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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潺湲,滚石卷沙,凌波浅浅泛。
风拨柳叶,似发垂髫,残光阴阴见。
绕过炊烟人家,十六隐匿在树后,观察前方的环境。三椽屋宇,泥瓦筑建,简陋平房。静待一会儿后,从衣袖抽出黑布,遮住面容,走了进去。
推开门,只见屋里坐着一个年纪中旬的男人。他见蒙面人闯入,不显慌张,而是以礼相问。
“在下赵平,公子是有何事?”
十六看着赵平的脸,是与画像上的一致。确定是此人后,他正要拔刀时,赵平却拿起桌面的茶壶朝他扔过去。
瓷器声掷地而裂的声音,吵醒了一旁睡觉的女儿。她睡眼朦胧,嘴里说着。
“父亲…”
这一声,十六手顿住,刀未挥落,转而扭头看过去。赵平以为十六是要杀人灭口,吓得连爬带滚地跑过去,抱住女儿,连声求饶。
“大人手下留情,罪人赵平早知恶有恶报,项上脑袋摇摇欲坠,整日惶恐不安,今日可做了断,也请大人随意处置。但小女无辜,望饶过小女一命!”
赵平不顾脸面,痛哭流涕。甚至强按女儿的头往地上撞去,父女一同磕头谢罪。
眼前的景象,令十六恍惚想起自己的双亲。顷刻,他回神定睛,抛开那些无用的思绪。暗卫向来是依主子办事,要杀谁,不杀谁,不是他作主。
十六再次举刀,赵平见状,就用身体挡住女儿,双手抱头,作出无用的防御。这时,他看见赵平的断指。瞬间,内心最深层的破碎记忆粘合,脑海中的影像逐幕出现。
屋里聒噪刺耳的哭声,使眼前画面不断重叠,仿佛旧案重现。儿时双亲被劫匪围困,为了自保,那个伤疤,是十六亲手划破的。
那时候,父母亲也像如此求情、如此哭喊、如此恐惧。十六踉跄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握剑的手。现在,他却成了持刀的是“劫匪”。
“闭嘴!”
十六咆哮着,凶恶神色当中,却含有无法抑制的泪水。父女相拥而泣,不敢多言。
随后门口一声巨大响动,一个黑影慌忙逃走。
十六奋力迈开双腿,拼命奔跑,劲风冲刷掉他身上的泪与汗,却冲刷不走心中悲恸。他手脚并用地攻击树干,大肆发泄一腔愤怒。扯嗓呐喊,仰天长啸。
前尘封存,枯枝荒土埋藏,悲痛在心上。
何时翻找,旧仇新怨难讨,何不放下自好。
新棠湖水无波无澜,与岸边人心境相反。从高处望去,倚靠在窗边的媚喜已陪十六同观湖水多时。她见他手上的血,一滴滴地渗入土壤里,徒添一份无力感。
倏尔,媚喜款款下楼。她朝十六走去,仅是差几步之遥,一道剑光闪过,利刃便指在眼前。
换作他人,估摸是吓得屁滚尿流,可她不会。
媚喜伸出细指把剑推开,对上十六的戒备眼神,说道。
“让妾用手帕为公子包扎一下伤口。”
十六放下手臂,媚喜走前去,抬起他的手,为他包扎。之后,两人相对无言,共赏平湖。
一艘小船使过,木棹摆荡,虾鱼惊散。媚喜要像一条鱼儿,自由而生,自由而灭。与其画地为牢,倒不如放下自在。她拿出一对白玉脚踝,爽快地扔进湖水里。“噗通”一声,水面波纹皱起,接着再次归于平静。
十六瞧见她的行为,疑惑问道。
“为何如此?”
媚喜对着湖水感叹一声,解释道。
“不属于我的东西,何故留着?人生漫漫长,留恋太多,只会让我停滞不前。忽视眼前繁花似锦,郁郁寡欢,倒不如快意人生。不仅妾是,公子亦是。”
十六微怔,看向媚喜。却见她嘴角含笑,语气真挚道。
“愿公子早日终得所望,与天地一同快意人生。”
随后,一抹香姿悠悠离去。十六瞧她的背影,是落寞顿消,洒脱自生。
回到屋里,十六二话不说,径直走在江武面前,双膝下跪,磕了三个响头。而他未起身,额头依然着地,语气郑重道。
“感谢主子筹谋,才得以为双亲报仇雪恨,此恩此情,十六无以为报!”
