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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江风头痛欲裂,挣扎着喝了小半碗粳米粥便还要回房歇息。悠然强哄着道:“姑娘快打起精神梳洗吧,今天二小姐和褚颜一起回门!”
江风才想起这档子事,这两位皇家女眷,忙完了元宵节,要一起回娘家了。她打起精神,任凭悠然摆弄。值得一提的是,自打来了长安,悠然梳头化妆的本领越发鬼斧神工,江风看着铜镜里的倩影,深觉手艺、皮相俱佳。
悠然去拿衣服的空档,江风瞥见柜上放着信笺,打开是雄浑劲健的隶书:“山高水长,来日方长,祝吾妹顺遂。兄云。”
江风一惊,这才恍恍惚惚地记起昨夜的事来,拿着信笺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无力且无助。关山云原本要在洛阳定居,可他要白首偕老的姑娘已做豪门妇,他就只能再一次出发、跋涉。
数日相伴,终不能抚平他的情伤,自己反倒生了牵挂。
关山云如闲云野鹤,行踪不定,这一去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不知下次见面,两人又是怎样的境地。
她对悠然说道:“叫渔童进来。”
悠然答应着出去,不一会渔童跟着进来,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了。渔童是慈佑樘的孤儿,江风不忍她在那受苦,便由关山云去官府办了手续,领了出来。
渔童十三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瘦瘦干干的,看起来也就十岁的样子。她扑闪着大眼睛,小声道:“姑娘叫我。”
江风心里可怜她,低声问道:“早上大哥和樵青来了?可有说什么?还是要北上么?”
渔童听了,眼圈泛红,道:“大哥说早晚都要走的,今年正月暖和,现在上路也不妨事。我说爬山的木屐姑娘还没有做好,少不得再等几日,可大哥说这回要走的山都不险峻,让姑娘慢慢做着,下次回来再取不迟。”
江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问:“哥哥成亲,他也不来了么?”
渔童摇着头,眼泪终于落下来。
江风心里空落落地,不知是安慰渔童还是安慰自己:“”咱们不必担心,有樵青跟着大哥,他最是妥帖的。他们俩相互照应着,总是好的。”
她心中怅惘,铜镜中盛装的女子影影绰绰,越发像个笑话!她伸手推翻铜镜,拔了珠钗,对悠然说:“你去同母亲说,我不舒服,不方便见两位王妃!”
悠然想劝,但是看到江风又红了的眼眶,到底转身出去了。
江风得知沈母竟然破天荒地同意她不用接待王妃,拉了锦被蒙头便睡。悠然轻轻地放下床幔,瞥见锦被微微颤动。
这一觉铁马冰河并不踏实,朦朦胧胧中感到有人推她,她睁开眼睛,孙嬷嬷蔼声道:“怎么眼睛肿成这样?姑娘快起来吧,我给姑娘梳洗,去前头见客。”
江风嘟嘟囔囔道:“母亲说我不必去了。”
孙嬷嬷说:“我们姑娘最是守礼的,这样的场合怎么能不去呢?再说二姑娘也巴巴地等着你呢。”
江风只得坐起来,悠然已捧了盥洗的盆子进来,江风说:“理理头发就好,早上不是已洗过了吗?”
悠然想到前厅那两个脂粉扑香的王妃,绝不让江风被比下去,坚持要重新给江风洗脸梳妆。
江风往床上一退:“若要我去,就听我的!”
江风果然就那样素面朝天的去了前厅。
好家伙!江绯和褚颜的排场一个比一个阔绰,结驷连骑、浩浩荡荡。
江老太左右手各扯着一个王妃,直接走上了人生巅峰。
江绯也就罢了,褚颜是什么时候跟江老太建立了如此深厚感情的呢?她难道忘记了江老太对她的奚落了吗?
相比江老太,姑母和江母反倒都对褚颜淡淡的。
也难怪,褚颜不仅叼走了她们嘴里的肥肉,还摇身一变,成了江家的女儿,两个中年妇人不拿棍子将她赶出去,已经是给了中山王府的好大面子。
褚颜眼神扫过江风,见她未施粉黛,头上半分珠翠也无,衣服更是家常穿的,心中便堵了一堵。她如今是有品级的命妇,江风出来见她,应该盛装打扮才不算失了礼数。她原本干脆不来见她,见了她也这样的随意装扮,至于行礼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显然,江风还当自己是寄居在江家无助女孩。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积攒了这么多怨恨!她端着王妃的架子,面不改色道:“我成亲时,妹妹正病着。前前后后算起来,已有多月不见妹妹。从前多蒙你照顾,对你甚是想念,这才央求了母亲,一定要你出来见一见才好。阿风妹妹,可真是清瘦不少。”
原来是她想见!她什么时候这样厚脸皮了呢?还是她从来如此!
