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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一个人从床上醒来,推门走出卧室,看见西里安在楼下客厅煮咖啡。“早上好,”他抬头看我,“咖啡马上就好了。”

我走下楼,接过西里安递来的热咖啡,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的确是很不错的咖啡,我说。而西里安看了看我,说:“你看起来好多了,应该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态度几乎让我有些吃惊。“呃,是的,”我说,“我正要走了。”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他:“你今天要去上班吗?”

他看了一眼日历:“当然。”

我不知道他听到今天的新闻时会作何感想。在心里,我近乎恶意地想象着西里安听闻探长死讯时惊骇的表情,但当我用余光看他,就知道我想象中的一切都不会在现实里发生。尽管他很快地喝完了咖啡,却还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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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步行回家,远远看见我家门口站着一个红发的人影。脚步停顿了一下,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亨特。他看起来很不修边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紧绷和焦虑的气息。

走到我家门前的台阶下,我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小羊去哪儿了?”他问。

“……什么?”我茫然地问。

紧接着,他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掼在墙上。我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听他在我的耳边大吼:“你把我的狗弄到哪里去了?”

我吓了一跳,使劲把他推开,他踉跄下了台阶,差点跌倒在地。我和亨特面面相觑,他的眼睛通红,马上要哭出来了似的。

“……你真的不知道?”

我摇摇头。

亨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好像瞬间被击垮了一样。考虑了一会儿,我打开门,示意他进来。

亨特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把杯子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咖啡的热度把他的手给烫得发红,他却好像无知无觉,我甚至不敢开口破坏这一阵沉默。

“今天早上,我发现小羊不见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呢?”

“小羊很怕生,只有见到熟人才不会叫。我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它怎么会那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昨晚回去之后,你的前院门关了吗?”

我问完之后,他沉默了,垂下头,只让我看到他的红发。“小羊以前从来不会乱跑。”他说。我从他的身上闻到了自责,那是一种湿乎乎的眼泪的气味。

半晌,他叹了口气,说:“对不起。”

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见亨特说出对不起这个词,只是在此情此景下,我也感到非常压抑。虽然亨特是个混蛋,但我也不讨厌他的狗,那只傻乎乎的金毛犬,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后来我们没有再说什么,他喝完了咖啡,我给他续了一杯热牛奶,闻着牛奶的气味,我又想到他和他的狗淋着雨站在我家门口的那天。亨特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离开时,近乎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是把你想得太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我的脑袋里装的全部都是我自己的事。

亨特走后,我开车去药厂进购药材,再运到芝加哥去。路程很长,看着沿途称不上风景的枯燥景色,低落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芝加哥还是热闹非凡,世博会带来了源源不绝的游客,也制造出因为各种原因头疼脑热的病人。如果这种繁荣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我想着,完全忘记了当初根本对它毫不抱有期待。

药店的伙计向我请了半天假回家探亲,我赶到时,他正准备离开。“你在打烊前回得来吗?”我问。他点点头,匆匆走了。我坐在柜台上,戴上眼镜,看记事本上记录的一些个人订单,按需求配好药,等顾客上门来取。第一个来的是一位小个子的老太太,我的老主顾,丈夫在缅因州波特兰经营一家苗圃公司,而她自己也热爱园艺,最初的那些年不厌其烦地教会了我如何将玫瑰种活。

“好久不见,赛德斯先生。”

“好久不见。”我把装好的药连同找零交给她,她没有急着走,转而问我的花怎么样了。“都很不错,只是有时候闹蚜虫。”我说。她说我在谈到花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温柔。是吗?我自己从来都没有察觉。“说到蚜虫……”她向我讨了纸和笔,写了一个配方给我,说这样可以自制药水来除蚜虫,我打算回去就试试看。

下午六点还差一刻,我的伙计回来了。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我终于可以回家。一想到有办法去除玫瑰叶片上的那些蚜虫,喜悦就涌上心头。

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见布彻尔手里拿着一本书,靠在流理台上,身旁的炖锅冒着热气。“苏伊,”他放下书,“你回来了。”

“嗯。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我应了一声,把那张配方从口袋里掏出来,开始尝试配置药水。布彻尔摇摇头,凑过来在我身上嗅了一下:“你该洗澡了,爸爸。”他靠我太近,我的左边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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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发热。

“知道了。”我说。我从阳台上把浇花壶收进来,打了一点水,去院子里浇花,水珠挂在花瓣上,在淡漠的暮色下微微闪光。我的花种得很好,如果要说我有什么优点,那可能就是这种当园丁的能力了。

忽然,我注意到花圃的角落里有一小丛玫瑰变得萎靡,我一开始以为是蚜虫,捻了捻花瓣,发现卷边微微干涸,不像健康的花瓣那样,摸起来像一层薄而湿润的皮肤。这种状态更接近缺水,只有花店里那些剪下来的花枝会呈现出这种将死的形态,怎么会这样?我戴上厚麻布手套,小心地拨开花丛,这一丛花下的土是松的,表面微微隆起。

我感觉不太对,找来了铲子,翻开松土——底下露出了一片沾了泥土的暗金色的毛发。我愣了一下,惊恐地把土全部拨开,就这样,土里露出了一条狗的全貌,它吐着舌头,嘴角的毛发上沾着已经干涸结块的呕吐物,眼睛还微微睁着,散发出一股不详的气味。

铲子从我手里滑落在地上。

我呆滞地看着这片狼藉,良久,把手套从手上一把脱下来,甩在地上,冲进房门,“布彻尔·赛德斯!”我大喊。

布彻尔·赛德斯正在把汤舀进碗里,头也不抬,只是手抖了一下。“对不起。”他说。他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碗,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它托起来,轻轻放在餐桌上。我不确定这是否为一种挑衅。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布彻尔,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有一天,说不定会把我也杀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不可忍受,手又一次开始发抖。我想说点什么,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毫不相干的内容。

“你把我的花全都毁了,你明知道,那是玛蒂尔达……”我说。话说出口就感到挫败。说到底,一切言语在这一刻都不再有意义。我能把他怎么样呢?就算他有一天要害死我,我也只能数着日子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而已。

“我知道,那是妈妈的花,”布彻尔说,“妈妈已经走了,别的那些人也都会离开的。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爸爸。”

他脱下手套,随手叠放在一边,朝我走过来。我看着他,动弹不得,只有双手还在不自控地发抖。布彻尔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肩头很快被打湿了,我不能明白他为何而哭。我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他,而现在已经太迟了。我的所有精力都在无止境的内耗中磨损殆尽,既无力处理任何关系,也不能收拾生活的狼藉。

“先吃晚饭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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