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离的轨道(2 / 2)

这个念头让她一瞬间感到刺痛般的内疚,却又无法压制心底翻涌的恨意。她甚至无法细数这些恨意的根源,因为它们太多了,像密密匝匝的杂草缠绕在她生命的每个角落。

从她记事起,父母对她的人生便掌控得滴水不漏。幼儿园开始,她的时间表上全是被精心设计的课程:英语课、数学课、马术课、编程课,每一项都是“未来精英”的标配。她从不怀疑这些安排的初衷——他们希望她成为最优秀的自己,但在这条轨迹里,没有一丝属于她的选择。

她唯一热爱的绘画课,每周母亲只安排了一小时。按母亲所说,那只是兴趣,不是她的人生。

程嘉翎很快明白,她的情绪从来不是父母的关心重点。他们关心的,是她的成绩单上有没有足够多的“A+”,是她在钢琴比赛里有没有拿到一等奖,是她是否在其他孩子的父母面前显得足够优秀。只要这些条件满足了,其他一切的诉求都被归为“无足轻重”。

这个家不属于她,这里没有能理解她那些细腻而无从倾诉的情感的人。从小学开始,她的睡眠变得越来越差。她常常半夜惊醒,胸口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困难,冷汗浸湿了睡衣。但她的父母一向觉得是她太过脆弱。直到有一天,在学校的走廊上,她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惊恐发作瘫坐在地上,才终于被父母带去看医生,继而转诊到心理科。

就是在心理诊所的一次家庭治疗中,程嘉翎的父母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她是被领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程嘉翎记得,那一刻,她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释然。至少,这解释了她为什么总觉得和他们格格不入。可这种释然并没有让她的生活发生任何变化。孤独感仍然像一片无形的网,笼罩在她的世界里,甚至比过去更加浓烈。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家”从来不属于她。

这些缺失,似乎唯有在与一位心理医生的交谈中,才能被稍稍填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名叫王旭深。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总是倾听她那些被父母视作无理取闹的想法。每当她感到喘不过气时,他就像一扇窗,带来一丝新鲜的空气。

程嘉翎无法描述自己对他的感情,那是一种混杂着依赖与幻想的复杂情感。她曾幻想过,或许如果她能逃离这个家庭,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与这个温柔的Beta大哥哥在一起,人生或许会有不同的模样。但这种幻想还未成形,便被现实击碎。她16岁那年,王旭深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她的治疗也随之中断,而她的父母对此轻描淡写,劝说她不要太把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人生需要自己掌控。

掌控?程嘉翎觉得可笑。她的人生,何时真正掌控在自己手中过??从17岁出国留学开始,她如同沿着轨道行驶的火车,按照父母的期望顺利进入了金融业。这条路无比光鲜,却让她越走越孤独,越走越感到无力。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画笔上,但哪怕画画本身也让她伤感。即使她拥有了财富,地位,学识,也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即使她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这一生她也没有机会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拥有自由,成为一个画家。

“程总,”会议结束时,周谦的声音再次响起,“要一起去聚餐吗?大家想为您庆祝上任。”

程嘉翎没有表情地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那我让司机送您回家?”秘书王丽试探着问。

“不用了。”她捡起自己的包,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夜幕低垂,程嘉翎漫步在商贸中心的街道上。她的家人曾为她在郊区购买了一套宽敞的别墅,但她最终却选择了一处离公司不远的公寓——宽敞舒适,却不算豪华,最重要的是,离她的家人够远。

回到家后,程嘉翎随手将外套挂在椅背上,径直走向自己的画架。只勾勒出草稿的画纸正平整地铺开在画板上。她脱掉了手表,卷起袖子,拿起画笔的那一刻,疲惫仿佛暂时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自由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蘸了些许淡金色的颜料,轻快地在纸上勾勒出第一只蝴蝶。笔触顺滑自如,翅膀的纹路精细而灵动,仿佛随时要从画纸上振翅飞起。她的画笔不停歇,深紫、淡紫、白色的颜料交替涂抹,蝴蝶的数量在画面上渐渐增多,每一只都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有的翅膀微微张开,有的则如同正要收拢,轻盈中透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程嘉翎眉头微蹙,视线专注,手中的线条开始从蝴蝶的群舞中延伸,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脸部轮廓。高挺的鼻梁,柔和的下颌线条,唇角微微上扬……即使只是轮廓,也已经令人惊艳。可她仍然不满意。

她放下画笔,转身走向酒柜,拿出一瓶红酒。开瓶时“砰”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她倒了一杯红酒,一边小口品尝,一边返回画架前。酒液的酸涩与微醺的暖意逐渐在舌尖蔓延,她重新拿起画笔,试图勾勒出女人的五官。

但她的笔停滞了。她的手停在画纸上方,迟迟无法落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犹疑。她知道应该如何勾勒眼睛的轮廓,却总觉得缺少了灵魂;她试着涂抹嘴唇的形状,却又觉得那弧度过于僵硬。每一笔下去,似乎都与她的想象背道而驰。

“为什么……”程嘉翎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手中的画笔开始颤抖。她举起酒杯,一口将剩下的红酒饮尽,随即又再次倒满。酒精迅速扩散到血液中,让程嘉翎的脸开始泛红,脑海愈发混乱。蝴蝶继续占据了整个画面,女人的五官被雾气笼罩,模糊得如同镜中的幻象。

外面的天色愈发暗沉,窗外的高积云此刻已经压得很低,阴影像水墨般洇开。她听见风吹过窗户的呼啸声,雨点开始细碎地敲打玻璃,随后大滴大滴的雨水接踵而至,声音逐渐变得沉重。

画笔滑落到地板上,颜料在木质地板上晕开一片暗红。程嘉翎的视线模糊了,她的手指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带着酒意的身躯摇摇晃晃,最终扑倒在沙发上。

那张未完成的画纸静静地立在画架上。金色与丁香紫的蝴蝶依旧鲜活,但画中的女人却始终没有五官。雨点不停拍打窗户,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深沉的灰暗,而程嘉翎浑然不觉地沉沉地睡去,醉得一如大多数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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