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洒落在首席大臣的宫殿上,把绘彩的布幔映照出明丽与温柔。而沿着漫长的石道,深入到宫殿的内部,黑暗就逐渐吞噬光明,如同冷硬的石砖取代柔软的布幔,触手处一片森寒。
长者沉稳而缓慢的下行,每一步都如同尺子丈量。这并非刻意,而是多年来,他精确控制身体的习惯。历代墨西加的领袖都出自杰出的武士,自小拥有最好的师范,还有几十年如一日的训练。长者年轻时也是披坚执锐的雄鹰战士,为了帝国的建立和特帕内克人浴血厮杀。
然而,时光带走了年轻的活力。跨越了世纪的长者,如今只能缓步前行。为了照顾长者的体力,通道被刻意修建的又缓又长,直到漆黑的深处。那里是肃穆的武士,和点点昂贵的烛火。烛火点亮沿途的壁画,也勾勒出一扇坚固的石门。
石门内一片漆黑,阿维特静静的盘腿坐下,闭目养神。在这个深邃无人的空间里,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缥缈的檀香渗透身心,他的思绪便渐渐空灵,仿佛沉入身体的深处,感受着躯体内深藏的力量。
“空隆”石门缓缓的打开,点点的烛光便沁入石室,勾勒出四壁神灵的壁画,那是威严莫测的守护神。
阿维特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沧桑而巍峨的长者。还有长者身后,手持陶罐的武士长。
“尊敬的长者,您最优秀的子孙阿维特,向您致敬!”阿维特倾身低头,严肃行礼,并无任何不满。
长者无声的注视着阿维特,注视着他的表情神态,倾听着他的声音和心跳,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行礼。
良久,他才缓缓发问。
“阿维特,我的孩子,你杀了蒂索克,你的兄长。你认错吗?”
阿维特沉默片刻,随即坚定的摇摇头。
“我没有错!”
长者只是平静的看着阿维特,目光中有沉重如山的压力。片刻后,他才继续问。
“我的孩子,你是蒙特苏马一世的后代。只要你认错,我就原谅你。”
阿维特沉思片刻,再次坚定的拒绝。
“我没有错!蒂索克没有领导联盟壮大的能力,他不如我!我会带领墨西加人征服天下!”
听着阿维特的雄心壮志,长者毫无波澜。他还是平静的看着阿维特,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冷漠。冷漠中透着杀意,如同神灵的意志。
阿维特瞬间感觉到浑身寒透,如同赤身落入二月的深潭。这是身居巅峰,言出必行,掌握千百万生命后才有的威势。被这杀意激发,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峥嵘,同样冷酷的回视长者,虽然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过了许久,长者才轻轻的点头。
“作为至高的统治者,理由不重要,手段不重要,善恶对错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坚定的信念,不屈的意志,高效的行动,和正确的目标。”
“我的孩子,告诉我,祭司是什么?”
阿维特这才长舒一口气。他微微靠在墙上,感到手足发软。过了一阵后,他才坦然的回答。
“祭司是王室统治联盟的工具,用创造的神灵和仪式,维系墨西加人心的纽带!他们必须服从于至高的国王,以神的名义,为王室效劳!”
长者不可置否。他平静的再次发问。
“我的孩子,告诉我,国王是什么?”
“国王是国家的王者,至高无上的唯一。所有的祭司、贵族和武士都必须效忠于他。而他会带领墨西加的武士,去征服塔拉斯科人、特拉斯卡拉人、萨波特克人、米斯特克人、奥托米人、瓦斯特克人、托托纳克人直到已知的天下!”
既然展露了真正的面目,阿维特便不再掩饰。他的目光中是炽烈燃烧的渴望,话语里是吞并天下的雄心!
长者依然无动于衷。他静静的等待阿维特情绪平复,才再次发问。
“我的孩子,告诉我,联盟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这一次,阿维特思索良久,才严肃的回答。
“联盟的未来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从西边的大湖到东边的大湖,从北边的白灾到南边的雨林,统治所有已知的土地。国王拥有至高的权威!祭司在国王的指令下,维系着国度的人心。小贵族们交出截留的赋税,大贵族们交出私蓄的武士,城邦的城主由国王一言而决!”
