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我有一位朋友,这位朋友并不是我……你别这样盯着我看,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有这样一位朋友。什么,你不信?好吧,就先给你讲一下我这位朋友的故事吧。
我这位朋友叫A某,当然,A并不是他名字的首字母,谁会姓阿啊?我只是觉得字母A很方便,所以,你真的,真的可以收起来我是那位朋友的心思了,这位朋友真的不是我!
A某和我算是青梅竹马,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俩是同桌,我妈报名小学的时候想着找个离家近的,方便接孩子。A阿姨因为工作太累,也不想送孩子去很远的实验小学。B校是离我们两家最近的一所学校。
你应该也有玩的很好的朋友吧,女生有闺蜜,男生有兄弟,从小学一年级认识A某之后,我们就成为了玩的很好的朋友,这个朋友可不是我自吹自擂,他对别人介绍我的时候会拍着我的肩膀说:“我死党。”当然啦,能成为他死党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小学他认为是他死党的人就有七八个,我也有四五个,电视剧里播《三国演义》的那阵子,我们一窝人在各自家里和好兄弟拿着筷子,用枕巾勒住头发模仿桃园三结义。我妈下班回家看到我们有模有样的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四五个小男生对着电视里的关羽,刘备,张飞大喊“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她一边笑一边拿出相机给我们拍了很多张照片。A某和他的兄弟结拜完发现落了我,穿着拖鞋跑来同一个小区另一头的我家敲门,想带我去他家结拜。现在他那张勒着红牡丹枕巾的结拜照还摆在我家照片墙上。
初中的时候我俩分开了,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是初中分片的学校不一样,隔着一条街,他在C学校,我在D学校。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初一上学期我俩还维持着热络,经常他跑来我家,我跑去他家,等到下学期,学习有点吃力,我妈周末给我送去了辅导班,他几次跑来我家扑个空,逐渐就不来了。大多数的青梅竹马都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淡去,但怎么说我们有缘分呢,初二第一学期我们两所学校被重新规划,合并成了一所学校,原本隔着一条街的两所校区中间的街道被挖开,埋成了大塑胶操场。我们体育课偶尔会碰到,自习课被老师放出来偶尔也会碰到。第一次在操场上碰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立刻对我挥挥手,拉着他们班的兄弟指着我说:“这我死党。”我也拉着自己班的朋友指着他说:“他我死党。”原本应该淡去的友谊再次死灰复燃,我俩交换了一下课表,发现其实一周能碰面的时间真不少。“你现在上几个辅导班了?”他斜着眼睛看我,大约学习排全年级前十名的他并不能理解有人不会学习吧。我掰着手指头数数,发现自己上的还真不少,语文、数学、英语、物化……“六个,一节课两个小时,周六上三节,周日上三节,晚上要去学排球,我妈还想给我加个乐器,我想学架子鼓。”说着,假装自己拿着鼓槌在空气中敲,学着电视上的摇滚乐队摇头晃脑。他噗嗤笑了:“你妈肯定不同意你学。”“你真说对了,我妈让我滚远点,她觉得我太不稳重了,想送我去学钢琴,听说钢琴可以在初三自主招生的时候加分。”我躺在垃圾桶旁边的凳子上,苍蝇绕着我的脸颊飞。
初三的时候我要去E高中,钢琴弹得好,可以加20分,我妈看着我紧巴巴的成绩对我说如果我加上这个二十分就可以去这所学校了。我问A他要去哪儿,他问我要去哪儿,我说我应该会去E高中,如果能顺利加上自主招生的分数,中考稳定发挥就可以去了。他说他会去F高中,他的成绩当然能去F高中了,不像我,我妈也想让我去F高中,但我成绩只能去E高。
“我们要分开了。”那个时候不知为什么我无限惆怅的对他说,可能是刚看了一本《梦里花落知多少》吧。我和我的死党的期限从六年变成八年,现在终于要分开了。人终有一别,但我舍不得分别。啊,这时候你要说就算上了高中也可以联络,继续做死党对吧?不要人为增加故事的苦情戏!但是人很奇怪的一点就是不分开没什么,一分开,只要一段时间联络变少,就会从生活里淡去,我们只是玩了八年的朋友,和小学玩了六年,现在已经不再联络的朋友没什么不同。我知道我们的友谊会消失,就像初一那次一样,所以我坐起身,在离校日那天吻了他脸颊一下,就飞去另一个城市的外婆家过暑假去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最后会进F高中,无论如何都不会吻他。相信我!我对天发誓!
