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室外,没有温度的夕阳打在我的身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这座城市依旧生机勃勃,一栋栋高楼大厦从平地接起,街上车水马龙,路边的餐馆和网红打卡地点人潮人海,年轻的男男女女嘻笑打闹,直升机盘旋在空中打着房地产的广告。
一片繁荣景象。
我似乎回忆起自己少时中二,曾在餐桌便利贴上写下的祝愿:【愿世间所有坏蛋都能得偿所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只可惜我的人生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于俗套。
坏蛋在主流世界里,还是永远逃不开失败的结局。
之后,我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我行尸走肉地坐进去,脱口而出,就是一个令司机都倍感不适的地名。
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到哪里。
只是没想到当初什么也没有地来到这座城市,而现在,却还是要空空如也地离开。
我站在筒子楼前,曾经的贫民窟已正逢拆迁,听说这一带要建一个大学,周围早便没了生人的痕迹。
就连这座在当地臭名昭着的卖淫楼,也是人去楼空,大门锈迹斑斑,连一把锁也没有,我手轻轻一推就向我毫无保留地敞开,像是欢迎我的回归。
我走进去,到处都是废品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霉味。
追随着记忆,我慢慢走到了曾经与母亲一起住的宿舍。
推开门,里面死气沉沉,发霉的床板床单乱作一团,地上到处都是被人用掉的避孕套和包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想起小的那会,晚上因为母亲要接客,我在没有地方睡的时候,就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宿舍的门外。
木板的门隔音有多差可想而知。
况且一个宿舍也不止我母亲一个人,在每一个床位都遮着床帘的情况下,每一个床位都能成为一个单独的淫秽交易场所,所以我每晚都得听着那些骚叫喘息的声音入睡。
偶尔遇到心情比较好的嫖客,发泄完后可能看我顺眼,经过的时候就会像打发狗崽子似的丢给我几个硬币,我也照单全收地攒在手里,计算着这几个嘣嘣可以够我几天的口粮。
当时,其实我最期盼的,就是母亲能有一天晚上不接客,能让我进去和她一起睡。
但直到她死,我都没能坐到她赚钱的床上过。
所幸我现在也算圆了自己小时候的梦,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这个满是灰尘的床板上,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也都感受不到,狭窄的空间让我的身体很不舒服,可我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连外面什么时候天黑的也不清楚,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亮。
就这么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我好像一直在躲着,一直在逃避,没有人找我,我也不想去找任何人,只是待在这里,只是不想出去。
整整三天里,我滴水未进,久未进食,但我却一点都没感觉到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好像所有的意识都开始从我的脑子里清空,我的灵魂没有了知觉,只想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连抬一下手都没有力气,只想一个人在这里顺其自然地自生自灭。
而且我本来就死不足惜。
我觉得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就像一个彻头彻底的笑话。
我人生的绝大部分都是恶心且丑陋的,我好像一直都在不甘,一直都在嫉妒,一直都在疯狂地自证,向所有人自证。
我像个虚荣可笑的跳梁小丑,可恶至极又令人作呕。
即使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我最后的归宿也不过是回到我应该的位置上,然后在这里安详地像死鱼死虾一样地发烂发臭、听天由命。
我想,如果不是在我最神志不清的时候床板突然垮掉,我被动地摔到地上的话,我可能就真的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这里。
磕了一鼻子灰的碰撞刺激到了我久违的感官细胞,让我在不断咳嗽间,竟奇迹般地重新焕发了生机。
良久,我后知后觉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满身是灰的狼狈让我顾不得自己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当我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时,外面的天早已经亮了。
打开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映入眼帘,我刚要关机再躺回去睡会,那个号码再一次浮现在屏幕中,对我打来电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接通之后,打开免提,对面的人介绍了许久,我才在一片混沌中勉强记起他是不久前在家庭会议里代替我父亲出席的心腹。
而他这次打来电话要告诉我的事情也很简单,父亲早已忙完回来了,所以他在电话里忙不停地恭喜我,“先生的意思,也是小少爷的意思,他们让我转告您,只要您主动回去,您就还是姓沈,只要您乖乖听话,继续回去当伺候小少爷的称职婊子,就还是会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笑,但脸色却僵硬到扯不出一个表情。
“如果我不愿意呢?”我的喉咙嘶哑到了极点,“他们还有什么能威胁我的?”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又道,“先生也说了,如果您不情愿,那您这些年靠着家里所得的一切他都会收回,并且,这世上...可能也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我轻嗤一声,毫无感觉地把电话挂掉。
