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灰蒙蒙的天,随风飘降着雾蒙蒙的雨,灰石板道x1附了雨水,便似晕染上一层暗沉沉的墨迹,令整座镇子更显得昏暗晦暝。空荡的街道,沉寂的市集,沿街两侧紧闭的雕花木门相互对望,宛若依旧在无声地闲谈,叹息诉说着此处昔日的繁华。
颓倾残破的房顶上透进了一圈雨水与天光,久无人烟的厅间已然被及腰的长草占据。雨水顺延着破损的木梁而下,涓涓细流似正洗涤着陈年积聚的尘土,枯瘦的手指伸去轻轻碰触,灰白的墙上便为之留下一个淡淡的掌印。空置的屋室内几乎已没有完整可用的器物,衰败得唯有漫天飘落的惆怅。大火侵蚀的焦痕残留在斜倒的柱上,横梁压毁的桌椅断裂成数截,举目望去,散落的砖瓦、破碎的陶罐,及遗落在屋角边一个陈旧、细致、折损了的木雕人偶。
魏森缓缓地拾起木偶,翻来覆去呆望着出神,木身略带着焦印,但绘在人偶脸上的笑容依然模糊可见,幼童的笔迹似仍在散发着平日欢快的稚气。「我有??孩子?」心头顿时一震,环顾四周门窗景物,脑袋空洞的思绪里却没有丝毫的熟悉,记不起生活的细琐,忆不了妻小的面容,这所谓的家,竟只是一处无b陌生的空旷。胡莫伸手搭向那纤瘦的肩头轻拍着说:「看来这里废弃很久了,我们走吧。」魏森渐回过头来,满面雨水,泛红的双目呆望着,哽咽地再问:「我有孩子?」迎雨幽思,自己若真有家室,这七年过去,孩童此时或也该是个懂事的少年少nV了吧?那孩子如今会是什麽样貌?又会在什麽地方?想不起、放不下,只有孤寂的痛,很痛。
「唉!早跟你说过不该来的。」胡莫拨动长草,自去寻路出屋,嘴里叨念着:「瑶竹国灭亡多年啦!你亲人若还活着,或早就逃到北方去了。」魏森虚弱地斜倚在灰墙上,摀着脸,任由雨水在指缝间洗落,手臂颤抖出交错的水痕,洗不尽眉心间的愁苦。无论如何回想,x中依然是一片徒然的空空荡荡。「走吧!」胡莫放软了声调安慰说:「亲人若在这里,你就算见了也想不起来,只会更加痛苦而已。」细语入耳,却婉若雷鸣,如果对家都已然没有任何记忆,寻觅家人,又是否真能找回过往的生活?
「唉!我们半Si人哪!就是已Si过一次的人。」胡莫踏出屋门,脚下颇有催促的意谓,「走吧!过去的人生就让它留在过去。活着不容易,眼下还得赶路呢!」魏森虚弱地拖着乏力的身子缓慢跟上,慢慢跨出这毫无思念的残破屋舍,回望一眼,总不停地猜想当年居住在这里的自己,会是个什麽样的生活?全然的陌生,极其矛盾。屋舍外,Sh漉漉的街道伴随雨中稀稀落落的人影,荒寂的镇内除了远处几声鸦啼狗吠,就只有对街老人持续磨刀的声响,胡莫伸手将草帽递给魏森说:「快吧!若军队巡街过来,就走不了了!」魏森依言失魂落魄地跟在身後,行不多远,却渐渐停下脚步,痴呆地站着。刀声霍霍,往返不停,宛若低语诉说着流逝的岁月。
魏森忽然转身向着那磨刀的声音走去,一步步探过街口,弯下腰向老者急切地探问:「老??老师傅,敢问,你、你认得??对街那户人家吗?」「啊?」老人眯着眼抬头望向这异样的来客,再看看对街的残破旧屋,手中来回磨动的刀具并未停歇。魏森再问一遍:「你认得那户人家吗?」「哦!那家呀?那栋是军爷的宅子,我们这平日g粗活的那会认得?」魏森蹲下身子,仍不舍地问:「军爷?瑶??那麽,知不知道那家人去了哪里?」磨刀是一门单纯而反覆的工艺,指尖凭藉的是长年的经验和耐心,老人放下刀,取布巾擦了擦手回问:「问这做啥?你瑶竹人?」魏森微点点头,雨水划过鼻尖。
「嘿!小兄弟,那你快走吧!现在这里已是嘉兰军的地头。镇里能逃的都逃了,就只我这种来日无多的老东西,才留下来给兵爷们磨磨刀、糊糊口。」魏森细看之下,果然一旁搁着的多是军刀。老人仍碎念着:「撒他个的!乱世嘛!十几年打不完的仗,才说云璋灭了瑶竹,转眼嘉兰又灭掉云璋,军兵们来了一批又一批,把这镇子都快打没了。」军刀和菜刀终究是不一样的手感,老人粗矿的手b划着遥指向街口,「哪!跟你说,要早十多年,这条街上全是商贩,那叫一个热闹!哼哼!过往的好日子,我这老骨头怕是见不到罗!」
