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班我再次匆匆往泰雅家赶。以往这时心情总是特别愉快,而今天完全不同。趁着一股气我“噔噔”地冲上楼,用力敲泰雅的门。让我窝火的是他竟然又不在家。
怒气随着猛烈的敲击渐渐散去,我象瘪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力地靠在墙角里,慢慢沿墙角滑落,直到坐在地上。我想哭。在这个无人看到的墙角里,在这个曾经带给我无数欢乐和温暖的小屋旁,在有我爱的人气息的小天地的隔墙外,独自一人,承受这份寂寞和痛苦。
楼下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大概是邻居。唉,我只会打扰别人。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慢慢走下楼。回到家让我吃惊的是阿华寄来的包裹和信。
她写道:“东京刚回来又要去香港出差,没法等你请我吃饭了,你自己看着怎么办吧。上次你叫我查的东西算是上你的老当。你早说清楚是’丰臣俊‘,我早就给你查到了。
这是一个叫"ATII’的日本演唱组的歌手。ATII的成员包括松尾雄一、松尾光次双胞胎兄弟,早阪英器、伊滕武广和丰臣俊5个唱歌跳舞的男孩。
不过这个偶像演唱组本来就只有一点小名气,而且早就已经过气,现在很难找到他们的演唱会或MTV,好不容易在东京的网站上找到有他们演出的综艺VCD卖,这次去买了一个给你。
好好欣赏吧,你这恐龙级‘FAN’。”如果早几天得到这VCD,我会多么兴奋。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非看不可当作任务一样启用我宝贵的超负荷工作的光驱。在电脑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一串眼花缭乱的广告,然后是综艺节目主持人说话。
我一句日文也不懂,节目更没有中文解释,我只好任凭男女主持的飞快的摩托车样的声音在我的喇叭里废气般排出。在几组少女合舞蹈表演之后,会场旁的大屏幕打出“ATII”的字样,然后2个相貌相似但染不同颜色头发的男孩被大型长臂车送到台外,从欢呼的人群头上掠过,另外3个男孩从台下的暗门弹射出来,随着焰火在台上起舞歌唱。
我黯然地看着镜头移动,男孩们青春飞扬的脸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镜头又移开。队员们穿白色T恤,外套各色小背心,下身穿宽松的军裤和军靴式样的舞鞋。
不错,那肯定就是啤酒广告上的男孩,也肯定就是季泰雅。他看上去比现在要结实一些,蓬松的短短卷发染成沙滩般的黄色。
尽管歌舞表演打不上80分,但充满了朝气的跳舞男孩赋予了表演生动的活力,观众肯定是被这种活力所感染,跟着一起欢腾起来。
一曲结束后真正的演唱会主角才上场开始表演。其后ATII和少女组合分别又登台过2次,都是给这个主角做伴舞。演出结束时所有演员登台谢幕,其中恰好有一个泰雅(说得确切一点,是“丰臣俊”)的特写镜头,虽然一晃而过,他流着汗的笑脸和明亮的眼里闪耀的纯真应该可以打动所有看到这个镜头的人。悲哀的感觉郁结在胸中,让我透不过气来。
“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大磨盘,可以把一切天然美好的东西混上垃圾一起碾压、研磨、挤碎、搅拌,直到所有的纯净变成粪土,率真变成狡诈,贞节变成淫乱。
什么样的社会逼得一个能唱能跳的男孩变成一个“色情服务者”?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熔炉。接下来一连几天我都没有找到泰雅。
“美丽人生”的领班只知道他打过一个电话请了几天假。2个月过得很快,急诊的日子终于要走到尽头了。从此我将回到科里,继续过只知道什么时候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的日子。
最后一个班交班后,我收拾东西离开。从急诊穿过马路回住院部时,恰好看见余家阿婆向门诊走去。
她看到穿白大衣的我非常激动,拉着我说了半天,从该看哪个科说到什么地方出产的中药效果好。我很累,勉强敷衍着她。最后她神秘兮兮地说:“格(这)两天啊是侬(你)一直来寻小弟?”
我说:“找过一次,后来没有再去。”天!为什么我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谎?这也属于秘密?还是我羞于让别人知道我和一个色情服务者来往,尽管别人都不知道他是一个色情服务者?“啊呀,侬(你)寻不着伊(他)格(的)呀,”
她凑近我低声说“伊(他)又‘进去’勒。”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阿婆,他又怎么了?为什么又‘进去’?现在到哪里去了?”
“啥人晓得,”她说“迭(这)种小人(小孩)搞不好了。”我过度疲劳几乎生锈的脑子被强迫开始飞快地运转:泰雅果然出事了。为什么前几天就不见他人影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警察为什么会抓他?可能就是警察来找我的那天他就不在了。
应该不是因为看过盗版的黄色VCD之类的小事,警察对我根本没有提过这样的话。显然也不会是因为吵闹了邻居。那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尽快结束和阿婆的对话,匆匆跑回病房。严威已经带领住院医生们开始查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我用冷水擦了一把脸,指望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做。但是冷水完全没有起任何效果,我胃里寒气直冒,心“突突”地跳,脑袋不停地发热,发胀。我尽力回想大二时学过的“法律基础”课有关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内容,拘留和拘役的不同性质和含义,但是过于久远而且本来就不稳固的知识在我疲劳的脑海中捣成了浆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