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天大亮时,刘图拖着步子,进了扬水街边的一家馄饨摊。两大口锅在灶台上咕嘟咕嘟煮着热水,雾气蒸腾,老板也是唯一的厨子,立在案板后面,两只手忙着不停。沾点面,蘸点馅,一旋就捏成一朵花,雨点似地丢进锅里。
他来得早,拣了张空椅子坐了,长长地叹上一口气。掌柜的已经给他端上一碗,面皮薄而打褶,半透明鱼尾似的在汤里游。他擦擦手,笑道:“刘大哥昨晚忙?”
刘图先喝了一口汤,暖流下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办差使的人,就主子一句话的事儿,大冬天的从暖和窝里钻出来。这鬼天,差点没把我蛋给冻掉。”
掌柜赞同地点点头,用同情的口吻道:“这可不,要真把你那大宝贝给冻掉,花魁娘子就该伤心了。”
刘图脸色阴了阴:“别提她。”
“怎么,和相好的闹了不痛快?”掌柜饶有兴趣地斜眼觑着他,“醋坛子翻了?”
“她不是我相好的,我和她没关系,”刘图生硬道,想起魏紫的死相,参考自己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说……”
他欲言又止,掌柜伶俐地凑上去,见他从包里摸出一张画像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兄弟们见过这个人没有?”刘图压低声音道。
掌柜只扫了一眼,脸上就露出奇异的神色。
“见过?”刘图扭动着身子,紧张地盯着掌柜,“没见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见过,也没见过。”掌柜故弄玄虚地笑一下。
“别给我扯这些神神道道的,”刘图一把子抓住掌柜的衣领,逼着嗓子问,“他在哪儿?”
“哎呦哎呦,”掌柜讨饶,“我哪知道,人嘛,我是真没见过。可这刚起床,算上大哥您,就有三个知州府上的老爷拿这画像来问,见了好几回,总是眼熟嘛。哎,这小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你管这么多作甚么,”刘图松了胳膊,一听他没有消息,当即便泄了气,又喝一大口汤,“他们也来找你,哎……”
他一想到同僚可能抢在自己前面找到了人,更是烦闷起来。知州大人看重那个妓女,他和魏紫不清不楚的,本来也算多个帮手多条路。谁料她竟办坏了事儿,顿时便成要命处了。他若不能赶紧立功,只怕迟早也被糊里糊涂地杀掉。
到底不甘心,想想又问:“真没消息?什么都行!”
“真没什么,”掌柜说,搔搔后脑瓜,“只一件略略有些出奇。就刚刚,您老来之前,有个讨饭的兄弟来吃了一碗,说是昨晚有不认识的人借宿在老街那块儿,就是老王开的那家鸡笼店。他夜里在桥洞地下躺着,看见他们从墙后头钻进去,还怪纳闷的。就刚刚,我都没和别的老爷讲!”
刘图站起来,掌柜忙摁住他:“哎哎,倒先别慌。天地会您也是知道的,英雄不问出处,讲的就是一个兄弟道义。老王什么人都收呢。这万一要只是个外地来的小贼,您就叫上那些巡捕老爷,直溜地进去给他捆了,传出去人家可说我们给当官的卖命,这名声不好听呐。便是我被兄弟们放了血也不打紧,可以后谁还敢和您通气儿呢。”
他口头在劝,面上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刘图只得坐回去,夹起一筷子,一口包掉一条鱼尾巴。他面上阴晴不定,掌柜倒很满意似的,转回案前,笑吟吟的,又开始旋那花儿了。
刘图一碗馄饨下肚,离开了摊子。来回踱了几圈,反应过来时,脚已经往老街的方向走了。
不管是不是,哪怕不叫人,看一看总可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老街他是熟透的,因其渣滓的含量而名扬内外。它仿佛是扬水城的蓄粪坑,各种各样的垃圾废物,顺着下水道流下,终于汇成一处,决定搁这儿发烂。它实在应当早日被一把火烧掉,刘图厌恶地踢了一脚街边的死猫,向斜刺里冲出来对他撩起下裙的妓女吐了一口口水——那妓女额头上还有老大一块被烫伤的瘢痕,天地会的人,就喜欢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蛇鼠一窝,当真是贱民一伙。
老王那块地儿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挂了块匾,上面貌忠实奸地写着四喜客栈,四个字东倒西歪,各怀鬼胎。因其吵闹声响和清洁程度都与普通畜笼一般无二,特别是在气味上青出于蓝,所以得了个鸡笼店的诨名。
那扇门虚掩着,摇摇欲坠,刘图犹豫了一下,爬上台阶,伸手推开。
吱呀一声,门晃晃悠悠地开了,里面呛出一股霉味。屋里一片漆黑,窗户给杂物堵上了。
刘图眯着眼睛往里张望,什么也没看见。不敢关门,摸索着往里走去。还没挪两步,就撞到了小脚趾,疼得小叫一声。
他这一嗓子好像啪嗒按了某个机关。面前的黑暗忽然亮出一线烛光,照亮一个惨白的脸蛋,正在半空里飘。
刘图声音顿时更大了。
一只冰凉的手很快抓住了他的喉咙,扼得他即刻消了音。一把沙哑的嗓子道:“噤声。”
顿了一会儿,说:“我是掌柜。”
刘图呃呃半天,才被松开。他揉着喉咙开始放声大骂:“狗日的你妈逼……”
又被一把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