江风见她如此惺惺作态,想到为了她再次远遁的关山云,便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王妃如今富贵雍容、仆从成群,与当日小心谨慎,一个包裹走千里的孤女,也不可同日而语。”
褚颜一愣,一下子涨红了脸!她与江风相处时日不短,知道她是息事宁人、不露锋芒的性子,没想到今日竟然毫不避讳地当众揭她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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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反思自己行为不妥,只觉得江风从来看她不起,即使她做了王妃,两人身份悬殊,她也敢恶语相向。
“妹妹这话不妥,以后万不可再提!王爷怜我身世,已让我入了江家族谱,你的祖母、父、母亲也同样是我的,哪来的孤女一说!王爷是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前些日子,王府也有下人私下抵牾于我,王爷直打得那人丢了半条命才算!”褚颜语气真诚,倒似真怕江风的话被李隆业听去,送了小命。
江风焉能听不出褚颜话里的炫耀自得,她牛脾气上来,捏住她的逆鳞反复剐蹭,才能消解心中不快。当下便佯装惋惜道:“这可真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人都是爹生父母养,怎么为了一句话就要了人家性命!不过也能理解,王妃自幼便离了父母管教,自然不能体会人家父母怜惜子女的心情。”
不是不让提孤女吗?江风偏提!
江老太和江母见此,再也不能作壁上观,纷纷出言阻止,江风又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褚颜红了眼眶,声音似有哽咽:“妹妹这是恼了我吗?今日处处针对我,我……”
江风受够了她的表演,打断道:“王妃千万打住!尊驾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还是留给王爷看吧!”
江风说完,听到身后一声冷哼,李隆业面色难看地立在身后!
嗨!
果然,人家切换成小白花的表演模式,观众必定另有其人!
面对李隆业吃人的眼光,江风也没怕的!
“若本王没听错,江姑娘方才可是对王妃多有不敬?”李隆业兴师问罪来了。
众人都忙着见礼,禇颜弱柳扶风地走过去,声音似水:“王爷怎么来了?”
李隆业被酥化了骨头,柔声道:“我不放心你,便过来瞧瞧。”
禇颜神情越发委屈,可嘴里说的却是:“自己家里,王爷有什么不放心的。王爷这样,反倒叫母亲和妹妹多心。”
禇颜语言表达艺术已上了新台阶,这话听起来颇识大体,可却内涵江母和江风确实对她心存芥蒂。
禇颜真是处处能给江风惊喜。
江老太狠瞪江风一眼,示意她别再制造麻烦,堆了满脸褶子,笑道:“阿颜这话不假,我得了这样一个宝贝孙女,疼爱还来不及!”
李隆业却一门心思为他的新欢讨公道,扫向江风道:“三姑娘似乎不这么想。”
江风在李隆业那里吃过大亏,此时被他这样看着,仍觉得遍体生寒,肩膀 、手心和嘴唇都仿佛有记忆一般,隐隐地疼起来。
可她想起关山云的不辞而别,想到这对鸳鸯以怨报德还要上门恶心她的行径,心里便总也咽不下这口气。
江母看情形不对,轻声喝道:“阿风!”
江风不为所动:“我以为,凡事还是要说清楚才好。王爷该知道,你的这位侧妃是关山云的未婚妻吧?若王爷忘性不大,也该记得关山云曾救过王爷性命吧。救命之恩,不思回报,倒也没什么,大哥原也不是为了王爷的回报才去救人!但是,王爷旧伤未愈,就横刀抢了人家的妻子,这算什么!关大哥心胸宽广,只说‘人各有志,强留无益’。家里长辈们认了王妃做江家的女儿,入了族谱,我没有说话的份;王妃和王爷为爱情双向奔赴,我亦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这不代表我要欣然接受她就是江颜,敲锣打鼓地祝贺她以江家女的身份背叛关大哥。这样的人,恕我尊敬不了一点!如果你们觉得我碍眼,影响了你们秀恩爱的节奏,下次千万别再千方百计叫我出来候着,大家方才彼此清静!”
屋内落针可闻,江姑母觉得解气,悠然恨不得为江风鼓掌!江绯也纳罕:这丫头今日倒是有骨气!
