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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张县令虽然对燕彦的决定感到意外,但在听到燕彦的情况后,也算是理解了他的进退两难,便不再说什么。
他见燕彦匆匆离开,甚至未与师师道别,那少女估计还在等着燕彦去接她。一想到这儿,他感到颇为头痛,烦恼该如何与师师说。
出乎意料的是,师师听得很安静,没有震惊,没有悲伤,只冷静地听着,缓缓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
美丽的少女穿着桃粉色的衣裙,看样子是精心打扮过。可惜,她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师师脸上的表情不再脆弱,十分平和,甚至染上了几分笑意。
她说:“我知道了。”
张县令以为师师是哀莫大于心死,安慰了几句才离开。他关上门,没有看到师师脸上瞬间浮现的阴狠神情。
燕彦坐在马车里,他将徐阳县的事情彻底抛在脑后,专心思考京城的事情。
陈恪要他来平昌郡,就是要他历练。干出一些实绩来,才好把他调回京城。如今他破了采花案,捉拿住妖道,相信可以算是大功一件。
没有意外的话,他只要再在昌平郡太守这个位置干半年,把名声搞起来,很快就能够在京察的时候顺利升职,一举回到京城,帮助浙党维持对其他两党的压制。
仕途一片平顺。
燕彦的心情好了起来,一扫狠心抛下小美人的阴霾。放松下来后,他有些困倦,坐在车里,心不在焉地半阖着眼。
车队中间,十名护卫看守着关押邹华的笼子。一直都十分安静的邹华不知怎么,突然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发了疯似的用头往笼子上砸。
护卫以为这犯人要自尽,来不及通知燕彦,便合力拉住邹华的四肢,控制住他。看守打开笼子想要检查他的身体情况,才刚靠近,就见他突然笑了,挣脱开束缚,将手插进看守的胸膛。
“啊——”
轿子中的燕彦仿佛听到一声呼救,紧接着戛然而止。他觉得古怪,对车夫喊了声“先停下”,就要下车查看情况。
这时候,一道人影站在马车外,晃动着,逐渐靠近。
然后,这个人突然掀开帘子,盯着车内的燕彦。
猩红的眼睛,脸上有鲜红的血。
是邹华。
这是燕彦在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
9.
燕彦头痛欲裂地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在一处类似崖底的地方,周围是高高的崖壁,天光从头顶投下,仍然显得这里阴暗。
他喊了几声,除了回音,无人应答。
难道是他的车队意外跌入山涧了?
可燕彦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毫发无损,并不想是掉下来的样子。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脚腕上不知何时被系上一串带着铃铛的金环,当啷作响,在这空荡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燕彦试了试,发现这金环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坚硬无比,以他的力气很难弄掉。
事有蹊跷,燕彦不得不分在小心,为防铃铛发出声音,只能缓慢移动,摸着崖壁寻找出路。
走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他终于到了开阔的地方。宽阔的河岸边,有一处规模不小的水榭阁楼,院中海棠正满树摇曳,花瓣被风吹落一地,显出一种幽静之美。
燕彦看到院内地面铺着青石板,没有杂草,应该是有人居住。他没有贸然出声,怕院中有人,轻手轻脚地绕到水榭背面,想要继续找寻出口。
他想起自己是被邹华打晕的,心疑邹华就在附近,因而小心翼翼。
江湖妖道,确实名不虚传。燕彦没想到邹华还有反击的能力,懊恼自己的大意,只想赶紧回到地面,要上头再增派些人手。
忽然,他发现前面的转角处似乎有声响。
那声音似呜咽,又似痛苦的哀嚎,一时让人分不清是人还是野兽发出的。燕彦动作顿了片刻,但身后无路,只能咬牙向前走,躲在树后观察情况。
他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笼子里,强壮的大汉在痛苦地打滚,他张大了嘴,然而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地捶自己的胸口,将脑袋狠狠地磕在铁笼上,磕到满头鲜血仍不停止。
燕彦的身体完全僵住了。他认出这倍受折磨的人正是邹华,可邹华不是已经逃脱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笼子里?他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这么久了都不死,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就在笼子的对面。燕彦被吓得浑身一颤,然后才发现是因为树木遮挡,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人应该是个青年,声音清亮,却透着淡淡的邪气,嬉笑着继续道:“真不愧是靖远门的人。正好我今天心情好,你既然还活着,便奖赏给你吧。”
燕彦知道,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躲起来,等那个青年离开。但他忍不住伸手拨开枝叶,想要看清楚笼子对面之人的真面目。
他心中有些猜测,
', ' ')('也许邹华并不是真正的妖道,只是个可悲的替罪羊。而这个阴邪的青年,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树影之后的人正笑着,那张漂亮的脸清晰地映入燕彦的眼中。
艳若桃李,美得不可方物。
师师。
10.
燕彦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当他颤抖着后退的时候,一步踩空,向后跌坐在草丛中。
脚上的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惊雷一样敲打在他狂跳不止的心头。
察觉到那人瞬间投来的目光,燕彦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字,逃。
他慌乱地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地向来时的方向跑过去。他什么也想不到,就算知道原路是一条死路,他也不敢停下来。
这张脸——这个人,这个人,他在不久前还曾拥入怀中,曾与其同床共枕!
