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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佩特拉陷入了一场短暂的秘密热恋。原本她每周五来我们家吃饭,现在升级到只要是上学的日子每天都来。晚餐的伙食为她变得越来越丰盛了,我喜欢佩特拉吃完奶油时吮吸手指的小动作;我告诉布彻尔这一切是为他准备的,希望他能再长高一两寸,这样更好娶老婆。显然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考虑佩特拉,而他不置可否。
考虑到安全问题,我说,所以每天饭后我开车送佩特拉回家。我有提过吗?我一个去纽约后突然阔了的战友送了我一辆旧车,小货车。因为不会修,我尽量不开它。
很快,佩特拉坐在副驾位的次数就超过了布彻尔,她总是盘腿坐着,嘴里哼西班牙语的歌。有时候我们会在半路突然停下车来接吻和做爱,对窗外牲口和陈旧血液的臭味置若罔闻。
经常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很爱她。不过,我相信咱们这三个每天围坐在餐桌边上的人,没有一个人希望佩特拉成为布彻尔的继母,何况她只有十六——十七——十六岁?她到底多大?
每一个晚归的晚上,布彻尔听见我开门的动静都会打开房门,站在门后沉默地看着我。为这个眼神,我想出了很多理由。我那辆车的每个轮子都坏了一遍,后来,我改口说我去买烟。为了增加可信度,我会在白天揣一包烟放在口袋,晚上回家拿出来,摆在桌上,装作是回家路上刚买的。就这样,家里的烟越攒越多,它们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这些荒唐日子的总和。
抽烟的速度赶不上我买烟的速度,有一些烟壳甚至被老鼠给啃了,那只老鼠,它没有被砒霜毒死,它好像从那天以后再也没回过那个窝,冷漠的家伙。
布彻尔知道了多少?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总是做噩梦。我梦见玛蒂尔德穿着红色长裙,抱着一只鱼缸,有时候里面有肿泡眼的死金鱼,有时候是三指高的绿水,有时候空空如也。我还经常梦见我的假想朋友,他对我一点也不温柔,我决定把他划为我的假想敌人,但给他定性并不能制止他在梦中对我动手动脚。最过分的一次,他把手指插进我的身体,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很不舒服,但没有醒来。我发现他不再吻我,哪怕是做梦,我能感觉到他恨我。为什么?
有一天,佩特拉下车前没有吻我,因为她向我要一条项链而我拒绝了。一个随便和男友父亲上床的女孩就是这么庸俗,肉眼可见地,我遭到了佩特拉的冷遇。我感到很寂寞,把注意力放回到布彻尔身上,才发现他恐怕从很久之前就不再说话,他把沉默这种恶疾带回了家里。房子里充满寂静的气味,腐朽、沉重的潮湿木屑的气味。
“你看起来简直像个老头子。”
我和布彻尔打趣说,而他仍然不置可否。对于他的这种态度,我开始有点生气了,但因为佩特拉的事,不敢真的发作。后来我回忆起这天,似乎也没有一个特别的契机,我们就开始打冷战。很遗憾我失去了我的儿子,虽然他就家里,哪里也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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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日前一天,布彻尔突然推开我的房门,他说:“明天是独立日,爸爸。”
“嗯哼?”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去世博会,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是吗?哦,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我曾经允诺过要带他去看世博会,没想到一转眼就过了这么久。也许这是一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好啊,”我说,“带上你女朋友一起吧。”
我承认说这话的时候有一定的私心在,但是布彻尔不愉快的程度远超过我的想象,好像佩特拉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仇人似的。
“莫非你们分手了?”我问,“哦,怪不得她好久没来。”
布彻尔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会叫她的。”
第二天,布彻尔、佩特拉和我一起驾车去了白城,世博会的场地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而宏伟,我们的车停在一堆马车旁边,引起人们的侧目,佩特拉显然对此很受用,笑眯眯地凑上来,看动作想要挽着我的手,可能突然想起布彻尔就在旁边,于是做了个鬼脸,转而去牵他的手。我注意到布彻尔下意识躲了一下,佩特拉瞥他一眼,面色微妙地起了一圈涟漪,不过,这种无默契的互动仅仅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世博会碰上独立日,人流量又多了起来,有一些快乐的南方佬对国庆的热爱真是令我感到吃惊。我们三个只来得及跑了两个馆,除此之外还看了水牛比尔的演出,吃了最新型的爆米花。
回家的路上,我们都很疲惫,佩特拉伸长手脚,在后座摊成一个海星的形状。我透过后视镜偷偷看她,第三次,她狡黠地回以一笑。
“苏伊。”这时,布彻尔突然说,把我给吓了一跳。
“什么?”
