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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子宵离开了沈檀深所在的寝宫。
他的修为已入渐臻之境,方圆百里的动静皆能悉知,而身后那些隐秘的又暧昧的声音正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内。
为了拖延时间,男人不惜主动将自己的秘密袒露给花陵,被迫展笑颜开,任人轻贱。
可得知这一切的凌子宵表情平静,面不改色,他连离开的脚步也和以往一样悄无声息,未曾停顿,仿佛真是应了那句话——方外之人,无情无欲。
凌子宵向来理智和隐忍,坚韧和自制皆异于常人,沉稳冷静几乎是他一直所表现出来的惯有模样。
可此刻若是有人能对上凌子宵那双墨色眼瞳,细看之下才能够发现那看似平淡的眼眸早已经幽深冰冷,那看似寻常的眼神所蕴含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令人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极寒的气息无声地从凌子宵身上肆虐开来,小天地里的气温剧降,竟是瞬间冷得像是下了一整夜的雪,寒气扑天漫地,霜花四处飘零,一路蔓延侵袭着整个小天地,唯独寝宫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殿外冰寒刺骨,殿内暖春如旧。
寝宫里面有花陵,还有一位身子虚弱,受不得半分风寒的人。
明明情绪已经泄露,可凌子宵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种平静令人匪夷所思,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间,难得有些失神的凌子宵也像是察觉到自己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他的步伐蓦然停了下来,不再走动。
他阖上冰冷的眼眸,收敛自己身上散发出去的极寒气息,散去那几乎快凝聚成形的诛杀剑意。
冷静,现在还不适合动手。
凌子宵微微低垂下眼睫,遮挡住自己眼眸中的情绪,小天地的柔光打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脸一半处于光明,一半隐于黑暗。
他想道,花陵能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些刻意要说给他听的话,无非是仗着能把控沈檀深的原因才敢如此放肆,又或者天真的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他什么也不知晓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可是自己明明是在遵从男人的命令去找叶星阑,为何会觉得刚刚每远离男人一步都能够感受到一种几近于凌迟的痛苦。
凌子宵深知自己已经无法再拥有七情六欲,只能靠着一点残留的执念来体验凡人的情感。
一切只是他自欺欺人的妄想罢了。
可他多希望……自己能够感觉到这种疼痛。
——能和男人感同身受的痛苦。
凌子宵抬眸望去,小天地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天水相接,它是一潭死水,从被开辟出来便一直是这般死寂,可它同时也是一个孤寂的囚牢,是一座企图将某个人与世隔绝,彻底埋葬的坟墓。
在没有去昆仑山之前,凌子宵便是这般想才会同花陵联手打造了这座宫殿。
要彻底毁掉这座锁住男人的小天地势必要闹出不小的动静,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能让花陵提前察觉到异常。
可他有的是其他办法。
只见凌子宵从黑袍下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道蕴含秘法的幽色光芒便从他的手心里凝聚了起来。
他淡淡念出几句咒语,随后将之抛上了天空,这道光束迅速地朝着小天地的上方飞了上去,直冲至高空中,竟是突然撞击到一道透明的屏障上才被拦截了下来。
随着这幽光的碰撞,一道巨大的透明屏障才展露了它完整的形状出来,它笼罩着整个小天地,隔绝里面和六界所有的通道,只有它的两位主人,可以随意通行。
可这道幽光并没有因为遇到阻挡而溃散,它反灵巧转了几圈后,便一股脑地钻入到这屏障里,与之融为了一体。
顷刻间,那笼罩整个小天地的屏障,肉眼无法察觉的的屏障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后像是恢复了原状,细看下,那透明的光幕上竟是顷刻间布满了裂痕,像是被什么一寸寸击碎了般,脆弱易碎又勉强维持着原状。