直到现在,燕彦才知道,他这一趟来到徐阳县,究竟落入了怎样的圈套。
但是为时已晚。
身后之人似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着,道:“原来是燕大人醒了?”
他望着燕彦的背影,声音分外愉悦。
一向自恃清高的太守大人此时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地跑到岸边,突然腿弯一痛,身体难以控制地跌入冰冷的溪水中。
不等他挣扎起身,一直纤细的手按在他的肩上,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翻过来,仰面朝上。
青年的笑脸近在咫尺。
只不过,此时的他终于不用低眉顺目,也不用柔弱哭泣了,这张妍丽的脸伴着他的微笑,变得危险莫测。
“燕大人,我等了你好久了,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走呢?”
青年压在燕彦身上,将他的半个身子都按在水中,用一只手将燕彦被水浸湿的头发别到耳后。
燕彦一句话也说不出,脸色苍白。他的身体被河底石子硌得生疼,但他一动也不敢动,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任谁发现自己一直保护的柔弱美人忽然变成凶残的蛇蝎,恐怕都会被吓得六魂无主。燕彦此刻看着青年,脑中闪过这一段日子以来二人的相处,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我可是一直以为燕大人会来接我,却只等到张大人告诉我,说大人您已经离开了。”
说到这里,青年仍有些委屈,附身捧起燕彦的脸,道,“燕大人,您说,始乱终弃依照律令,应当判个怎样的刑罚?”
见身下人还是不说话,青年有些不悦,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迫使燕彦开口:“咳、咳,你……”
青年笑眯眯道:“我叫师谷雨,可要记住了。”
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燕彦的心提了起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年:“我?只是个隐居的小人物罢了。燕大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眼前的人除了这张脸,几乎没有和“师师”相似的地方。如今他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冰冷的水像是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带走一样,侵染着四肢百骸。
燕彦一咬牙,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师谷雨……你,你为什么会扮成女子到徐阳县?那邹华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就算死也要做一个死得明白的鬼,明白自己是犯在什么人手上。
师谷雨笑意盈盈道:“因为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妖道”啊!”
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当真相揭露的时候,燕彦仍然觉得震惊。
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完全被师谷雨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平昌郡的几个死者……”
“都是我做的。”师谷雨说,“你看,这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在这里孤苦伶仃的,就想去上面找个人来陪我。可惜,那几个男人女人都太无趣了。”
太荒谬了,就是为这个理由,所以做出那样骇人听闻的残害?
燕彦只觉得眼前的面容不知不觉变得可怖起来,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好在,有燕大人来了。”
师谷雨轻轻地说,眼中涌动着疯狂的情绪。
当他第一次看到燕彦的时候,这人的眉眼温和又疏离,让他忍不住想要抓在手中。这种强烈的情绪令他忍不住落泪,然后他听见燕彦温柔的安慰,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人带回谷底。
“燕大人,那个邹华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大礼,怎么样,喜欢吗?只要你喜欢,我可以将他全身都割下来,在他活着的状态下。怎么样?”
师谷雨的话,让燕彦想起当初在徐阳县案卷中看到的那些记载,不由得脸色大变。
他的眼前浮现出血腥的屠杀场面,散落的肢体,和血肉模糊的男女。而造成这一切的妖道,正是与他一起生活半月之久的“少女”,正是眼前笑容满面的青年。
“你……”燕彦的声音有些绝望,“你也打算这么杀我吗?”
', ' ')('师谷雨却仿佛听到了有趣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在山谷回荡的笑声中,燕彦听到了此生最不可思议的话语:“燕大人,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燕彦仰着头,一时间没有理解师谷雨的话,他本以为自己会与邹华一个下场,却见对方突然吻在他的嘴角,满是情欲的气息。
青年的力道无可撼动,气息像蛇,死死缠绕住猎物。
“唔……!”
燕彦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意图,他在惊惧之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躲开,慌不择言道:“别,师谷雨,你放了我!我可以、我可以帮你!我帮你去挑选你喜欢的人,你——”
师谷雨可不听。
他认认真真地吻上燕彦的嘴唇,将对方的话都吞入口中。
然后,迎着对方慌乱的眼睛,道:“燕彦,不想死的话,就留在我身边陪我吧,不会有任何人找到这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燕彦当然不想死。
他是昌平郡太守,是浙党骨干陈恪的心腹,是京城即将崛起的政治新秀。他还有许多抱负尚未施展,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崖底?
良久的对视后,燕彦颤着嘴唇,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才艰难道:“我……我留下,你别杀我……”
“好。”
师谷雨心满意足地笑了,终于起身,将燕彦从溪水中捞出来。
燕彦的衣服全部湿透了,身子被水浸得发凉,背部的衣服有些被石子划破,露出莹白的皮肤。
他脚踝上的铃铛随着这些动作响得欢快,正如师谷雨的心情一样。
雌雄莫辨的美人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猎物,哼着歌,走向开着海棠花的水榭阁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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