只江母,神色凝重,看不出喜怒。
禇颜恨得牙根痒痒,看着江风一张一合的嘴巴,甚至生出要将那双唇瓣缝上的冲动!
可她只是垂了头,万般委屈地依在李隆业身侧。
李隆业眼神阴鸷,半晌才说:“你这样义愤填膺地为关山云打抱不平,无非是兔死狐悲,同病相怜罢了。只是不知道你被沈顾行抛弃时,可有人这样为你出头?”
李隆业对江风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江风的痛点。她没有可以依仗的家人,自己选的意中人又抛弃了她。
“是啊!是我遇人不淑,是我被沈顾行抛弃了!我被稀里糊涂地退了婚,的确没有一人肯为我出头!为了让沈顾行名正言顺娶县主,我还得乐呵呵认了沈夫人做义母。我们家依然与沈家交好,哥哥依然视沈顾行为知己!其实也不止于此,王爷当日几乎要了我的一条命,我九死一生回来,我们家不也得乖乖把您的侧妃纳入族谱吗!不也得恭敬地迎您为座上宾吗?所以,怎么样呢?王爷说这样的话,以为我会因为狼狈境遇而羞耻吗?我会因为别人的背叛、薄待而无地自容吗?不!我坦坦荡荡、干净磊落,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坦然地活着。而那些为了一己私利背信弃义的、受了人家恩惠不思回报反而恩将仇报的,才该如过街老鼠!”因为激动,江风原本惨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闪耀着奇异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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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业站立如山,伸手止住想要说话的褚颜,一边一步一步地逼近,一边问:“所以呢?你很委屈?觉得全天下都对你不住?可这些不都是你选的吗?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不是吗!”
江风一步不退,在李隆业投下的暗影里,仰头说道:“委屈?!呵……王爷以为我在诉苦吗?我自己的走每一步都算数,直到今日绝不后悔!王爷雷霆之怒,不就是觉得我唐突了王妃吗?唐突也好,不敬也罢,这就是我的态度,再见十次百次,也是这样!”
满屋人无不震惊,直觉江风是疯了!
后赶来的江父,看到这场面,想起凉州两人的对峙,后脊背都麻了!
李赞心道:这个江风真是了不得,为什么总有本事,将他沉着冷静的老板惹得如同暴走狂狮!
李隆业连声道:“好!好!好一个不后悔!”
他一把拽过江风,将她提到他和褚颜中间,冷冷地说:“若以我之尊,偏要你敬她、服从她呢?”
江风的肩膀几乎被捏碎,从骨头里疼起来,她倔强地仰着头:“敬者,肃也。先得需要是王妃自己恭敬、端肃,而后让别人从心而发,外化为尊重的举动。王爷以势压人,也太本末倒置,强人所难了些!”
江风的肩膀一声脆响,李隆业似是真的捏碎了她的骨头!
江母一声惊呼:“请王爷手下留情!”
江风咬着牙不叫一声,头上冷汗涔涔,面色复又惨白,因为疼得厉害,声音也是颤抖的:“王爷冲冠一怒,竟是情种!王妃做人不怎么样,选男人的眼光倒很了得!”
你越让她尊敬,她反而极尽挖苦贬低之能势!
李隆业一时无计可施,她倔强至极,软硬不吃。
他早该知道,她看似温柔和顺,其实最是执拗,他早就见识过了。
江母上前一步,跪到李隆业前面,磕头求道:“请王爷明鉴!吾女纵有千般不是,也曾视侧妃如亲姊,一直照顾有加。我们绝不贪念这照拂之功,但人非草木,一时钻牛角尖也是有的。请王爷念在过往种种,饶了她这遭。”
说着,又重重地磕俩头。
李隆业一怔,松开了江风。
江母见状,道:“悠然,带小姐下去。”
江风诧异江母今日竟肯为她解围,她疑心自己疼痛太过,产生了幻觉。
她茫然地被悠然搀着往外走,只听江母又说:“当日,侧妃娘娘能入我江家的族谱,一是我家愿意成人之美,了却王爷心愿。二是王爷恩典,将这样的荣耀给到江家。可今日看来,小女顽劣,倒让王妃受了委屈。万事合则两宜,不合则分。照如今形势,如果王妃不嫌弃,仍可冠以江氏,但我江氏门庭,还请王妃不要再踏入半步!”
江风终于落下泪来,她抬手一抹,竟然还温热着,这是妈妈的温暖吗?
她已许久不曾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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