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住在寺院里的第一夜,夜晚宁静得只剩下鸟鸣。
从前每月,郑孟筠总要去国寺中往上几日,不求什么愿,只跪在佛前念上百遍经文,能有个宁静心安。
白日里,郑孟筠听白音说了这城中惨状,心中戚戚。他久等明烈不回,夜里无人时,便从那旧厢房中出来,独自走到大雄宝殿中,跪在蒲团上拜了又拜。
从前带了多年的佛珠早就这近一月的混乱中遗失了,他手不持物,眼下终觉不便,跪在那念了几遍大悲咒,亦不能心安。
仰头见佛祖金身被香烛映得辉煌,宝相庄严,眉目慈悲,分明是知他心中爱欲与纠缠。郑孟筠心中大恸,又深拜下去,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仍拜在蒲团上,忽听见佛像身后有响动,便闻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夜深了,施主请回吧。”
郑孟筠抬起头,见佛像后头冒出一个提木桶拿抹布的小沙弥来。小沙弥看着只有十一二岁,费劲地提着木水桶,将它放下,双手合十,朝郑孟筠行了个礼,说话语气却不太客气:“已是亥时,佛堂不待客了,施主莫要在此逗留,请回吧。”
郑孟筠跪得久了,腿有些发软,撑着蒲团站起来,踉跄一下:“抱歉,打扰小师傅了,我这就回去。”
他正准备离开,却听见小沙弥惊道:“施主怎么哭了?”
郑孟筠闻言,拿手去摸眼下,才发现已是一脸泪,尴尬极了,慌乱地用袖子擦拭起来。
小沙弥还以为是自己方才语气太强硬,把这看起来瓷一样的人给骇哭了,忙上前道:“小僧有帕子,施主,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郑孟筠低着头接过那粗布帕子,拭净了脸上泪,才朝那小沙弥行了礼:“多谢小师傅,这帕子我回去洗净了,再来还您。请教小师傅法号?”
小沙弥:“小僧法号无念。”
郑孟筠双手合十,朝他道:“‘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空空荡荡,了了分明,是好名字。”
小沙弥见他懂佛法,抱了臂,不解道:“可人心终归是肉长的啊,怎么能无念呢?又不是石心铁肚皮。”
郑孟筠微微笑:“无念,并不是如枯木般没有念头。无念应为无妄念,便是正念之意。小师傅法号为此,竟不知这个?”
小沙弥道:“法号是师父起的,小僧没读过几本经书,不懂这个。”
郑孟筠哑然,又道:“你的师父平日不带你读经么?”
“师父走了。庙里的大和尚大多在城破前就离开了……”小和尚便自顾自走到水桶处,浸了帕子,开始擦拭贡桌,“我出家没多久,母亲本是想我考功名、当大官的。”
郑孟筠心里微动,垂下眼:“考功名也是无用,做大官又怎样,功名利禄、封妻荫子,都是身外之物。小师傅在此供养三宝,清净无为,不也很好?”
小沙弥头也不抬,继续用力擦着桌子:“我看不懂经文,也不爱看。在这里,整日便干活,有什么好的。”
郑孟筠疑惑道:“你既不向往佛法,又为何出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小沙弥道:“不出家,便要饿死了。眼下连年战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活下来就是福大命大,哪能惦念着什么功名?”
郑孟筠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是多么的何不食肉糜。
思考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若想读书,来寻我好了,我可带着你读。”
“你带着我读?”小沙弥把抹布扔回水桶里,蹲下搓洗着,抬头看这个方哭过的漂亮男人。这人穿着素衣,也是难掩矜贵,站在那像是玉做的似的。
他心想这人应该是读过书的,可长成这样,还需要读什么书?这般相貌,有的是人愿意花大钱讨他欢心吧。原先那郡守不就是,府里养了十五六个貌美的少男少女,城破前还记得分了银子将人送走,算是有情有义呢。
郑孟筠见他迟疑,只温和地笑:“你若不愿意,便罢了。”
小沙弥拧干了帕子,眼珠子一转:“小僧平日里要干活,没空读书。”
郑孟筠哑然失笑,道:“那便算了。夜深了,多有叨扰,告辞。”他又朝着小沙弥行了礼,道多谢他的帕子,便要走。
月亮圆得惊人,极亮,冷月光从殿门外照进来,冰凉凉撒在石砖上。
小沙弥又在后面叫住他:“施主既是梁国人士,缘何与这些蛮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