听着阿维特的描述,长者沉默良久。他没有做任何评价,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最后,他只是缓缓的说道。
“我的孩子,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记住你许下的目标。未来你会遇到很多选择。在做选择的时候,你要记住,在一个国家中,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牺牲的。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牺牲多少,为了什么。只要价值足够,你我亦可牺牲。”
听完长者的话,阿维特陷入了沉思。长者默默的看了他一会,随即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这是守护神维齐洛波奇特利的祈祷室。即位之前,你的长兄阿萨亚卡特尔曾在这里斋戒七日,思考自我与神灵。”
“我的孩子,你也一样。七日后,便是你的即位典礼。”
长者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石门之后。石门“空隆”一声再次关闭。石室中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
阿维特依然坚定,他盘腿靠墙,心中释然,慢慢陷入沉静的呼吸。在漫长的入静之前,唯有一份担心修洛特现在,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在并不遥远的地下深处,在同样的漆黑与冰冷中,修洛特靠着墙壁,呆呆出神。他怀疑自己拿错了剧本,这种展开,和预想的完全不同啊?他已经充分的展现了一个伟大发明家的潜质,结果就这样被投入了地底的黑牢。
修洛特嗅了嗅,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动物腥味。他疑惑的摸索着,结果触手处一片冰凉。他心中刚刚一惊,一种冰冷的滑腻就顺着手臂蜿蜒而上,最后停留在他温暖的胸口。一个尖尖的尾巴戳了戳他的下巴,随后打了个旋儿,绕在少年的脖子上,就像在胸口和脖颈处带上了一个大大的“?”号。
少年顿时僵立,刹那间冷汗直冒,一动不敢动。他已经能判断出来,这是一只不大的小蛇。但没有光,他判断不出蛇有没有毒。很快,小蛇安静的睡着在少年舒适的胸口,留下一个无法睡着的少年。
时光就这样漫长的流逝,似乎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少年斜靠着墙,终于精疲力尽,也歪着头昏昏睡着。他的口水就顺着嘴角留下,沿着蛇身,打湿了胸口。在梦中,是丰盛的晚宴。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蛇身的扭动戳醒。他下意识的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些微的烛光,低头看到一条翠绿色的小蛇。小蛇在自己胸口处摆出笔直的“!”号,随即快速的扭动,被不知名的草药气息驱赶,钻到了少年的身后。
修洛特顺着草药的气息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白发的老人,似乎带着些微的笑意。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看,便只有长者挺拔屹立的身影,和冷漠无情的目光。他再仔细嗅嗅,在封闭的空间中,除了混合的草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老人味。
长者静静的打量着少年,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但应该也不会太久,毕竟水腹蛇的嗅觉极为敏锐。是的,那是一条绿色的小水腹蛇,白色的“棉花嘴”,三角形的头部,刀形的瞳孔和尖牙。
修洛特仔细回想着蛇的样貌,背后渗出一身冷汗。水腹蛇的毒性极强,一旦咬人,就会在十几分钟内发作。伤口处发黑流血,逐渐往里蔓延,一旦内脏出血,在没有血清的情况下,就谁也救不回来了。
当然,他并不清楚,水腹蛇的进攻性其实极低。只要他不威胁或者伤害到小青蛇,小青蛇也不会使用极其宝贵的毒液来攻击他。和大多数蛇一样,它的食谱是青蛙,蜥蜴,鸟类,或者小型的浅水鱼。
长者看着修洛特。这孩子心境平和,也并不冒失,看来和水腹蛇相处的还不错。他用沉重的目光注视着少年,一言不发。
修洛特想了想,低头认真的行礼。他并不把长者当做神灵,只是单纯的崇敬对方。崇敬那建立阿兹特克帝国,塑造墨西加人的伟大功业。
“尊敬的长者,墨西加人的总建筑师,维齐利维特尔的子孙修洛特向您致意!”
算起来,他是第三代先君维齐利维特尔的来孙,阿维特是维齐利维特尔的玄孙,而长者是维齐利维特尔的儿子,那他也应该是长者的玄孙?
长者微微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彻骨的冷漠和森寒的杀机。他的目光刺入少年的眼中,不容置疑的威势便扑面而来,带来迫近死亡的强烈危险感。少年下意识的靠后一步。他颤抖的靠着墙,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避开长者的眼睛。
“孩子,你杀了蒂索克,你的国王。你认罪吗?”
修洛特想了想,干脆的摇了摇头,虽然他还在哆嗦。
“我没有罪!蒂索克数次想要杀我,我杀他,首先便是为了自保。而对联盟而言,蒂索克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阿维特更加合适。”
“孩子,你杀了国王,你的罪行无法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