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凉意越来越彻骨的大石上,陆申静静看着雁栖湖水的源头已经冰封,只留下一点点活泉眼,以那样温柔潺潺小溪的形象流出来。
充溢在心底的,不是一贯处于这片小树林中的恬静平和,而是这些天来一直控制着身心的深切悲哀。和周遭典型北方冬天的枯黄、深浅褐色与苍灰的环境色调倒是挺合拍。
“就知道会在濂泉响谷找到你。”背后响起生怕惊动什么的温和声音。当然知道,也只有大学时候常常一起回怀柔来玩的蒋晖,才能想起来到这里来找人。陆申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随手指着对面阳光下平坦光滑的石头:“坐。不过太凉,你身体弱,垫着我的衣服吧。”
“咱妈过世也一个月了,你节哀…”当然知道对于老友来说,母亲猝然不在人间意味着什么。蒋晖不好多劝,又担心他的状况,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希望引开他的注意力:“这么长时间,公司的事情你也不管,连手机也不开,弄得好些朋友连想来祭奠,都不知道怎么出席。”
“公司有你就行了,我瞎操什么心?”陆申叹气。“别逗了…我不过是块看家的料子,决策还需要你自己做。”
“你说,辛辛苦苦赚那么多钱,看起来轰轰烈烈,有什么用?能买我妈多活一天吗?”陆申摇摇头,懒得正面回答老友的劝告。
“起码钱能让咱妈在医院里面得到最好的照顾,肾衰竭回天无力,但你买得起千把块钱一支的止痛针,老人临终能保留一点尊严,少受一点折磨。”
蒋晖温和的“你努力赚钱怎么会没有用呢?咱妈去了,咱爸还在呢。别太陷在伤心里,照顾活人更重要。”
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陆申的思绪清明了不少:“也就几十天前,我接到病危通知往回赶的时候,你不是还说公司里人才济济,不用我担心吗?怎么,这会儿又变成没我不行了?”
“你不在,我架不住宇健的大少爷脾气,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宇健去公司实习是永红的主意,难道他敢在公司捣乱摆少爷架子?”
陆申一怒跳起来,踏上湿漉漉的石头,差点滑倒。晃一晃平衡了重心,立刻想到老友不应该承受这愤怒,很快冷静下来了:“小宇不是那么浑的人,不至于给你添乱。拿他扎筏子,来跟我说事儿吧?”
“不至于不至于…小宇上班不错。”蒋晖顺势也站起身,示意一起沿着潺潺溪水边的小路向山谷外走“不过他得罪了公司很重要的高层。我也没法说他。”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对永红说了什么?看样子小宇像是为他妈去的。”蒋晖尽量让语气缓和“昨天他刚到公司,就特地找艾德华来骂了一顿。骂他…勾引你。”
陆申惊呆了:“什么?你说什么?”母亲丧事不但让全家都忙得团团转,对他的打击也实在太大。
所以,这段时间他几乎是有意识让脑子空白,除了抽空打几个问候电话,连对艾德华详尽说明自己此刻心绪状况的力气都没有。
偶尔念及,也只想等跟母亲相关的事务和心情统统平息下来,趁机调整一下,弄明白心里到底想、怎么跟他相处,再找他说清楚--仗着一个多月相处下来,知道艾德华习惯从别人立场考虑问题、凡事肯体谅。
可是,永红怎么会知道艾德华的事情?还派儿子去公司给他难堪?看见陆申震惊和痛心的表情,蒋晖只好扭头走自己的山路,不让他看见微微苦笑的表情:“那场面其实挺…要命的。
幸好艾德华够硬,算是扛住了。我还以为你压根儿就不喜欢男人,巧妙委托嫂子派宇健出面,让对方知难而退呢。
当时我还说要提醒你一声,明知道艾德华挺好一个人才,就算你不喜欢,也可以用更委婉的办法拒绝,情面上不弄僵,公司还能用他。怎么,你…不知道这回事儿?”
想到住在那套小公寓里面几乎忘记天地岁月、远离具体烦扰只享受激情的时间,想到艾德华被侮辱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揪心的懊恼让陆申几乎没办法保持风度,面对无辜的蒋晖,已经忍不住震怒:“永红怎么这么糊涂?自己男人出了问题,让儿子跑去教训别人?亏她还天天把上流社会教养挂在嘴边。”
“你和嫂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女人有直觉的。”蒋晖委婉地提醒。陆申一时失语。永红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当时离开艾德华,确实是陪陈致平去了欧洲,也是刻意抽空想明白,自己究竟该怎样面对这意外而至的情分。
知道母亲病危,匆匆飞回来,到家居然赶上的只是慈母去世的场面,整个人受不了猝然的打击,一下子掉进了悲痛里。
给他生命的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怎样面对这余下的生命,才算不白来这世界一趟?他知道,对于已经拥有的一切--甚至确实不算差的一切,娇妻爱子、事业风光几乎全部都有--来说,自己这么考虑将来,几乎是接近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