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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本不便行动,但时间紧急,拖延不得。他唤上萧甯翻身上马,急急赶起路来。一路上不走大道,全抄小路,只见远方微光闪烁,似乎是在寻他们,不久马车进了南林,终于彻底黑下来。
林中寒鸦甚多,听见有人闯入树林,都振着翅膀飞开,一时间树林亮了不少。星光铺洒而下,雨也停了。
没有道路,刚下过雨,草地泥泞不堪,马蹄都陷下去不少。周边古木参天,蓊郁苍翠,到了夜间全都沉寂下来,倒显出几分阴森恐怖。由于空气湿热,沈晴的伤口延误了处理,似乎发起了炎。
“前面应当就是。”
车上有火具,萧甯点燃了火把向前伸去照明,不远处出现一个被枯藤缠紧的黑洞。那黑洞很小,容不下马匹通过。火把将枯藤烧了干净,楚旻煕将沈晴背在背上向洞中走去。萧甯从车上多带了几个火把和火折子,紧随其后。
密道幽邃静谧,耳边只有脚步声回旋。萧甯怕黑,只得紧紧跟着熙哥哥,后者沉着脸凝重地向前走。
“这地方久无人烟,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恐怖的怪物来。”
楚旻煕无端开了口,将萧甯吓得直发颤。
幸而走了很久,除了一些老鼠蛛网蝙蝠和小蛇,倒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小蛇毒性不大,蝙蝠也不过普通蝙蝠,见着火光便避开了,也不轻易伤人。
大概又走了两个时辰,实在累了,走到一处较干燥的地方歇下,楚旻煕掏出那本《宿英禁闻》,似乎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明天加快一点,应该能走出去。
到了这密道,他倒是不怕被人发现,他担心的,是沈晴的伤,能不能拖。
楚旻煕本生得眉如剑锋,目如点漆,从小被人夸“潘安之貌”,然而这几年来,常常不苟言笑、清峻冷傲,在这昏暗环境下,跳动的火光衬得他有些阴鸷可怖。
他将沈晴的头搁在自己腿上,一手抚上他的额,很烫。便知道这是发烧了。
密道中没有水,也没有阳光,对他退烧和伤口处理很不利。但是楚旻煕除了把衣服给他盖上,别无他法。
夜半的时候沈晴迷迷糊糊说起梦话来,楚旻煕猛睁开眼,知道他可能渴了,可是自己没有水,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得紧紧握住沈晴的手,安慰他再捱一会、再捱一会,等到明日出去了,就带他去看病。
沈晴的眼皮如灌了铅一样沉重,但他还是死撑着睁开,面前英俊的脸庞有些模糊,他伸出手摸了摸楚旻煕的脸,浅浅地笑起来。
他一直想摸摸他的脸。
楚旻煕心中一动,湿了眼,将手覆上沈晴瘦弱的手,这孩子明明比我小不了多少,却一直长不胖。也是,跟着他,天天没肉吃,怎么可能长得胖。
楚旻煕悄声落泪,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沈晴的手背,沈晴温柔地为他拂了去。
“熙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沈晴的喉咙像火一样烧着,哪里发得出声,楚旻煕俯下脸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字地听着,听得心碎。
“沈晴别傻,要坚持住,熙哥一定会救你的。”
真傻,明明我这么坏,为什么还要替我挡箭。
——
第二天来得如此漫长。
楚旻煕睁开眼,眼球充了许多血丝,干涩不已。他疲惫地扶着墙站起来,双腿酸痛不堪。沈晴仍是闭着眼。
密道中没有光,他分不清什么是昼,什么是夜,又仿佛永远是黑夜。他又背上沈晴,萧甯早在一旁收拾好,三人托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
又走了半日,前面终于有了些亮光,外面的光透着石缝十分微弱,但他们却觉得充满了希望。
终于走到尽头。
萧甯拿着火把走上前,只见那是一道巨大青铜门,门上是星宿图。萧甯自然认得,这是他们家族的密纹图,轻而易举开了。然后伸出一个石台,连接青铜门上凹槽。楚旻煕割开萧甯的手指,将血滴了上去,门上星宿开始运转,“卡塔”一声,触到了机关。然后大门终于徐徐打开。
外面的光像千军万马一样刹那间涌了进来,楚旻煕被闪得不禁闭上了眼,过了好久才适应。
只见两岸高山巍峨青翠,其间云雾缭绕,几只白鹤盘飞,脚下是一条白瀑垂入大江,一道似是白玉搭就的拱桥竟凌空升起,仿若仙境,直通彼岸。
“哇,好漂亮——”萧甯也是看愣了眼,不住赞叹。
楚旻煕此刻只想快点出去救沈晴,连忙踏上白玉大桥,忽然他想到什么,回头对萧甯正色说:“甯儿,这次出去,我们就不再是楚旻煕和萧甯了,知道么?”
“知道,”萧甯点点头,随即黯然,“萧甯已经死了。”
楚旻煕微微笑道:“人活着就有希望,从此以后,我叫沈听澜,你叫容瑾,知道了么?千万不要说错!”
