恪又出身军部,不觉得两个男人同处一间舱室有什么不妥。
但既然辛涣表现出介意,他当然尊重对方,于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外面甲板上。
在北境的时候,两人也有一段朝夕相处的日子,但那时候辛涣不仅内心正直,穷山恶雪的艰苦条件也激不起多余的涟漪。
与之相比商船舱室不知好了多少,长得又很像卧房——对现代人来说,卧室是个十分特殊私密的概念——想到要与凌恪一起待上十多天,邪念就止不住地往外冒。
这张床虽然不大,但还是挤得下的。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一天到晚根本看不到凌恪,即便对方偶尔回来——
坐着睡觉是在防他吗???
辛涣什么心思都没了。
他想把人抱到床上,刚俯下身,凌恪就睁开了眼。
“我……”
话没说完,飞舟一阵剧烈的晃荡,辛涣失去平衡,将凌恪连人带椅扑在地上。
商船似乎停了下来,紧接着各处都传来动静,货检已经过去几天,按理说途中不会再遇到其他阻碍。
凌恪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辛涣肩膀:“我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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