总之,等我从外婆家回来上学的时候,我妈把我送去了F高中,开学日前一晚她拿出一笔厚厚的钱,很厚,像一块脏兮兮的砖,每张钱都是一百块,红彤彤的,和我爸爸坐在书桌前对我说:“你要对得起爸妈给你掏的择校费,看到这些钱了吗,妈妈一个月只能赚这些,爸爸一个月只能赚这些,我们要工作好久才能赚到这笔钱,但是爸爸妈妈为了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这笔钱花了就花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对得起爸爸妈妈的付出。”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把我送去F高。后来我问她,她说那时候我爸升职,自己也涨薪了,那笔择校费就不那么困难了,所以决定把我送去F高。“我不信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句话,凤凰尾巴那么好看,谁会想做锅里的鸡头啊。”我妈啃着红烧鸡头,鸡眼睛被炖的发脆,皮肉只要一吸就顺着粘稠的汁水嗦进了嘴里,我喜欢吃鸡冠子,那里肉最多,我妈爆炒鸡冠也做的特别好吃。
A刚开始并不知道我在F高,我也没有和他说,他一直以为我在E高。后来高一一次模拟考,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他无所事事的玩着桌上的2B橡皮,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我没看到他,他也没看到我。考完试他收拾书包往出走,我也往出走,我俩在大门口挤在一起,他扭头想让我先出去,我扭头想让他先走,然后两个人说了一句“卧槽。”虽然发音都一样,但是表达的感情绝不一样,他一脸见鬼的神情,我十分意外。
大型模拟考结束就可以正常点放学,不用上自习,老师也要抽时间批卷子。A在校门口等着我,我没以为他等着我,但他看我来了,挥了挥手,对身边的朋友说:“他。”他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在想用“死党”这个词是否合适?我笑了一下主动解释:“我们住一个小区。”并不是朋友,也不是死党,比陌生人熟一点,又不完全是熟人的程度。他短促的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对这个解释松了口气,对他朋友说:“我先走了。”意思是要和我结伴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俩各自低着头,我拿着小的单词本在抽空背单词,他低着头看着路砖。好几次快撞到柱子的时候,他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开,然后又松手让我继续走。就这样沉默的走到我家楼下,我拿出大门钥匙准备开锁上楼,他终于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不说你在F高?我一直以为你在E高。”“说了,然后呢?”我问,他嘟囔着什么好朋友之类的话,我脑子忽然蹦出一个英语单词“friend”,然后是它的形容词“friendly”……他看我不说话,撇了一下嘴角问:“你在哪个班?”“吊车尾那个。”“二十五班?”“二十三。”“那也不算吊车尾啦。”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有手机吗?”“嗯,加一下我手机号啊,有不会的题就喊我。我在一班,学习可好啦。”我当然知道他学习可好了,这家伙仍旧保持着学校前十的排名,在每个闷热的要中暑的需要班级代表发言的时刻,我都能看到他这位一班班长代表发言。但是这事儿多少有点伤我的自尊心,死党是个学习好,前途一片光明的别人家孩子,而我呢,我不得不天天苟延残喘的学习,做卷子,上补习班。我妈偶尔用他做例子让我好好学习,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并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站在门口用手挥着飞来飞去的蚊子,偶尔抬起腿拍一下。“加我手机号啦。”他看我不拿出手机,拖长音催促我赶紧麻利的拿出手机。我真的很希望能和他老死不相来往,不过又拗不过他,只好掏出手机不情愿的根据他报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他的铃声响起来,是一段很微弱的鸟叫。“这样上课忘记关机老师也不会发现啦。”他对铃声非常得意,但我知道他们班老师,对于学习好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成绩不掉下来,在教室不打扰到别人想倒立上课都行。我们班每天上学都要收手机,放学才能从筐子里拿回来,有人耍小聪明交了手机模型被老师发现,老师直接搜出来他手机给踩烂,还请家长过来一起在全班面前声泪俱下的做自我检讨。