可很快,这道巨大的屏障便带着满满裂痕隐去,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凌子宵才收回手,目前去找叶星阑才是当务之急,他不能枉费那个人拖住花陵所付出的心思。
凌子宵的目光落在宫殿某处尽头,那是一处属于小天地的幽静之处又无人常来的地方,凌子宵踱步走了过去。
上次他和花陵商谈时,叶星阑便是从此处潜入的,因小天地大部分秘法皆出自他之手,他才得以察觉得如此清楚。
在叶星阑气息出没之处停留,凌子宵探寻片刻后便发现此处竟是绘制了一个传送阵法,阵法隐秘又出奇,绘制的方法和咒术的使用凌子宵都十分熟悉,这是出自于男人的手笔。
他和花陵、叶星阑皆师出沈檀深门下,每每男人亲自教导他时,他总会下意识记住男人在修炼和传授中各种微小的习性,这些习性男人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过,可叶星阑学艺不精,把眼前这个阵法画得勉强,好在一些重要之处并未存在误差,只是还有少许之处尚未完成罢了。
只见
', ' ')('凌子宵默默地唤出听雪剑,他凝聚灵力,执着剑一点点将这个阵法补全,甚至是添了一些进去。
在灵气不断倾注的情况下,绘制完整的阵法闪动着淡淡白光,随后,凌子宵收回剑,面无表情地踏进去,身影消失不见。
而远在妖界一处寂静辽阔之地,月色当空,一望无际的山林中,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若是人藏身于其中,恐怕要寻到也不是一件易事。
这是叶星阑精心挑选之地,传送阵法便设置在这片茂密山林的上方。
而叶星阑在见到阵法自动补齐的那一瞬间便警惕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反应,眼前的阵法在闪烁了白光后便显现出一个带着冰冷气息的身影。
叶星阑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凌子宵一身黑衣凭空出现在妖界的阵法上,他容貌依旧如两年前般俊美年轻,玉树临风,身姿也没有变化,可如今今非昔比,他那渐臻修为的压迫毫不收敛地释放,令叶星阑毫无抵抗之力。
以前的凌子宵或许只是一个跟随在沈檀深身边的影子,为人处世谦虚周到,绝不会如此锋芒毕露,果然身居高位,又有了权势,人都是会变的。
可凌子宵没有理会僵硬的叶星阑,反而先是不动声色地把周围打量了一遍,确实这阵法的另外一边是方便逃离的地方后,凌子宵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才淡淡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叶星阑。
踏入青年的叶星阑身上已经褪去了稚气,一袭白衣,银色长发,眉眼精致妖异可又显出几分干净和纯粹,妖总爱不自觉地学人,这导致叶星阑的举止和眉目间都和沈檀深有三分相似,可到底是才成年不久,还带着几分青涩,在他面前甚至还会不自觉的拘谨。
两人相视,却无言以对。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师兄弟之间竟是生疏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短暂的沉默后,叶星阑才逼着自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整个人天真又单纯,依旧是那还没恢复神智的状态,他像是才认出来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样,歪着头,懵懂又高兴道:“不是花陵那个坏人,是凌师兄你来了……”
他还不忘记甩锅,眼睛湿漉起来,故作可怜模样道:“师兄你怎么才来,花陵那个大坏蛋对师尊做了很坏的事情,你一定要帮师尊!”
凌子宵他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一直淡淡凝视着叶星阑,片刻后他走过来,仿佛真的只是在和自家痴傻的小师弟兄友弟恭般简单地交谈。
冷淡的青年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放在叶星阑的头上,抚摸着那头和那个人发色相近的银色长发,安抚道:“我已知晓过往一切的真相,那些并非师尊所为,现下我欲助师尊离开小天地,而师尊让我来寻你。”
叶星阑听完凌子宵言简意赅的叙述了一切后,脸上的表情未变,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眼前的凌子宵还不知晓他所作所为,他完全可以先借助这人的力量将师尊救出来再做其他打算,一番算计已下,他假装乖巧地蹭着凌子宵摸自己脑袋的手,顺着凌子宵的话道:“是师尊让你寻我一起离开吗?真是太好了。”
凌子宵道:“恩,我需你告诉我,花陵对师尊用了何种禁术?”