胡莫原走在前,回头惊不见了魏森,四处张望,忙又自路上折了回来,沉着脸压低声音叫唤:「喂!你g什麽哪?还不走?」魏森看了看胡莫,又看了看对街,只是痴愣愣地自言自语:「云璋???你说云璋?嘉兰?」「说什麽哪?走吧!别看了。」胡莫催促着,不觉嘲讽说:「哼!不管是哪国哪军的,打胜了就来烧杀掳掠,那些领兵的都不是好东西!」「领兵的?哦不不不!那宅子是咱们镇里人烧的。」胡莫惊问:「啊?」老人顿了顿,用手指着发怒说:「撒他个的!那年大战时急报传来,说这家掌兵的军爷投敌叛变,害我们瑶竹丢失整座寨营!果然没多久云璋就打过来了。taMadE!镇里人围着那宅子连骂三天不止,最後不知谁起的火,烧掉大半个屋子!」说至激动处伸手一拍,连磨好的刀都掉在地上。
「什麽?投??投敌?」惊惧的眼神,凝望着老人认真的神情。「你?我??他??那户人他投敌了?」
「可不是嚒?他NN的!这大小战役十来年也总互有些胜败吧!不想最後竟会是自家人窝里反,可好!这下子云璋军就从这里一路打到王城,没几个月就把瑶竹给打没了??」碰的一声魏森跌坐在地上,耳中嗡嗡尖鸣,听不见老人後续的话语。腹x缩紧,一口气提不上来,两手直抓着衣襟频频喘息。投敌?怎会?怎会?投敌?莫名的痛,径由x口溢至脑门,一阵阵如铁鎚般猛烈地敲打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胡莫见状,忙自衣袋里m0出雨水浸Sh的半个馒头,将一枚药丸包入其中,交给魏森说:「来,吃下去。」强烈的心悸,促使发抖的身子下意识地抓起食物狠狠将嘴中塞满,急剧的呼x1连雨水自口鼻喷出,仓促的吞咽引发阵阵的咳嗽。是啊!吃吧!吃,是生存的根本,是活着的证据,濡Sh的面团正好盖去剧药的辛烈。吃吧!将饱胀的悲苦吞下,覆盖x间撕裂的洞。为什麽?怎会这样?为什麽?半个馒头填不满心中巨大的裂口,层层疑惑依然不停地崩解,依然一片一片地碎裂。
回过眼,隔街看向那破墙残瓦、断木焦梁,这般邻近大街的屋宅,多好的地段,里面是否也曾装载过太平欢乐的笑语?魏森急切地张望,似若察觉了什麽,挣扎地爬起身,径直向着对街疾走,两手疯也似地拨开路边堆积的瓦罐、木板、杂物与野草,探寻着,细看旧宅斑驳破损的外墙上,果然到处尽是无序交叠褪淡的墨迹。仅管识字不多,但见那一个个歪斜扭曲的反、耻、奴等等字样,仍有如利刃飞矢直穿心肺。一时之间顿感头昏脑胀、耳内轰鸣,惊恐地四下顾望,扶墙而立,不意间扯下一片墙檐垂挂着的藤蔓,赫然露出一个诺大的Si字,经年不褪,笔划间依然充满恨意地喷张散发出凶狠赌咒,正似呼应着满墙如雷的骂语,终将自己斥吼得颓然跪倒在泥水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眼珠流转,纷乱的思绪惊恐地碰撞冲突,但迎面铺盖而来的众怒,驳不回、避不开、洗不掉。为什麽?为什麽毫无记忆的心底,仍然坚信着这一切不是真的!它不是!不会是!不能是!漫天绵雨,宛如轻柔的指尖自头顶抚下,却又似镇民鄙夷的唾沫不绝於身,蚀心入骨,痛!很痛!
胡莫走近前来,左右看了看墙面,感叹说:「真不该带你来的。过去的事,有些还是别知道较好。」雨珠顺着脸面流过,浸染了眉间的酸苦,魏森紧揪着x口,原来心底的悲真会引起r0U身的痛,内外交击,水滩里倒映着自己这般失神落魄诡异滑稽的处境,如此地苍凉、可耻、可笑。是吧?唯有苦笑、大笑,放声地自嘲。笑吧!哈哈!哈哈!笑吧!寻觅这一切,不荒诞可笑嚒?