原来先前所派的任务中,暗杀的人皆是当年的劫匪。事到如今,十六才想起他们的全貌,回忆起所有的事。
江武从攒盒里拈出一块桃酥饼,咬下半块,喀嚓喀嚓得嚼着。他不作声,十六依旧跪着,不起身。
半晌,江武悠悠说道。
“起身,去擦药。”
十六不肯起身,又说道。
“但这次任务失败,请主子责罚!”
任务失败的原因,全因十六动了恻隐之心。当初双亲惨死,不幸沦落为孤儿。之后四处漂泊,孤苦无依。后来更是在充满暴力血腥的烈狱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归根结底,失去家的庇护,活得是比狗还可怜。以至于他怎能忍心让悲剧再次发生?
江武拍拍手里的饼屑,转向拈起一颗花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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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甘心吗?”
届时,十六起身,挺起腰板,嘴唇颤抖,像在强忍着极大痛意。
“不甘……可即使杀了他们,也换不回什么。”
除了得到一时的快感之外,其余留下的,只有愈加深重的罪孽罢了。十六深谙此道。
其实无论任务失败与否,江武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十六是否能放下过去,敞开心胸。
“起来吧,坐着擦药。”
十六站起来,握拳看了看伤口,说道。
“一点小伤而已,不必浪费伤药。”
刹那,江武嘴里的咯嘣声停了下来,抬眸似飞针射去,问道。
“你在忤逆我?”
十六连忙摇头否认。
江武悠闲吃点心,十六认真伤药。期间,江武发现十六在偷瞄自己,看样子是有话想说。
“有话就说。”
十六抿了抿嘴,语气严肃说道。
“十六可以一个人处理这件事,老爷无须陪同的。”
之前,从媚喜的话里得知,十六知道这五年来,江武都未曾来过新棠。那么唯一带着目的来的,只有是这件事。
江武直言道。
“不放心你。”
十六听了,憨笑道。
“十六不是小孩,老爷不必担心。”
十六笑起来时,会露出白牙,眼睛微微眯着,一脸淳朴憨厚的样子。江武瞧着了,心头发软。
不久,十六又问。
“老爷为何要帮我?”
江武不回答,反问十六。
“你觉得呢?”
十六想了想,认真答道。
“因为老爷心好。”
听到这个说法,江武忍俊不禁,好似在笑话十六的愚笨。他伸出援手相助,绝不是不求回报的,更不可能是所谓的“心好”。
本是简易而出,回来却是行囊几车,里头还全都是果脯肉干小点心。而其中一部分,是用来赏给府里的下人。
外出半月,十六回到熟悉的环境,全身变得自在轻松。他转身,看了看馥郁。她脸上的浅笑依旧,身姿端正。
“公子有何吩咐?”
十六打开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四方盒,递给馥郁,说道。
“拿去吃。”
馥郁接过,打开盒子后,看见里面装着一粒粒白色糖果,外形看来是像极了珍珠。她按耐住喜悦,说道。
“多谢公子赏赐。”
当其他丫鬟得知馥郁收到的是珍珠糖,纷纷羡慕不已。这份特殊待遇,可是普通下人没有的。
她们手摸着木盒,都想吃上几粒时,馥郁却夺了回来,收在背后。扬起下巴,故作了不起地笑道。
“你们想偷吃,门都没有。”
几个小女孩听了,互相给眼色,然后一扑上去,与馥郁玩闹起来。最后乏了,心思却说起主子的事儿。
“你们说说,男人与男人做那档子事儿,究竟是何滋味?”
“我曾听见过书里说,这会比女人还有滋味哩!”
“那他们是怎么行房的哩?女人有洞,那男人是往哪里进?”
荤事儿正讲得上头,馥郁一个拍手,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她见着,没好气地说道。
“你们几个没良心的,这嘴里吃得,手里拿得,哪一样不是主子赏的。主子的事儿,你们少掺和。”
她们听了也有道理,各自闭嘴,不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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