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动,驶离浔阳王府。
他掀开车帘,瞧了眼王府。
眼底仍有一些意外神色。
没想到,离伯父学得倒挺快。
虽然心知肚明,离闲这次当众表态,说出的那些话,有给神都那位女皇陛下听的一份心思。
可是欧阳戎也知道,离闲还有给他站台的目的在。
是在替他稳定江州大堂的人心。
另外,离闲与大郎应该是觉得那个慷慨激昂的越子昂十分棘手,怕欧阳戎误会,于是赶忙表态,切割。
欧阳戎心头有一些暖流淌过。
马车经过浔阳渡外的一条闹街。
掀开车帘,欧阳戎瞧见,街头的公告牌前,有一些人群聚集。
只见几位士子在公告牌上贴大字报,一些路过的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好奇围观,士子们当着众人面,慷慨激昂讲述着建造中枢与佛像的弊端。
来到江州大堂的门口,亦有一群士子聚集在门外街道上。
欧阳戎乘坐马车默默从抗议士子们、贴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大字报的墙壁前经过。
这个月以来,天下各州士林清议沸腾,士子文士们反对建造中枢与佛像。
影响最大的冲突,是半个月前,在造佛四洲府之一的桂州。
桂州官学的士子们围堵官府。
桂州长史蓝长浩,下令官兵强制驱离。
结果双方发生流血冲突,数位士子身亡,二十几位士子落狱。
此事震动天下。
天下各州的士子再次掀起了一波抗议冲突。
江州亦如是也。
桂州之案的消息传来,令江州士子们愈发愤慨,围在官府门口抗议的士子更多了,而且还有人带头贴起大字报,抗议东林大佛坐落江州……
这阵风波,令江州大堂的官吏们焦头烂额。
只不过刺史王冷然日常摆烂,见不到人影。
长史欧阳戎也在双峰尖、浔阳王府两头往返,低调埋头忙碌建造东林大佛之事,对此不置可否。
官吏们束手无策,没人敢担责。
江州大堂与士子,双方暂时相处无安。
回到官署正堂。
欧阳戎拎一只铜盆,走去天井处,打了一盆水端回。
与身边官吏们一起,洗了把手。
燕六郎递出一条毛巾给欧阳戎,跟在他身后,愤愤不平道:
“明府,这些士子们也太不懂事了,没完没了了都。
“早就和他们解释,说了无数遍,东林大佛不会建在浔阳城内,不会增加苛税,像他们说的那样影响劳民伤财,这帮书生怎么还在喋喋不休。”
一位陈姓的司仓参军摇摇头,叹气:
“燕参军别生气了,咱们说了也没用,士子们对朝廷与官府本就很不信任,
“估计得像长史大人这样有名气的君子出面,给他们再三保证,才能勉强相信。”
燕六郎无语:
“明府有这么闲空去给他们发誓保证?而且明府最近伤风,哪有精力大费口舌。
“况且几个人质疑,就要明府出面,那天天有人质疑,明府干脆别做事了,天天解释去。”
欧阳戎仔细擦干净手指,回过头,嗓子有些沙哑道:“好了,六郎。”
燕六郎闭嘴,压下怒气。
陈参军面色犹豫,禀告道:
“长史大人,这次士林抗议,有不少州学的士子们参与,好像是一个叫越子昂的青年带头,
“他们提出述求,要求江州大堂拒建东林大佛,同时反对大周颂德中枢的建立,停收各州颂德铜。”
欧阳戎轻轻颔首:“这些述求说的真好啊。”
燕六郎与陈参军皆表情愣住,看向他。
停顿了下,欧阳戎将擦手毛巾折好,丢还给燕六郎。
“若真能如此就好了。”
他摇摇头:
“江州大堂会妥善建造东林大佛,不影响百姓民生。
“可关于大周颂德中枢,本官与江州大堂管不了朝廷中央的决议,这超出了本官的权限,做不了主。”
燕六郎皱眉,不爽道:
“明府,你刚刚路过浔阳渡也看到了,他们已经开始干扰城里码头的秩序。
“而且我还听说,那个叫越子昂的小子,这些天在私下非议明府,说明府现在做了五品大员,开始贪生怕死,失了锐气初心……和狗官们一样。
“真是胡说八道,这贼厮着实可憎,明府,我现在就带捕快过去,把这些干扰秩序、污蔑造谣的家伙全抓起来!”
“燕参军,万万不可啊。”陈参军赶忙摆手,劝告道:
“桂州惨案还没过去多久,教训犹在眼前,若是江州大堂也冲动,与热血士子们发生冲突,就闯大祸了。
“长史大人与江州大堂会被天下人非议的,影响不好,说不定朝廷也会发文责备,处理咱们以熄舆论……”
燕六郎恨恨道:“难不成让就这么窝囊避着?他们反而成大爷了。”
陈参军苦笑:
“反正有桂州士子惨案在前,现在江南道各州县的长官们,都不愿露面和士子们发生冲突,都在躲避风头,等士子们的热血过去……
“其实咱们江州还算好的了,至少没冲进衙里捣乱,听说有些民风彪悍的地方,哎,这年头,不怕英雄好汉,但就怕愣头青。”
叹息了会儿,陈参军看了眼恨恨不能拔刀的燕六郎,不动声色的建议:
“若是燕参军实在忍不了,也不是没法子治他们,官服先脱下,然后走些其它路子悄悄去……咳咳,反正只要别打着官府的名号就行了,私人恩怨而已。”
燕六郎一愣,忍不住多看了眼这位日常斯文、浓眉大眼的陈参军。
好家伙,原来你小子也不是善茬。
“好了,别瞎出主意了。”
欧阳戎回头,先是看了眼陈参军,然后沙哑吩咐:
“六郎带人去浔阳渡,刀留官署,别带去,伱们去把干扰码头秩序的士子撵走。”
燕六郎迫不及待问:
“明府,那其它地方呢,江州大堂门口这批烦人士子怎么处理?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还有那个越子昂。”
“不用管他们,你们进出官署低调点,反正不碍事,当不存在吧,辛苦了。”
“遵命。”燕六郎无奈点头。
旋即,欧阳戎又回到正事,商议了下双峰尖的事情,众人散去。
临走前,陈参军想起什么,回头问:
“对了,长史大人,后日在至圣先师庙举办的州学释奠,州学的士子们全在,您还去住持吗,要不别去了,和王刺史一样暂避风头吧。”
欧阳戎抿了口热茶,品了品,放下茶杯,头不回的走出门:
“一切照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