胡莫被那突如其来的疯笑声给吓了一跳,伸手连连挥止,「嘘!」慌张地向街道两端探望,唯恐引来邻近的注意与麻烦;果不其然,脚下渐感到地面微震,远处若有声响。「嘘嘘!别笑了!你安静点!」拍打着魏森焦急说:「走!快走!巡街的来了!」两人几番拉拉扯扯,蹄声来得颇快,魏森依然只是颓丧地坐在墙边,半哭半笑激动得不能自己。胡莫大急喝说:「走呀!快走!军兵抓到会要烧Si你的!」然而独臂拉不动那瘫坐的身子,街口又已现人影,恼怒跺步咒骂:「撒你个巴子!」立时舍下魏森yu走,去没两步,又转过头来,刹时不知如何是好。正纠结间,几名士兵已然缓驰至路口下马牵行,散散漫漫说说笑笑地围向那老人取刀。
魏森寻声举目,悲苦愁怨在眉心收聚交融,转化为莫名的恨意。视线忽停留在士兵的嘉兰军服上,见那苇草雨披之下的灰黑布衫、白铁护甲、皮革束带、深蓝的领巾,三个人,轻装无粮,一具短弓,是哨兵。啊?为什麽,没有回忆的心,竟认得军服配置?又想起哨兵先行,正军必然随後,取刀意谓着休整将毕,大队起行,於是咬牙奋力爬起身来,压低了草帽,扶墙转向着偏巷走去。哨兵为何来此?心头不禁寻思着,此镇荒废甚久,已非要地,军行至此,为何?战後七年,瑶竹、云璋两国皆已覆灭,调兵,又是为何?低头看向掌心,背负骂名,却熟知军务,自己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不想思索恍惚之间,没出几步,猛然当x强烈的剧痛袭来,一阵晕眩,双腿发颤,随即踉跄软倒。胡莫见了,急赶上去搀扶住,细声说:「走!走!快起来!」低头回看,三名军人亦正望向这里,心中大急。或许因绵雨不绝,雾气弥漫中军兵仍是在屋檐下说说笑笑,一时并无上前寻事之意。「走!走呀!」胡莫胀红着脸奋力拉扯,然而魏森乏力的双腿却毫无支撑的意志。「我??动不了??」僵y扭曲的面容勉强挤出声来,四肢却如烂泥似地瘫软,虚弱的身躯与破损的心灵,两者似乎相离得愈来愈远,余留下茫茫虚空中那不受控的黑sE晶核。
蒙蒙雾境,淡紫sE的光纹如龙似蛇盘踞於浮转的核上,频频将核心冒出的微弱青光如食物般贪婪地吞噬下去;点点青光抗拒着,挣扎着,见隙突围,却又一次次遭到凶暴的压制。在紫纹强势的侵略下,竟引得青光愈发地活跃奋起,两方激烈地争夺与冲突,旋即牵扯出撕r0U碎骨般的痛楚。魏森咬牙在地上打滚,摆脱不掉x内的剧痛,满腔恨意却只能无助地任由那紫青光纹在自己的T内互斗。为何?再活一次,竟是如此折磨、如此痛苦?胡莫情急无奈,就只能y拉着那僵直的身躯在地上拖行。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从房顶翻跳下来,探手就将魏森扛至肩头,迈步往近处暗巷里钻去;来人T格健壮,行动却是轻巧迅捷,鬼魅似地并未惊动任何军士。胡莫随後匆忙跟上窜行在交错的巷弄里,左迂右回,自小路绕行出镇,终抵达了隐藏在镇外土墙边的一辆货车。壮士将魏森安置於车板上,拍落身上的雨水,揭开笠沿瞪着胡莫,脸上尽是责难与不悦的神sE,斥责说:「你不该擅自带他下山!」郭虎又转看向魏森那狰狞扭曲的神情,摇头叹息,再问:「他服药了吗?」
「刚??刚服下。」胡莫犹自喘着气,沉着脸回说:「喏!是他哀求着要来,我就只一只手,那里拦得住?」郭虎轻哼一声,斥问:「你不赶快去替师尊取药,却费事要带他寻家?」「哼!寻家并不费事,瑶竹魏姓军官不多,问两下便知。」胡莫自前去安抚着马匹,从货车油布下翻找出水囊与饭团,续说:「若不带他来,他静不了,闹得很。你帮不上忙,就只怪我带他寻家?」郭虎接过水囊说:「你总应先向师尊请示吧?」胡莫歪头反问:「哦!你不在,师尊闭关修养,孟姊又忙着配药,我还向谁请示?」郭虎一时语塞,胡莫续问:「你本就不想留着他!我带他走了,怎麽这你又不同意?」「少在那里东拉西扯!那他也不能就这样??」两人斗嘴之时,魏森忽於车中哀叫,身形卷曲,青筯鼓胀,口吐白味,四肢不自主地剧烈cH0U搐着。胡莫口里含着饭团,自矮树丛中拾取一截枯枝递出,郭虎即将短枝塞入魏森的牙关,免得他不自主咬断了舌头,冷冷地回说:「看他这不稳定的样子,真要发作起来,你应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