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色微明,我们都醒了,可谁都没有起床的意思。于是,我换了姿势,卷着被子挪动着寻找最舒服的位置。最后,我惬意地将不太轻的头搁在他胸口,半闭着眼继续假寐。好一会儿后,他低低地唤我。
“虞。”“…唔?”“没什么,我以为你又睡着了。”他抚了抚我的黑发。“…没有,只是偷懒而已。”他那有着固定频率的低笑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膜。“很好笑?”我的低血压在此时发挥其作用。
“不是,只是觉得高兴而已。”我睁开半个眼“因为什么?”“你能这么依赖我。”他凝视着我。“如果我被惯坏了,那都是你的责任。”我丢下一句威胁后继续模仿鼹鼠的生活形态…黑暗里梦游。
“能宠你的时间比较有限,应该不会被惯坏。”他的胸膛依然在有规律地震动着“更何况,能宠坏珍视的人也是一种幸福。”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咕哝。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不期然地响起,他应声拿起电话,但奇怪的却是在三秒之内,他没有再说话。
“有人恶作剧?”我闭着眼问。“也许吧。”他搁下话筒“电话那边没有回音。”“这个世纪无聊的人真不少。”“唔。”和模糊的回应相反,他的声音里有所有所思的意味。“有问题?”我终于睁开了眼,看向他思索的神情。“也许是我多想了…”
我沉默了。此时此刻,我想不会再有其他人会比我们之间拥有更多的默契。他低下头,唇边泛起淡淡的温柔“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如果是呢?”我靠在床头,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温热的肌肤一阵战栗。“要怎么说分手?”“虞…”“别叫我。”语毕,我毫不犹豫地将棉被遗弃在一边,大步走向浴室。
拧开淋浴,任凭冰冷刺骨的水冲刷过身体,带走原本的暖意。闭上眼,数天以来的点滴犹如电影场景那样缓缓地流过我的脑海…人的一生中,最珍贵的,是记忆。
最折磨人的,却也是记忆。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将这一切都抹去?门忽然开了,冷冽的空气中浮现出他的身影。“虞,别折磨自己…”站定在我眼前,如断线水晶般的水滴顺着他的湿发流淌而下。“彼此彼此。”
透过氤氲的水气,我看不真切,也无意看真切。“如果我们够自私,就抛开这一切远走高飞。”他盯着我的眼,说出了突兀的话语。
“即使我们会因此而一无所有?”“即使我们会因此而一无所有。”我肯定的回答不假思索,也没有丝毫犹豫…尽管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梦,且最终,它也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梦。
…在时间犹如停止般的的流逝中,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斗争着,纠缠着,直到冰冷中带着微热的触感一如猛烈的飓风那样毫无预兆地侵袭了我毫无温度的唇。…突如其来的吻,强硬中带着脆弱,坚韧中带着伤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去波斯普鲁斯好吗?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令人窒息的一吻过后,他说着匪夷所思的话语。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像他体内的一个细胞那样无比清晰地了解他的每一个想法。没有异议地默许。因为彼此都明白,对我们来说,这最后的二十四小时就意味着凝滞的永恒。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黎明时分,站在欧式别墅宽敞的阳台上眺望着波澜不惊的蔚蓝色爱琴海,在我的右边,深蓝色的黑海波涛拍打着礁石,溅起雪一般的浪花。“哪一个是你,哪一个是我?”
我凝视着天际渐渐泛开的鱼肚白。“爱琴海是你,黑海是我。”站在我的身侧,他望向海洋的目光深邃而悠远“在这里我们各是一半的海洋。”
“一旦走出了这里,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的嘴角扬起一抹说不清意味的嘲讽“是谁没有冲破桎梏的勇气?你,还是我?”
“…是我。”他的坦承,是真实,也是利刃。如果他不是这样毫无保留,也许我固执且冲动的一拳会付诸行动。然而,如果他能够为自己开脱,那么他也就不是我所熟悉的向修聿。我看似认真地取出因为图方便而随时携带在身的瑞士军刀把玩…
“有什么遗言要交代?”我望向他,在朝阳的映衬下,他的轮廓显得那么不真实。也许,也只有当我手中的军刀埋入他心脏的那一刻,他才会永远停留在我的身边。
“希望下一世,我们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海洋。”即使动容,军刀的刃却仍落在了他的颈间。随之渗出的血丝聚集成珍珠般大小的一颗,似宝石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专属于我的‘到此一游’,在你背上的是游记。”我像自私的小孩那样霸道地宣布自己的领土和强烈的占有欲。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其他刻痕。”他凝视着我,平静而又决绝。第一道金色的光线自海平线跃出,照亮了爱琴海和黑海,却无法将之容为一体。爱琴海依然静得让人屏息,美得叫人心碎。而黑海绚烂得使人目眩,却又沉稳得令人心悸。
将头靠上他的肩,我低低地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静静地听着我若有若无地哼着曲子。如果这一刻能就此停止直到天荒地老,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尝不是个可以付出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