走出筒子楼的时候,正逢阳光明媚。
我随意地找了一家刚装修不久的门面吃饭,那上面大大的招牌写着‘鸡公煲’三个字,似乎是专门为这里要建设的大学准备的,我想不看见都难。
而在忘我地进食里,我刻意忽略掉四周那些看我的异样眼神,只一个劲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我可以说,十岁之前,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哪怕是之后稍微有了点钱,应酬和宴会上的菜单琳琅满目,但我的注意力也从未集中在那些饭菜佳肴上,只一味地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
直到现在,可以说,我才觉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毫无压力负担地吃饭,第一次只是为了吃饭而吃饭。
我把桌子上的饭菜吃了个精光,再配上我一身灰、胡子拉碴又憔悴不堪的形象,连不远处收银台的老板娘也是满眼的诧异。
可到了付款的环节,我的手机却怎么也扫不出钱。
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纷纷显示付款失败。
就这么十几块钱的金额,我站在收银台,紧张到手足无措。
幸运的是,老板娘没有丝毫怪罪,甚至还给我递了纸巾擦汗,让我以后要是再饿得受不了了,就直接到这里来跟她说一声。
我低头连连道谢,却也明白,我不会再有那个脸去找她。
离开饭店,我蹲在两个对比强烈的风俗地貌的交叉口。
左边的筒子楼不计其数,被拆迁的土地纵横交错,宛若末世后的废土重建;而右边却是高楼大厦密集而立,单单只是白天,都能看到对面楼里霓虹灯的连续闪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无路可去。
独自徘徊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像是被遗弃的流浪汉。
不仅身无分文,银行卡全都被冻住,就连能证明自己的电子身份证,也怎么都刷新不出来。
我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被销户了。
或者已经是一个死人。
未来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我觉得自己但凡还有点自尊,但凡还要点脸,我都应该头也不回地跨过这条分界线,回到我原本的世界里去。
但凡我还有点骨气,我都应该要挺着脊梁地与曾经的生活划分界限,然后带着彻骨铭心的恨意离那些罪魁祸首越远越好。
甚至在我的希冀里,逃离这里之后,我要活得更加精彩,然后狠狠打他们的脸——你看,哪怕我什么都没有,我仍旧活得比在沈家舒服体面一万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对!
就是这样。
即便我不姓沈又怎么样?
即便我如今像条丧家之犬被净身出户地赶出去又如何?
我还是可以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还是可以彻底地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绝不能回去向他们低头;
我也绝不能把自己重新踩在烂泥里,让他们肆意践踏。
我在心里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念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鼓励自己,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加油打气,一遍又一遍地企图把自己送出这个水深火热之地,企图拯救自己于水火地保留那最后一丝傲骨。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站起身,在我重新面对那片故乡废土的时候,全都土崩瓦解的——
是我根本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迷茫和煎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是我根本不知自己未来在哪的焦虑与不安;
是我付出了自己前半生几乎所有心血却要面临功亏一篑,一朝回到解放前的不愿面对和心有不甘。
是我早就迷失了自我,习惯了把自己当婊子后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重塑自己人格的不知所措。
更是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的,从天堂的众星捧月一下子坠到地上的巨大落差感,我根本就释怀不了。
一瞬间,曾经困扰了我很多很多年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为什么当年母亲会死?
为什么像她那种人,会心甘情愿地去挡住那颗原本要射在我父亲身上的子弹?
为什么她在得知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失败,她和我又要被赶回去的时候,会那么了断地从容赴死?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她可能对父亲抱有什么可笑的情感。
更不是她想要以自己的死,来为我换得看在她死的面子上把我留下来的希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只是不想回去而已。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她只是不甘心再重新过那种妓女的生活而已。
她只是不愿面对自己贵妇梦破碎的现实而已。
所以干脆一死百了。
所以才说我不愧是她的儿子。
所以我现如今才会和她一样,同样无法面对这原本近在咫尺的美梦破碎的失败。
但我还是不如她,因为我根本就不敢死。
我想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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