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申花大代价找到联合国援助中国教育点的分布之后,把每一个点标在地图上,亲自一所所学校去探访。
这些点大都分布在教育不发达地区,比如因缺氧而令人举步维艰的西藏高原,缺水的荒凉甘肃小村子,贫瘠的丘陵地区…这些地方的共同之处,是大多交通不便物质匮乏,除了一些城市里滞销转往乡村市场的伪劣产品之外,很少看见现代文明的气息。
路途中,一想到那个从前追求精致品位到洗脸毛巾都必需是YSL、从来只肯用某一款固定香型限量版香水的人,居然自我放逐在这样粗粝的环境里面,就禁不住黯然。
四天前,一路颠簸着打听过去,陆申终于通过望远镜,远远看见了黄昏静静独坐在老樟树下的身影。第一眼的印象,艾德华气色居然不错,江南的和风细雨让他反而白皙俊秀了些,在柔和光线里像淡淡反射着光线。
变化很大的是发型衣着,简直对不起潮流,带着可笑的土气,昔日时髦得简直有点咄咄逼人的都会菁英气派荡然无存。
陆申就这样痴痴僵立着,任暮色四合。那一瞬间,没有感觉到一丝期待中,或者寻访时候以为见面时刻一定会有的欢欣。
终于看见虽然清瘦得多但依然漂亮的那个人儿,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成半陌生半熟悉的清冷柔和,压倒性的自惭形秽毫无预警地充溢全部思维。
强烈的情绪波动随血液流窜,冲击到心里,搅动着五脏六腑,反射到大脑的感觉,居然是痛切。那天,陆申居然没有勇气走上前1000米,向苦苦找了这些日子的人,说一声,原来你在这儿。
他在暮色渐渐四合、人影已经完全看不清之后,静静地向黑暗中老樟树的阴影又凝视到深夜,然后,转身,选择了原路返回。
回到多伦多,用最快速度安排律师前往,邀请艾德华过来一趟。请艾德华回来拙劣的表面理由是听一下遗嘱内容,深层的盼望,是希望他看见儿子以后,能被亲情牵绊,不再回到与世隔绝的乡村,恢复原来那个自信强硬的都市英才,做回他自己。
陆申做这一切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艾德华能够快乐些。既然陆申付出的是反复思考后确认的真情,不是一时错觉不是欲望冲动,当然会继续爱下去--不管艾德华是不是回馈,是不是还需要。
能够常常在同一个城市偶遇,看见还年轻的艾德华能回复当年勇,笑吟吟换个更漂亮的姿态活下去,于愿已足。
扑进怀里温软的小小身躯让陆申回过神来,耳边是韦斯莱太太喃喃自语的祈祷:“感谢在天的父,重新赐给这孩子幸福,赐给他父亲。我们倚靠你的慈爱,心因你的救恩快乐…”轻拍拍孩子圆圆脑袋,感受着柔软头发拂过掌心的触感,陆申微笑。
“陆伯伯,他们说我爸爸回来了…我不要。”才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已经习惯说英文。陆申愣一下:“Edward为什么不要爸爸?”
“你才是我爸爸。”嫩嫩的脸像小狗一样蹭在他的掌心。眼睛里面是害怕被遗忘被冷落的恐惧。原来这么小小的人儿,一样有七情六欲。
陆申双手一举,让孩子整个人悬空然后脚踩在自己坐着的腿上,眼睛跟自己同样的高度,然后,凝视着他深琥珀色眸子,像是透过这灵魂的窗户,看见另一粒微光。
根本不需要再斟酌得失,不带一丝笑容地认真回答:“Edward,甭听别人瞎说。爸爸可不能乱叫,我是你陆伯伯。任何时候,只要你不赶我走,陆伯伯永远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永不。”
孩子太小,其实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玩累了,温和怀抱的抚慰让他很快闭上眼,满足地蜷进熟悉的体温里,沉沉入梦。看到孩子已经睡稳了,韦斯莱太太问:“陆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者我送小少爷回他自己床上休息?”
陆申本来并不介意亲自抱孩子回去,但一想到现在,艾德华随时随地有可能返回这里,跟律师会面,情怯之余,脚竟然迈不开。只好苦笑:“有劳…我先回家了。”
掉头走着,隐约听见韦斯莱太太的自言自语:“圣母玛丽亚,请庇佑陆先生,让他幸福吧…不管什么样的爱,不管爱的是谁,只要真做到爱是恒久忍耐与恩慈,我相信圣母会赐给我们祈祷的幸福…”
陆申微笑。加拿大是天主教地区,管家太太当然像很多虔诚的信徒一样,认定男人之间的爱会触怒主。
能够这样表白她的想法,难能可贵。但没有多久,笑容在脸上渐渐凝冻。为求心安向来不惜代价的艾德华要是知道儿子是欺骗的结晶、陆申在其中做的一切之后,会愤怒还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