晚上,他发短信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在做卷子。他问我什么卷子,我说是老师发的卷子。我问他在干嘛,他说自己在看书。我问他什么书,他说在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等我做完卷子已经十二点了,揉揉眼睛并不太困,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这本《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一章是这样写的:
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老费多尔在整整十三年以前就莫名其妙地惨死了,那段公案曾使他名闻一时我们县里至今还有人记得他哩。
别说《约翰福音》是什么,连阿历克塞-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这个名字我都读不顺。他怎么会看这种书?还以为会是那种塞满大波妹的网文呢。我听说他们班有几个人买了一些黄色有偿借给别的同学看,我们班都有人借过,封皮是那种很卡哇伊的赛璐璐风半裸少女,谁都不敢让老师看到,被看到肯定不只是叫家长那么简单,那帮好学生有成绩护体,学校指望他们抬高升学率,像我们这样的垃圾肯定会被记过或者退学。
想打电话问他怎么看得进去这种书,不过已经十二点了,他雷打不动会在十一点前睡觉,我知道。放下手机想着阿历克塞-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这个名字,结果没等到想第二遍,我就睡得比猪还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妈喊我起来上学,才从浑浑噩噩的黑暗之中脱离。那个名字别说在脑子里留下印象,我连和A见过面这件事都被自动忘记了。
像机器一样出家门,看到A在我家大门下面等着,我一出来,他就说:“走吧。”我困得睁不开眼睛,他倒是一点都不困的样子,一路上问了我很多问题,成绩怎么样啊,哪科最难啊,周末要上什么补习班……“嗯,烂。”“都难。”“八九个吧。”……真的很想闭着眼睛在地上躺着睡死过去,不过我不能睡死,还要上学,要对得起爸妈那么厚的择校费。
二十三班在一楼,四层楼的学校每一层都代表着一个牢不可破的阶级。四楼是婆罗门,三楼就是刹帝利,二楼沦为吠舍,像我们一楼嘛,就是不可接触者。四楼的老师听说有人和一楼二楼的谈恋爱,就算学习没退步也会立刻请家长过来,苦口婆心的阻止这段恶之花一般的恋情,至于一楼的学生会被大喇叭在每天下午的时候通报违反校规。我们一楼的学生并不会自讨没趣,偶有叛逆的,不是被记过就是被劝退,至于四楼的学生?他们才不会为我们一楼的求情呢,只要被发现就将全部责任推到我们这群人身上就好了,老师连句重话都不会说。所以A想送我去班上的时候,我一脚给他踹开说:“别惹麻烦,放学见。”
我们晚上又放学一起回家,他看我拿着单词卡一边走路一边背,问:“你上次的模拟卷还有吗?拍一张发我号上。”“干嘛?”“我看看你到底哪儿不行。光是背单词有什么用。”他勾着我的肩膀,我甩开他说:“包沉死了,你不要压过来,我回家看看。你要帮我辅导?”“你难道想一直待在一楼?”他认真的时候眼睛总是沉甸甸的,好像有几千种颇为沉重的东西同一时间倾泻出来。我当然不想一直呆在一楼啦,我爸妈也想让我考个好大学,但是这不是辅导了也只能在一楼呆着嘛,上了这么长时间辅导班,也只是从二十五班挪到了二十三班而已。我妈想让我去名师辅导班一对一,结果问了一下,名师辅导班也有准入成绩标准。
回家翻出来上次模拟考的卷子,看了一眼成绩,真是痛到龇牙咧嘴。把大片空白的卷子发给他,然后沮丧的一边做卷子一边等回信,你们知道那种感觉不?就好像人生第一次在大澡堂子脱光衣服。他过了半个钟头给我发了几道测试题让我做,等我做完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我打了个哈欠想着明天再发给他吧,今晚就先睡下。结果十二点手机振动让我心里一紧,迷迷糊糊接起电话,他活力十足的在话筒里问我:“答案呢!”“发给你,现在就发给你。”手忙脚乱的坐起来把自己鬼画符一样的解题步骤发过去,很快,他在每道题上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发了回来,让我早点睡,别熬夜。我本来也没熬夜啊!
