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强烈预感,陆申很可能决定和林婉仪生活在一起--种种阴差阳错,造成的结果应该是他们能从对方得到慰籍--纵然彼此都只是最好的代用品。”
“准备离婚之后去哪里?”“暂时未必能得回自由身…林氏集团的运作还有很大漏洞。多年来,代为管理的陈致平不关心公司整体的运作与长远发展,只利用林氏来作为自己家族事业发展的基石,留下种种内伤。
如果现在我放手一走了之,自己倒是舒服安闲了,可能会留下无穷隐患。所以我会考虑不同意签字离婚,甚至主动向婉仪提出来,可以成全她的新感情,交换条件是我能继续在集团任职相当一段时间。
等找到值得托付的专业经理人才,调整好公司的人员和运作情况,让一切足够规范,再正式交回给林婉仪,她愿意委托陆申打理,那再好不过--他也很有天才,想必那时候一定已经掌握怎么运营美加规范的公司--真愿意自己亲自管理林氏,起码那时候风险也能小一些。
这一切办妥,我就可以放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安迪不甘:“为了让他们少一点风险,你就情愿傻乎乎守候着那对同你爱怨纠葛的情人,然后让大家骂你贪钱,把持着公司不舍得放手?”
深深凝视怀中安迪已经有些微皱纹的平凡面孔,看清楚这熟悉的眉梢眼角的真切体恤,和多年来支持自己跌跌撞撞人生的善解人意,艾德华深深叹息:“你不是一样守护了我这些年,双手依然空空?也没见你抱怨过。”
这么些年来,无法宣泄的委屈和付出,被暗恋着的人这样清晰而温暖地点明,安迪心里一阵暖热,泪水已经出来,没法再劝说什么了。
整个人埋在艾德华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汗味,以及空气里面萦绕不散的精液气息,许久才低低地:“你飞机的时间快要到了…以后,还可能有机会看见你么?”
“多多珍惜今后我在多伦多继续管理公司的些许时光,找时间来看我吧。将来见面就不一定这么容易了--我已经同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联系过了,希望将来能够去某个还没有被文明污染的地方做教师。他们热情回复说异常欢迎,但需要正式教育文凭。最近申请了美国的一所函授大学,正在努力拿学分。”
很快反应过来,艾德华想躲开一切熟人,重新开始生命。但这个理想听起来磊落,实践起来必定吃尽苦头。安迪心里暗暗着急,尽量让自己的劝告听起来足够幽默,不要太牵强:“你这个被潮流毒害到骨子里的都市人,要是真的去了某个没有文明开化的地方,怎么活下去?每天早晨和临睡前洗头洗澡的热水怎么解决?看不见买不到穿不上伦敦巴黎米兰的当季新装,怎么出门?登录网络不方便,我们怎样聊天?…艾德华,你的理想有点悬呢。”
听到安迪历数自己生命中不能缺少的琳琅满目种种,艾德华不由莞尔。安迪是对的,自己以往没有这些物质,一定会感到痛不欲生,进而抱怨上帝不公。
“你真的可以适应?”安迪还是担忧不已“我们都是旅游时候宁肯牺牲风光绝顶也一定要保证热水淋浴和干净床单的人,我不看好你的伟大理想…如果一定要吃苦,拜托选择某中国西部省会之类随时可以逃到五星级酒店里面松一松的地方,已经足够崇高,千万不要拿自己开玩笑,去挑战热带雨林的土著非洲居民,或者西藏高原缺氧苦寒地带的牧民。
根据我的经验,人一过30,身体发肤的意志就比灵魂有力量得多。”听着妙论横生,艾德华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禁不住纵声大笑:“你一定已经看出来,我变了,不再是从前对牢一面镜子风流自喜的摩登少年。无论将来如何选择,我会做得有分寸的…安迪,请不要为遥远的将来忧虑至此--我心感动且不安。”说笑着看看表,发现时间无几,也就起身淋浴更衣,准备去机场。怔怔听着浴室传来清洗的水声,安迪心里不像从前那样荒凉,而是淡淡的惆怅,浅浅的喜悦。
不幸遇不到对的人本是情感常见病,得不到所爱的人也满街都是,自己这点子遗憾,并不值得哭泣悲哀。尤其在艾德华一径表示很感激同时明了他的心意、并用最温存的方式回报之后。
如果此刻他还觉得伤感,只是因为替艾德华感到无力。这个面对俗世冷眼向来坚持如泰山的顽固家伙,这个一念固执非要坦荡磊落面对世界、撞得头破血流依然微笑的家伙,面对感情,还不是一样付出得毫无保留。
令旁观者清的安迪惋惜的,是好不容易遇到值得付出的人,虔诚全情投入之后,两个人都卷进了一场身不由己的激情里面,能够相爱,却不能以相爱的浓度愉快相处--就像一尊绝美冰雕,不能在热带自然存放。真真叫人难过到极点。
***巴黎那个疲倦到极点却也让灵魂舒展的夜晚,艾德华对未来将要发生的种种作出的判断和后来发生的事实--起码是从他的角度目睹的那一部分事实--并没有大的出入。
但也有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比如,发生在自己小书房里的这一场对话。回到多伦多的家以后,带着眼睁睁看南非热带雨林消失的沉重,艾德华知道可供自己出力的时间已经无多,几乎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公司,和团队中的精英一起,努力建设一个行之有效的决策系统。
下了班以后,艾德华尽量不去观察婉仪的神情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只是竭力做到让自己放松,不要去猜测自己上班的时候她是否又和陆申见过面,不要忍无可忍到向妻子打听她身边那个男人的近况--尽管很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