“再开就过了。”他是指佩特拉的家。
“……说得对,”我踩下刹车,“好了,跟女朋友说再见吧,布茨。”
布彻尔无动于衷,只是牵了一下嘴角,一个讽刺的弧度。
我已经把车开上了大路,看他这副德行,积蓄已久的恼火和心虚混在一起,前者倒占了优势。我
', ' ')('猛踩下刹车,布彻尔毫无防备,顺势向前倾、又倒回椅子上。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布彻尔?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
布彻尔不说话,我也就这样和他僵持着。越是看着他那张平静得近乎木讷的脸,我就越是想把他打一顿。我的布彻尔,十七岁的漂亮孩子,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的?
过了一会儿,他妥协了。布彻尔长长叹了口气:“我和她分手了,一周前。”
“……为什么?”我问。
“为什么呢?”他反问我。
布彻尔的语气很轻,却有种尖锐的东西藏在其中,让我不寒而栗。他一个字也没有明说,可我就是知道——他恨佩特拉。这种憎恶足以掩盖以往任何一刻的意乱情迷,我后来一直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从那天起,我和佩特拉也断了。然而,即使没有佩特拉的插足,我和布彻尔的关系也没有再回到从前,就好像从我不知道的哪一刻起,他或者我突然被拨到了另一条渐行渐远的轨道上。我又开始酗酒。难以置信,印象里我根本就没有停止过喝酒,直到我很快地醉了,才突然发现自己退步得这么厉害。不过也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老了。
“你有一个多月没有买新的酒,”布彻尔说,“我还以为你好了。”
“酒鬼一辈子都是酒鬼,在德怀特的那些人也不过是丢脸的酒鬼,”我大着舌头说,“以后你可别把我送去戒酒,否则,我就死。”
布彻尔叹了口气。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醉了。
醉酒之后,布彻尔又变回了原来的布彻尔,那个温和的、愿意睡在我身边的孩子,不介意我的腿压住他的肚子。
什么时候他会离开我?最近我又想到这个问题。
到了晚上,我的假想朋友——敌人?随便什么东西,又出现在我的梦里,这一次我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我把脸颊贴在他的手心,痛哭起来。
或许他在安慰我吗?我不记得了,但至少态度不坏。酒精实在是好东西。一切、一切的一切,都被泡发得柔软而无害。
第二天平凡地过去了,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一样。我们的生活很正常,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件事发生之前没有什么征兆。
那天我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回来。走进小院子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太对,这个点,布彻尔应该在家,但没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的。
踩进玄关,我的脚踩到了一块东西,非常柔软,有点像一团酱或者什么。摸索着开了灯,在闪烁的灯光下,我抬起脚,看到粉色的东西沾在我的鞋子上。往前,视线所及之处是拖拽痕迹的血迹,在门后拐了个弯,一路蔓延到客厅。
“天啊,布彻尔!”我惊叫着冲进客厅,“布彻尔!”
短短两步路,我混乱的头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突然撞在一个人身上,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他。那人踉跄了一下,我先看见他手上的水果刀,然后才看清他的脸——布彻尔。
我急促地喘着气,布彻尔没死,太好了。在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我看着他手里刀刃上的血迹,头脑一阵眩晕。
我大学学的是外科专业,在阿富汗见过无数伤兵。回到美国之前,我没有晕血症,它是后来才慢慢缠住我的。
“发生了什么?”我问。
布彻尔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空无一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虚无的状态,像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沙发边上躺着的人,那条红裙子让我呼吸停止了一瞬间,像我第一次受到吸引时的那种窒息感。佩特拉。
我推开布彻尔,颤抖着跪在她身边,手指贴在她被血染红的脖子上,无论多用力地按下去也探不到脉搏的震颤。她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就算不是这样,任谁看到一个人——双眼外突,眼白上布满血点,鼻梁歪在一边,左侧额角凹陷下去,半片连着头发的头盖骨落在她脸的旁边,也能判断出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的身上,正面就有17道深浅不一的刀伤,这仅仅是添头而已。她身旁飞溅的血迹和碎肉混在一起,让我想起被鞋底碾碎的那些金鱼。
我一时陷入了极度震惊的状态,以至于头脑一片空白。我站起来,低头看着地上佩特拉面目模糊的尸体和我脚尖上沾着的粉红色的——脑浆,我的胃部翻腾起来。
我沉默得就像失去了声带。我拖着使不上一点力气的腿,关上门,反锁,听见锁舌滑入锁扣的咔嗒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我的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倒在地上,抬起头,看见布彻尔一只手里仍然攥着染血的刀,一只手上勾着几根长发,以一种极度客观的冷漠表情低头看着我。
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不太对,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应该怎么做?鼻腔里充斥的血腥味害我无法继续保持清醒,很快就要失去意识。在彻底昏迷之前,我不断地重复着:“不要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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