第二天他上学的时候没说什么,可能也和我一样犯困吧。晚上放学他递给我一张小小的数学卷子,让我做完了把答案发给他。题不多,就十道。我一回家就放下书包冲进卧室开始做题,我妈进来喊我吃饭,我说我先不吃了,等下做完题再用微波炉热,我妈嘀咕刚做好的才好吃,不过看我在做题也没说什么,过一会儿端进来一杯温热的迷迭香茶和几块威化饼。“饭菜我放微波炉里了,你做完题就热一下吃,不要热太久。”我妈唠唠叨叨的,被我不耐烦的推出房间。我之所以这样着急是有原因的,他要在十一点前睡觉,我必须要在十点前把他的卷子做完。做好卷子发完照片,我才摸出来今天的作业,慢悠悠的开始做,一边做一边捧着饭碗吃饭。过了半个钟,他把卷子批好了,我的字在照片里丑的好像横死的蚂蚁。他发过来语音问我有空吗,我立刻点头说有空的,学校的作业等下再做也没关系。他就在语音里絮絮叨叨的开始讲我不会的题目。有些题呢,我不会不是真的不会,只是忘记了公式,有些题呢,我前边基础题都做对了,但是后面附加题就不会了,其实还是上面某个公式的变形。
如果你以为他讲一下我就会了,立马从二十三班跳去一班,那是大错特错。我升班模拟考只从二十三班跳去了二十二班而已。还是在一楼,还是那帮熟悉的兄弟们。我对这个结果很气馁,毕竟占用了人家那么多时间还只是考了这么一个稀烂的成绩。“算了,你别辅导我了,你晚上也得写作业。”我愧疚的对A说,A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说:“我作业在自习课都做完了。”是是是,你们好学生真的好了不起哦。我立刻就不愧疚了,把错题小卡塞到A手里让他抓紧时间考我基础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到了高二,我才从四层楼跑到三楼去。我妈给A家送去了好多张电影票和购物券,过年那天,她买了一双一千多的跑鞋硬是塞到A阿姨手里,说感谢A帮我提高学习成绩。A对这种礼物只是看一眼就放下了,我妈尴尬的立在原地,A对我妈说:“他是我死党,阿姨用不着这样的。”我从“同一个小区的”再次恢复“死党”头衔。
到了高三,想也不用想,我这种学渣并不会有什么学习奇迹,每次模拟考都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徘徊,有时候题简单一点就可以去二楼吊车尾的班级,有时候题难一点,就又回去三楼。A阿姨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我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占着同样身为高三学生的时间,A帮助我太多了,再帮助下去,耶稣得从教堂走下来,让他上去站着。
某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对A说,不然不要辅导我了吧,他也是高三,也很忙,再抽空辅导我,自己学习的时间就少了,现在正是大家拉开差距冲刺的阶段,我再怎么辅导,最好也不过是上一个二本的命,现在成绩上去了,让我妈找名师辅导班去上就好了。“嗯。”他没拒绝,看来这样为我辅导也很累,只是碍着兄弟情深才没有抛下我。
我们还是一起上下学,路上他会问我辅导班怎么样,有什么不会的题,也会抽出来小卡考我基础题。我偶尔会抱怨辅导班的老师讲的太快了,每次要录音回家听好几遍才能听懂。他就笑,“笑个屁!嗯,我就是学渣!”我踢他一脚,他灵活的躲开。
高考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