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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洞位于长廊尽头,远隔尘嚣,其陈设,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向军没料想到的“奢华”。
这间原先只住唐言一个人的囚室,并不比普通的两人间更为宽敞,除了靠墙的一面,立着一只巨大的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黑胶唱片,和一只老式的悬针唱机外,墙壁同样由简陋的水泥刷成,只配一只壁挂式便池,和唯一的,一张大床。
向军望向那张床,干净的白褥枕边,安静地放着他雕的那块肥皂。呵,那人没拿来洗脚嘛。白狐闪着厉芒的眼珠,陪伴唐言,渡过每一个黑夜。
向军笑了,厚着脸皮对唐言说:“老大,以后有我了,我给你暖床。”
唐言坐在床尾,手里捧着尼采的哲学集,抬起眼来回他一笑:“好啊,你睡这里。”说着,他伸着裸白的脚背,从床底下勾出一卷毛毯,然后随意一踢,毛毯在地上展开。
向军看了看那块为他准备的地毯,像极了铺在主人床边的猫垫。既来之,则安之,向军不介意在他正式爬上唐言的床、或者爬进他心里之前,先打一阵子地铺。
唐言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像猫一样安静,动起脑子来,又像狐狸一样聪明,向军知道,他必须步步为营。
他踱步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那些只有聪明人才能看得懂的书,随后将指尖,一一地抚过那些唱片。
“老大,你喜欢听谁的曲子?”向军挑出了一片,夹在指间,却不急着放进唱机里。
唐言目不离行,继续看他的书:“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时期。”
“比如,古典主义时期?”
唐言顿了顿,缓缓地合上书页,终于肯把目光,落到向军身上,不无惊讶地打量他。一个犯了事儿的囚徒,浓眉大眼,身材劲爆,没想到连脑子也很性感,不仅会雕刻肥皂,还能谈论古典音乐。不枉他进来那天,自己循着走廊、远远地瞥了他一眼,就觉得他很特别。
唐言这次的回答,算是认真:“说实话,整个古典时期,在我看来都很荒芜。我的耳朵,可能跟大多数人不太一样,我听不惯莫扎特贝多芬,如果硬要说一位的话……我喜欢舒伯特,古典时期的最后一位大师,浪漫主义的先河。”
“舒伯特,我听过他的《小夜曲》。他埋在心里的爱慕,不敢对他喜欢的女人说,就把它谱成曲,由他最好的哥们儿,代为向姑娘演唱。最后,那姑娘和他好哥们儿在一起了,唉,你说舒老哥可怜不可怜。”
其实向军,对古典音乐的积累并不深,仅能说出的几首,也就只有这些个、附带八卦的名曲而已。但他必须尝试,用让唐言舒服的方式与他对话,最好能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呵,”唐言笑得若有所思,“埋在心里,有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好。或许音乐,就是舒伯特的‘oblivion’,需要的时候吸两口,一切愁苦皆忘忧。”
向军心头一震。Oblivion,中文意思:遗忘,淹没,赦免,正是唐言自己研发出的、提取于致幻蘑菇中、新型毒品的名字,吸后让人遗忘掉痛苦,淹没于精神的泡沫之海中,得到短暂的自我放逐,和对罪恶感、无力感、愧疚感、焦躁感、失落感等的虚幻赦免。
向军惊讶的是,唐言竟然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些,就好似他并没有犯罪,他只是为世人,创造出精神避风港的恩神。当然,只要他自己不承认,到目前为止,谁也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向军很快从惊讶中抽离,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这么说,老大你喜欢听浪漫主义?”
“嗯,如果你问我印象主义,我会回答你德彪西,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浪漫主义时期的肖邦,夜的诗人。我最欣赏他的一首是……”
话音未落,肖邦的遗作《A小调圆舞曲》,就在晃晃悠悠悬垂的唱针下,慢慢荡开了最初的音符,悠扬婉转,却牵着灵动的旋律。那种对诗意的完美把控,好似一双芭蕾舞鞋的鞋尖,立在冰面上优雅旋转。
“是不是这首?我脑子里一放这首曲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了你的样子。”
唐言愣住的瞬间,他看到向军咧着漏空的门牙,盈盈地朝自己笑。
竟然,真的存在这种默契。
在音乐品味上的意外合拍,加大了唐言对向军的纵容。向军就像个初入偶像后花园的好奇粉丝,这里看看,那里翻翻,几乎打开了每一个唱片盒,和每一本厚封书,还在聂鲁达的诗集里,找到了一根光秃秃的蒲公英。
“老大,你喜欢蒲公英啊?”向军捏着那一根“光杆司令”。
“嗯,”唐言轻轻颔首,“我在外面采石场散步时候摘的。看着挺美,一摘下来,就飞得只剩下一根茎了,呵呵。”
向军把叶茎夹回书页里,默默地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幸好他早早地树立起了一个、狂热的“白狐周边收集粉”的形象,否则当他趴在废纸篓前,检查那些垃圾是否有异样的时候,一定会显得分外可疑。
但唐言还是问了:“你干什么?”
向军
', ' ')('停下来,双脚一叉,帅气地坐在地上,他的颜值保证了他说这番话时,并不显得猥琐:“我说过我喜欢你,我在找你用过的纸巾,我想闻闻你的味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用场,是男人,就都有需要。”
“我不需要。”唐言答得很仓促,和那天他解开皮带想要操向军时,神色很不一样。这对向军是个利好消息,这说明唐言对他的感觉,变了。
他要再接再厉:“下次你需要的时候,我帮你口吧。”他说这话时,目光直直地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唐言,不出意外地,将他脸上浮出的红晕,尽收眼底。
唐言忽然丢了书,拉上被子翻身侧卧过去,以骨线分明的脊背对着向军,让人更想把这具清瘦的身子给搂住了。他竟然觉得一个毒枭可爱。
“你这样胡说八道,就不怕你的牙,再被揍得一颗不剩么?”唐言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定清冷,但他的威胁似乎不太奏效。
向军跟个流氓似的,把嘴咧得更开了:“掉光了更好啊,帮你口的时候,就不担心弄疼你了,心肝儿……”
啧啧,连“老大”都不叫了,这就叫蹬鼻子上脸。
夜半时分,肖邦的圆舞曲,又奏在了向军心上。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提着脚板子,摸到了床的另一边,看窗外清霜一样的月光,在唐言的玉颊上铺了一层柔光。
这么漂亮的人,如果被判终身监禁(他们的法律里没有死刑),将来自己出去了,可就见不着了,不趁热亲上一口,爱神丘比特都会替他可惜。
这样想着,向军嘴唇嘟起,一个温柔而轻缓的吻,便如音符一般,落到了唐言的腮帮上。向军刻意避开了嘴唇,他觉得唐言的唇瓣,是沾着诗句的蜜糖,是该等他也喜欢上自己时,你情我愿再慢慢品的。
暧昧的夜色中,唐言忽然睁开了眼,安静地,一瞬不瞬地回望向军。
肖邦的夜之华章,在这里悄然地划上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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