叶星阑正毫无防备地想要开口道:“我知道,是——”
可他对视上凌子宵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时,一瞬间,一道属于蛇类天生的危机感突如其来地爆发了出来,他血红色的竖瞳也猛地收缩了起来,冷汗浸透的顷刻间,他猛地把张开的嘴狠狠咬合在了一起,脸上的假面也彻底崩裂开来,表情也变狰狞了起来。
凌子宵像是察觉了叶星阑的异样,他的手放在叶星阑的脑袋上一动不动,反倒是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凑在叶星阑表情扭曲的脸旁,磁性低沉的声音冷淡地询问道:“师弟,怎么不说了?”
叶星阑脸色难看,他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他吐着蛇信,那双精致妖异的红色眼瞳凶狠地死死瞪着凌子宵,冷笑道:“凌子宵,恐怕我刚刚说了,现在我的脑袋已经被扭下来吧。”
凌子宵缓缓看了叶星阑一眼,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见事情败露,他收回了那只放在叶星阑头上的手,边用清尘术洗净那只手,边轻描淡写道:“现在不装了么?欺师犯上之罪,理当死无全尸才对。”
叶星阑双目阴森,他没想到凌子宵在生死上走了一遭,比以前更不近人情了。
“我要怎么样,你还管不着,凌子宵,别以为你杀了我,师尊会饶过你!”
凌子宵却不缓不急道:“师尊向来敏锐,你以为,凭你的魅惑之术能骗他多久?”
叶星阑的竖瞳缩了缩,他没想到凌子宵竟是连这个也知道了,不免握紧了拳头,全身紧绷了起来。
凌子宵将叶星阑的反应都收在了眼里,他看着叶星阑的眼神平淡如水,那抹墨色里一直都是毫无波澜和感情,可叶星阑却觉得这个注视他的眼神仿佛像是看着一条即将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冷淡的青年一改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习惯,善意又多嘴道:“或许我应该告诉你,在我来之前,他便已经知晓你若
', ' ')('做的一切,你觉得——你在他身边还会有容身之地么?”
话音刚落,叶星阑脸色血色全无,他仅存的一丝幻想被无情地击碎,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和恐惧如同溺毙的潮水般上涌,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干净,令他浑身冰冷。
只见一个气血翻涌间,叶星阑竟是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整个人也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便要站不稳,从这半空跌下去。
他强撑着身体,眼眸闪烁过无数痛苦和悔恨的情绪,擦去嘴角的血渍,冥顽不灵道:“凌子宵,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你又想骗我,我要去见师尊,师尊不会赶我走的……”
叶星阑眼眸里不自觉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自欺欺人地呢喃道:“他不会……师尊他不会的……”
在得知凌子宵回小天地的那一刻,他便惶恐不安,提心吊胆,知道他那些拙劣的心思注定瞒不住有着玲珑心窍的凌子宵。
他早该知道,他是斗不过师兄的……
那时他还存了一丝侥幸之心,趁机捏碎了师尊的玉简,他竟认为凌子宵并不一定知道真相,说不定凌子宵和花陵一样愚蠢至极。
如今当凌子宵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叶星阑才觉得,那个愚蠢至极的人似乎是自己。
他似乎忘了凌子宵是什么样的人,也忘了师尊从来就不是他该拿捏之人。
师尊已经知道他装傻,知道他争风吃醋,知道他蛊惑他交媾的事情了吗……
师尊知道这一切后,又会怎么想他……
叶星阑捂着胸口,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阵法,他这几天呕心沥血,心力交瘁才没能完成的事情,凌子宵也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果然啊,有了凌子宵,他的努力就格外显得可有可无。
而他呢,这般没用,什么也做不好,永远只会拖累男人……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最没用的,只是一个有着漂亮皮囊的——宠物。
忽然间,只见叶星阑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他那张绝美的脸上表情分明哀恸万分,可那红色的竖瞳却带着蛇类特有的冷血,像极了传说中的蛇蝎美人。
他故意说着刻薄的话,孤注一掷道:“如果我不说呢?既然我得不到师尊,那谁也别想得不到,师尊死了我便随他去了……”
凌子宵凝视叶星阑的目光向下挪动了几分。
只见叶星阑两双雪白纤细的手上沾了大半的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伤,鲜血正无声地滴落在脚下的阵法里,刚刚吐出来的那口鲜血也消失不见,恐怕早就被阵法吸收了干净。
妖丹送了人保命,消耗过甚,法力又微弱到竟是用自己妖血中的妖气来补充阵法所需要的灵气。
难怪会变得这般糊涂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强弩之末,撑到了尽头。
他难得皱眉,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到和叶星阑争执上,也不想听叶星阑这种话语。
“叶星阑你可知我来见你,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花陵施展的莫非是元神控制类禁术,他自有办法应付,可他依旧却不敢有丝毫误差,多此一举来寻叶星阑,想杀叶星阑不假,想确认无误也不假。
叶星阑想着男人一个人待在花陵身边会遭遇什么,失去理智地指责道:“你怎么敢把他一个人留在花陵身边!!”
