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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北疆时正是冬日,冰封千里。
寒风卷梨花。
纪阳喧揣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自店铺走出来时,初七还在唠叨个不停。
“哎唷,我的小公子。我们这次出来是有正事的,您怎么又吃起来了!”
纪阳喧只觉自己耳朵都要听起茧子来,直接塞了个包子进初七口中,嘴里还说着:“初七你可省省吧,你晓得为什么别人都说十九才是弟弟吗。你再这样都要比那老妪还唠叨了。在家有他管着我就算了,如今你也要管着我吗?”
初七口中被塞个包子就呜呜说不出口话来了。
臧城冬日下了厚厚的雪,踩在地上就陷出一个脚印子。纪阳喧觉得踩着好玩,多踩了两脚。
北地的雪未停过,雪还在下,纪阳喧站在店铺的屋檐底下和初七吃包子,怀里是暖的,把厚重的狐裘都给暖热了。
初七给他撑伞。
路过的大爷大娘大多认识,笑着纪阳喧打招呼,叫他“纪小公子”,纪阳喧将包子递出去问人要不要吃包子。
有大娘看他俊俏,偏爱跟他打趣笑说“纪小公子又偷跑出来,也不怕被大公子发现”。
纪阳喧滴溜溜转转眼珠子,理直气壮说:“我是我,他是他,我去哪关他纪月鸣什么事!”大娘就笑笑不说话,摇摇头走了。
初七催促着纪阳喧,“公子我们该去办事了”,纪阳喧不搭理他,又钻进店铺子一趟,出来时换了一袋子新出炉的糕点。
这家铺子的包子糕点做得香飘十里,最是香甜可口,很是招纪家小公子的喜欢,全臧城人都晓得。
再出来时,初七唉声叹气地撑着伞迎自家主子,纪阳喧也终于心满意足地同初七自阶上下来。
实打实踩到地上时,纪阳喧听到一点铃声。
雪天臧城来往的人少。
从伞下抬头,纪阳喧先是瞧见厚重白雪从伞沿扑簌簌落下来,在雪的后面一匹高头大马拉着马车自街上行驶过。
车檐上挂着古铜色的铃铛,随着马蹄踢踏晃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宝马香车。
纪阳喧闻到了很淡的梅香。
他在家不燃香,纪阳喧不喜欢这东西,只有身边的人会为他熏衣。纪月鸣倒是喜欢香,且在花中独爱梅,他院子里种了片白梅。
要不是纪阳喧认得自己府上的马车,险些以为这是他家那足不出户的哥哥乘马车出府来了。
一点雪花落在冰雪色的指尖。
紫色厚重的车帘被一只手撩起,那手肤色如白雪,倒和雪花融成一色。
纪阳喧在抬头霎那,同张倾城容色的脸匆匆一照面。
他看见的一双眼如星如月。
难为惊鸿引了春风度此玉门关。
也叫纪阳喧恍了神,怀里东西不自禁地掉在地上。
是无法言语的心悸。
叫少年人一面恍惚。
那一面实在匆匆,纪阳喧还没回过神,深紫的布帘已经放下,遮去了惊鸿面。
等到纪阳喧回过神时,马车已经在记不清容貌的马夫吆喝声中驶远了。
初七在纪阳喧身后撑伞喊道:“公子,你去哪啊!”但纪阳喧早已凭本能跑出去,哪还听得到。
等到初七喘着气赶上时,就看见纪阳喧茫然四顾地站在岔路口,面上无不落寞,发上积一层白雪,裘衣也被染成雪色。
初七:“公子!您、您您这是做什么呢?跑那么快作甚?”
纪阳喧不搭理他,抓住从旁走过的路人问:“你看没看过方才有辆马车从这过,往哪去了?那马车上挂着铜铃,应该很是好认。”
路人回没见过,便转头走了。
那日的初七跟着纪阳喧跑了大半个臧城,都是在问有没有见过辆马车,上面挂着铜铃,却终不得其踪。
最后原本要去的店铺早已关门闭户了,初七才忍不住拽着跟丢魂似的自家主子回了纪府。
纪阳喧躺在榻上,却怎么也没法从脑海中摒弃那匆匆瞥见的一张脸。
睁眼时在想,闭眼时也在想。
分明见过时不过短短一眨眼,容貌倒像是刻在纪阳喧心上。
屋外雪还在下,纪阳喧耳力好,听得见落雪声。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纪阳喧干脆翻身坐起来,披了衣衫点燃灯坐在桌案旁铺纸取笔。
正画得入神,纪阳喧听见一道敲门声。
初七早去睡下了,纪阳喧想想扬声问:“谁啊?”
就听见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回道:“我。”
听声音纪阳喧便晓得是谁了,起身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个身穿白衣的人,从厚裘衣下伸出的手上提盏灯,衣袖上斜出枝梅花。
手上的灯火照出了他容貌。
来人同纪阳喧长得几乎如出一辙,只是神色沉静,比之纪阳喧更显稳重,倒没了纪阳喧身上洗不掉的少年劲儿。
看见纪阳喧来开
', ' ')('门,他微微一挑眉,正要开口,却是被纪阳喧抢在了前头。
“纪月鸣?这个时辰你来我这做什么。”纪阳喧奇怪道。
“莫不是来怪我忘记帮你带锭墨回来?我明天去买不就是了,还值得你大半夜过来。”
纪月鸣说:“我方准备在书楼歇了,上榻前倒是窥见你这里灯火还亮着,想来看看你搞什么名堂。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般小气?”