“知道了!可是……熙哥哥,你姓沈,是因为沈晴哥哥吗?”
楚旻煕被他一语言中,垂眸默然:“或许吧。不过以后,我只有在私底
', ' ')('下才能叫你甯儿,你也只有在私底下才能叫我熙哥哥,从现在起,叫我听澜哥,知道了么。”
萧甯见他承认了,不禁开心地点点头,心中窃喜:以后,三个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还像以前那样摘果子捉鱼,啊,到了城里,还有好多好吃的!
沈晴忽然在背上咳嗽起来,三人知道不能再拖,加快脚步。
但可惜,楚旻煕和萧甯都没有看到,那咳嗽是带着血的。
出来了又如何,他们仍在深山,等好不容易找到大夫,已经三日过去。
大夫无奈摇摇头说,这孩子已经不行了。
楚旻煕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庸医,你再看一遍!”
大夫负手直摇头:“看多少遍都没用,你们送来太迟,不行了。”
大夫说,他身子骨本就太弱,平时营养没跟上,受了伤发炎又发烧,拖得太久了。
不会的。旻熙心想。不可能的。他们还没有大口吃肉痛快玩耍,还没有一起摘果子捉鱼,他还没带沈晴去建阳看过烟火,还没有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怎么能死?!
如果当初他可以多喂他吃一点肉,会不会他就不会这么瘦弱;如果当初早点处理伤口,或许就不会发炎……
如果,他没有让那个黑衣人痛下杀手。
武陵的盛夏明明这么热,太阳照在他身上,却像是寒冬飘雪,六月飞霜。
空气仿佛结了冰,冻得他浑身发抖,视线也模糊。
他已经死拖硬拽着五个大夫来客栈看病,可个个都说没救了。他不相信,起身又要去找。
“熙哥,不用再去了……”
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他连忙顿住,硬是把奔泻的眼泪尽数忍了回去,转过来蹲下握住榻上睡着的晴儿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像是刚出去打了雪仗一样冰。
要真只是因为出去打了场雪仗该多好。
“沈晴……”
沈晴的脸煞白一片,毫无血色。那原本清秀的眉眼都变得空洞,可他又如往日一般浅浅地笑了起来:“晴儿,有三个愿望……”
“你说!”
沈晴的手抚上他的眉眼,细细地勾勒着,剑眉,星目,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那是他的意中人。
“我想抱你一次……”
楚旻煕此刻怎能还不明白他的心意,眼泪终于决了堤,泪眼纵横地柔柔扶起他,紧紧抱住。才过了几天,怀中的这个人却像是迅速凋零的花瓣,又萎缩了不少。他拼命地、竭力地抱着他,可沈晴好像一阵风,怎么抱都抱不满。
“旻熙,我喜欢你,很久了。”
少年温润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他们其实相差不大,偏偏却不能走到最后。
楚旻煕怎么敢说亏欠,他摸到怀中人的唇,柔柔地、柔柔地吻了下去,混着眼泪与不舍,还有无穷无尽的愧疚。萧甯站在一旁,也看得泪眼朦胧,说不出话。
“第二个愿望,是我想看一次烟花。你总说,建阳城的烟花好看,我还没看过呢。”
那天晚上,楚旻煕背着他来到河边,沈晴就靠在他肩上,两个人看着烟花。
可武陵怎么会有烟花。
没有烟花,就自己造。买不到烟花,萧甯买了许多鞭炮,在河边放着,吵得店家、行人纷纷来骂,把沈晴都逗得笑了。
他靠在旻熙的肩上,眼中闪烁,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烟花。
“你看,那个烟花好漂亮。”他指着夜空中黢黑一片欢呼道,仿佛真有烟花一般,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他知道沈晴是在回光返照了。
“嗯。这个也好看,青色的,很衬你。”楚旻煕指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安静笑着,搂着他的肩收得更紧。
“其实我的生命,跟烟火也好像啊,虽然不灿烂,却都是那么短暂。”
“胡说,你明明很好看。”旻煕看着他眼中闪烁。
“是吗?哈哈,你骗我。一个乡下小子,能有多好看。”
“真想一直这样靠着你,好幸福啊……要是,早点向你表白就好了。”
这天晚上,一向温柔沉默的沈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以后,我们还要一起去摘野果。旻熙,你不要跟我抢茅厕哦,你比我大,要让着我……”
“萧甯他很调皮,可是你不要老骂他,他其实也乖的……”
沈晴嘴中喃喃,眼中的光开始渐渐熄灭。
“我脖子上的平安扣,送给你……就像我一样,陪在你身边。”
愿逐月华,流照君。
楚旻煕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泪眼婆娑,呜咽着一一应了。
听你的,都听你的。
“旻熙,你跟甯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说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带了哭腔与不舍,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萧甯黯然地放完了所有鞭炮,楚旻煕搂着他就这样在河边坐了一夜。
楚旻煕
', ' ')('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遇到沈晴。
后来,他将平安扣重新换了绳子,用的是数百年不会断的料子。
他要把它戴在身上,戴到老,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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