“你每拖延一刻钟,他便多一刻钟在受辱,我可以不杀你,你的事情自由师尊定夺。”
后面的这句话,凌子宵说得很轻,像誓言,又像忠诚,墨色的眼眸里蕴藏着深邃,眸光像是跨越时光,回到了最初他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
他轻声道:“我不能再失去他第二次了。”
闻言,叶星阑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淋了下来,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他那纤细的睫毛颤了颤,精致的眼眸里闪过诸多情绪,最后悄无声息地心里回了几个字,谁不是呢。
在得知男人被夺舍后,他便了无生的希望。
他是天性冷血的蛇,除了男人以外,对凌子宵和花陵根本就不在乎,哪怕是被披着男人皮的人虐待,他都毫无怨言,甚至怕被折磨他的时候弄伤到男人的身体。
现在好不容易……男人回来了,他怎么敢想,再让男人消失?
一时间,叶星阑竟是像是从一场大梦里清醒过来一样,心里空荡荡的,莫名觉得既又委屈又难过,如果没有他吞吃龙血竭那件事,他或许可以一辈子做师尊的徒弟。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这段时间里,他得到了师尊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师尊对他的爱。
比起师尊的性命来说,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重要。
一直以来,他都是真心实意爱师尊,并且愿意为师尊付出一切的。
对师尊有私欲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竟然想要师尊和他一起死。
师尊不该就这样死去。
他说过,为了师尊,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知道错了,师兄,你救救师尊……”
叶星阑一双眼眸里望着凌子宵,他不再无理取闹,
', ' ')('娇纵放肆,真正地成熟了起来,似乎哪怕下一秒被凌子宵杀死也无所谓。
“花陵下的是魂契,契约在师尊的眉心识海处,魂契不解,师尊永远都无法摆脱花陵的控制,我们不能对花陵动手,花陵一死,师尊也会跟着花陵……除非花陵自愿解除魂契。”
“可花陵是条疯狗,他让师尊成为了双身人,日夜让师尊侍寝……因我的缘故,师尊才被迫签订了魂契,而我却因服用龙血竭做了错事。”
“我去引开花陵,师兄你带着师尊离开……”
叶星阑的眼眸里盛满了一种温柔又坚决的东西,凌子宵分辨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抿了抿唇,从储物袋中丢给叶星阑几瓶丹药,却道:“不必,回小天地后,我去应付花陵,你只管带师尊离开。”
叶星阑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凌子宵竟会愿意让他带师尊离开。
“以花陵的修为,你不是他的对手。”
凌子宵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叶星阑,那双幽静眼瞳里晕开几抹浓浓的墨色,像极了刚刚叶星阑眼中的温柔和坚决。
“想要从花陵手中救下师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谁也无法预料到花陵对男人动用魂契时会发生什么。
谁也不敢赌。
“我只需要你保护好师尊,必要时……带他走得越远越好。”
叶星阑看着凌子宵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不由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间,叶星阑回忆起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那个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总算是懂了。
他眨了眨眼,才发现,时隔两年,他们师兄弟三人看似都成了陌路人,可实际上,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依旧没变过。
或许很难察觉,可哪怕是变成疯狗的花陵似乎也一样。
那就是……他们都无比深爱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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