纪阳喧咬牙,旁人都道纪月鸣沉稳有持,有大家之风。却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自个儿知道,纪月鸣可牙尖嘴利着呢,打小斗嘴从不落下风。
说完,纪月鸣再说着:“这个时辰还不睡,你在作甚?”就要跨步进来,被纪阳喧一把拦住。
两个人面对面如同照镜一般,这样看着,不知为何纪阳喧有些心虚起来。纪阳喧假意咳嗽一声,说:“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来有本书还没看完,抓心捞肺的,想起来把书看了。”
“你在说谎,”纪月鸣眼也不眨地揭穿了他,“纪阳喧,你就不知道自己每次撒谎都是个什么模样吗?”
纪阳喧眼神游移,提高音量:“我才没有!”纪月鸣才懒得搭理他,干脆从他身边大步穿了过去,纪阳喧没来得及抓住,被他躲开走到了桌案面前。
“你这画的谁?”纪月鸣蹙眉。
纸上已描摹出人的轮廓,纪阳喧从小在府上四处信手涂鸦的结果就是这人的画工算不得差,隐约看得出几分倾城色。
纪阳喧撇嘴,道:“我哪晓得。”
“不晓得你怎画出来的?”
纪阳喧沉默不语,最后自暴自弃说:“做梦梦见的!”纪月鸣瞟他一眼,哂笑道:“梦里洛神留枕话多情,你倒是风雅。”
“就你话恁多。既然看过了,可以走了吧?”纪阳喧上前把桌上的东西随便一收,推搡着人离开。
临走时,纪月鸣拉上裘衣兜帽,看看雪,提着灯回头问纪阳喧:“你看上了那画里人?”纪阳喧支支吾吾不说话。
纪月鸣:“一场镜花水月,你还是趁早忘了吧,还不如让父亲给你多送两个侍候的丫鬟。”说完便持灯走了。
纪阳喧一边叮嘱初七多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从城外来的人,自己也没闲住,常常往外头跑。没想过了几日,刚从后院围墙翻回来,落地就见初七在不远处踱步。
纪阳喧走上前,看见初七一脸菜色地走来走去,自己上前时就转头一脸苦相地道:“少爷——”
看初七这模样,纪阳喧生出一身鸡皮疙瘩:“有话便说,你别这般膈应你家公子我。”
初七先说:“公子你听了倒没事,只是答应初七可得可冷静些。”
纪阳喧不耐:“快说。”
“老爷方才回来了,”初七说完,纪阳喧就要再去翻墙,被初七拉住了,“少爷你放心,老爷这会可没空管你——”
纪阳喧扒在墙头回头:“你倒是一口气说完!”
初七:“老爷这次带回个人,已经接进府里了,说是以后要让我们称他做姨娘,可、可……那、那、那,”说到这初七便开始哆哆嗦嗦起来,纪阳喧原本心里就急得慌,催着“你倒是快说”,初七心中挣扎过几番,才一咬牙喊道,“那人可是个男人!”
纪阳喧以为是自己耳朵不好使,挑了个重点重复道:“姨娘?男人?”
初七点头:“是,千真万确。”
这回初七都不及眨眼,只见一阵风吹过去,回过神时纪阳喧已经跑出老远,初七又只得叫着“少爷您去哪呢,等等我啊”追赶上去。
纪阳喧对臧城里的纪府熟门熟路,他从小就是长在这的,对臧城纪府的一花一木都熟得不能再熟。
他飞奔在回廊花园怪石里,连着跳过好几个栏杆,可吓坏了好几个来往小厮丫头,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前院。
远远便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前院庭中,可看见那马车的纪阳喧又突然停下脚步。
——纪阳喧自然是认得那马车的。
深紫的车帘,车檐下的铜铃。
纪阳喧第一次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险些一个趔趄摔个狗啃泥。
初七赶上前来的大喘气纪阳喧没听见,初七在耳边的叽叽喳喳纪阳喧也没听见,初七要将纪阳喧拉走也被他甩开了。
纪阳喧看见马车前还站了个人。
是纪月鸣。
纪阳喧站的不远不近,他看见掀起的厚重挡风的车帘里探出一只手,那手太白,险些没看清,只先看见一截青碧色的衣袖。
他看见纪月鸣在车前低着头拘礼,那衣袖后一人而出,青碧色衫子挂在挺直的身姿上,人看起来像是一根竹。那人穿得看来单薄,站在风雪里该是有些冷的。他就要下车来,纪月鸣伸出手扶了一下。
纪阳喧瞳孔紧缩,心中杂乱如麻,却被初七拉住了,回头看着初七对他摇头。
被纪月鸣扶了一下的人侧头对他说了两句话,只是纪阳喧站的稍远并未听清两人的交谈,随后看着纪月鸣伴在那人身边,
', ' ')('稍错开两三步,一同离开。
纪阳喧觉得喉头发涩,疼得厉害,大概是刚才跑得太急,被北风刮了喉咙,他想着。嘴张合几次都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凑出一点声音来问初七:“刚才……那人……就是爹带进来的姨娘?”
初七带着悲悯地看向自家公子:“是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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