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欢你。
兰不大明白这几个音节代表的意义,但人类的情绪正在涌动,像温暖的阳光照下,澄澈而广大。尽管其中包含一丝丝的绝望,如同空中一抹阴云。
兰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的枝叶颤动,舒展,身体内部的流速加快,如同被暖阳照射的幼苗,发出植物专属的歌声。
明明没有被阳光照射,但他感到快乐--虽然和人类不同。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植物最接近快乐的形式。
--好喜欢这个人类。
--即使……不繁衍後代,也喜欢。
--希望他活着。
--活得比我们久。
--我们死掉也没关系。
--对,反正……只要根还在,会有新的花朵盛开。
在半透明的叶笼中,美丽的兰花拥抱赤裸的人类,场景奇异而神圣。
繁缕被抱着,安心的垂下眼帘。兰的怀抱他很熟悉,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更加坚定而温暖。
繁缕不知道,在这一刻,兰决定放弃多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充满希冀:“兰,让我生你的孩子吧。”
他想成为兰下一代的养分,对他而言,这是永恒的陪伴。
而这时的兰,正在互相说着:
--我们来破坏他体内的种子。
--让他活下去,我们死掉。
--他回到人类的世界,活下去吧。
在黑暗的山脉中,繁缕与兰做爱。他们互相依存,又相错。
只有风听到一切。它刷拉拉的吹过树林,掩盖两方温柔的低语。
风继续吹拂,越过高墙,降临人类的城市。
贫穷的人们缩起身子,而权贵们穿着暖裘啜饮美酒。一切似乎和之前一样,不同的是,焚化炉的烟已不再升起。
“这太花钱了。”某次国家会议上,头发半白的统治者这麽说。
他的副手附和:“而且,焚化炉让空气变得污浊,孩子们可能会生病。”
一位科学家举手:“那麽该怎麽办?病毒会传播。我们得保证居住地的纯净。”
一位以和善形象着称的代表,低头叹气。
“我们是个人道的国家,让他们离开吧,登记基因,让他们再也无法进入城墙。”
他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的潜台词是:这是最省钱、方便的方式。
其他人纷纷赞同。
“虽然有点可怜,为了下一代,这也是没办法的。”
“不,他们应该会为了这个德政而高兴。”
接着他们继续讨论,舍弃焚化炉後,多出的预算该怎麽分配,收入谁的囊袋。
没多久,会议便在众人满意的欢欣气氛中结束。
和其他民生议题—比方说补助粮食的发放—不同,这个政令快速通过并实施,众多城市跟着效仿,比风吹拂的速度还快。
越来越多的人被驱离城市。
“让我死啊!”有些人痛苦的哀嚎。
“我不要,我不要死在荒野中!”
“所有的钱都给你,求你们,至少让我的屍体埋入土中!”
“我是个人,是个人!不是狗!让我像人一样死去啊,混蛋!”
他们捶着不会再开启的城墙,直到手流满鲜血,跪倒在地。
他们从哭喊,哀求,到绝望。被驱离的人,用愤恨的眼神,看着再也无法进入的城墙。
这一道墙,是荒野与文明的界线。
人类花费数千年的时间,筑起文明之墙,生活在其中。而现在,他们被残忍的剥离一切,踢出社会之外,眼前只有野蛮陌生的荒原,永恒的放逐。
而陪伴他们的,只有孤独,和步步逼近的死亡。
一个少年蹲在墙边,拿着一把生锈的刀,瞪大眼睛发抖。
和聚集在城外的所有人一样,他的身上带着黑斑。
“不敢吗?”一个男人站在他面前。
少年哭着点头。
他们明白彼此的意思,等到内脏腐烂,未免太过痛苦。男人夺过刀,扎入他的喉咙。
刀锈迹斑斑,男人割了两三次,才完全砍断他的气管。
少年翻着白眼,发出气管破裂的“呼嗤”声,嘴唇张合,不知是要诅咒这个世界,还是感谢面前的男人。
城边很快堆满屍体,鲜血浸透土壤。
而决定活下去,继续往前走的人,他们沉默的行进,进入广袤的漫漫荒原。
他们是不存在於史书上的人,不在权贵的视野中。只有在空中的监测器,统治者安装的东西,记录下他们的身影:如同蜿蜒的黑蚁列,在土地上前行。
喝着美酒的人们不知道,这些黑蚁,即将掀起风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