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1 / 1)

众人见周祉辰晕倒,急忙掐着她的人中叫娘姨来看。怎奈今时不同往日,堂子绝不敢留客犯禁,娘姨泼了两杯残茶,见她还不醒,不许妓nV再提撞邪之事,只道周祉辰同醉酒的客人一样昏醉过去,叫人把她扔到街上,说已入夏,冻不Si人。

J鸣时分,周祉辰迷迷糊糊醒来,闻见一阵隔夜菜的酸腐味道,g呕两声,彻底清醒,下意识去m0自己衣扣,还好衣着完整。坐在炉子旁打盹的春漾见她醒来,急忙递上隔夜茶水请她漱口。周祉辰头昏脑胀,口渴难耐,接过水一径饮尽,春漾见她已经喝了,便不好再解释,将头一低,不说话了。周祉辰想起昨夜种种难堪事,脸上发烫,心知是春漾将她藏在后院的小厨房过了夜,起身道:“我家去了,下回再来谢你。”

回到家,周祉辰看见门口数封信件就头疼,决意先去洗澡补觉,余事不想。等她睡醒,已是午后三点钟,前两封是吴厌青的,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无非是劝她振作,问她苏云英的戏演得如何,她那日原本也是要去的,可惜周祉辰不在报馆,工作都堆在她头上,忙得不可开交。只那最后一封,说周翰林病笃,家里已乱成一团,周祉辰本以为是张端汝来的,劝她回家,一看落款,竟是梁玉娇,倒很好笑,她当真将周祉辰看作了自己的盟友。周祉辰划火柴把信烧掉,权当不知,收拾完信,她觉着乏累,点了支烟在沙发上x1起来,没片刻就又睡下,手里那支带着火星的短烟掉在桌布上,不消片刻就燃得满屋飞灰白烟。周祉辰被呛醒,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不知所措,不知该抢救衣柜还是书架,却什么也来不及,只得拿起沙发靠背上的大衣赤脚逃了出去,站在家门口继续x1烟。救火队来时,房里东西一应烧空了,周祉辰似是仍在梦里神游,四邻叫嚷,她倒一言不发,隔壁婶娘以为她被吓傻,叫车送去了医院。

醒来已是隔日,周祉辰因夜里受凉,加之呛了烟,竟感染肺炎,高热不退,烧昏了头。见她醒了,护工拿来账单,周祉辰掏大衣口袋,只m0出一角h纸平安符,脸上赧然,说她身上没带钱,等下午去银行取来,不会拖欠。一说话牵扯到嘴角,gUi裂的伤口渗出血,显得她形容更加枯槁。

医院里歇了一礼拜,周祉辰搬家到四马路拐角的兆贵里,并不挑选吉日,衣裳家具皆重新置办,她一尽要西式桌椅、沙发,床不垂幔,屋不点烛,厅里安着两架玻璃吊灯。乔迁之日,她邀吴厌青来家小坐。吴厌青进门便道:“怎么在四马路上住?”

周祉辰给她添茶,坐到沙发上:“这里与报馆相隔不远,我休假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了你。”吴厌青听她要回来上工,不由雀跃:“好在我前时不叫你请辞,替你告了假,这年月,找份工原是不容易的。”原来h伯惠与张端汝并不十分相熟,周祉辰虽从家中逃跑,张端汝却不愿家丑外扬,所以并未向报馆来信揭破周祉辰。

再回到报馆,h伯惠使她给金剑花打下手,上工时间改为晚五点到十一点钟,住在兆贵里方便许多。

吴厌青觉察出她有心事,消瘦而乌青的脸sE在出卖她,想自己与周祉辰同侪近半年,却仍不很了解对方,周祉辰永远与人保持着一步之遥,她本以为她这番回来,她们是可以再进一步的。吴厌青心情失落,不再探询周祉辰的心事,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后略坐了半刻钟就借口有事向她道别。离开的路上很有些惘然,她以为,一位男士与一位nV士,关系好到共处一室,一同宵夜,成为密友,大约是要生出一二暧昧情愫,从而自由恋Ai、结婚的,但新年过去,与她小别回来的周祉辰呈现出一些颓然的纨绔本sE,吴厌青本以为她是因自己的信件而振作回到报馆,今日一见,全不是这回事,伊依旧一副恹恹姿态,但她对周也并未产生什么非君不嫁的情意,只是一种自由恋Ai的挑选,对适龄青年样貌、家世、人品、X情的考量权力从父母媒妁改换到自己手中。她想起nV同学间常有此话题的讨论,面临样貌与金钱二选一的拷问时,她说再英俊的样貌也难逃来日sE衰,金钱不过时来富贵,坚韧、上进的品质才算难得,可惜这些好的品质,周祉辰一样也没有。

周祉辰因近来多梦,几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吴厌青走后,她站在写字间独自落泪,她想花袭人若真Si了,化作一缕幽魂来与她再续前缘也不妨,故而搬到四马路上,望YAn鬼垂怜;花袭人若真脱身从良,被人搭救生活在别处,她就再无与伊再续前缘的可能,从来只有沦落风尘需要搭救,没听过从良妓nV需要搭救。

次日晚上十点钟,周祉辰想起来h伯惠的提点,去报馆延请金剑花吃饭,就在四马路的番菜馆。酒菜上来,金剑花与她碰盏,问她稍后有甚么安排,听见他问,周祉辰对着蛇羹不能下咽,因时已入夜,如此发问只能是去妓馆消遣的意思。周祉辰说或去霞飞路的舞厅玩一玩。金剑花摇摇头:“我不惯去舞厅,年轻人耍乐的地方。”见周祉辰低头饮酒,金剑花抬起酒杯与她碰盏,因知道她是北人,便问她是否去过北平的胡同小班。周祉辰想,既做男人,哪有不识此道的,于是说去过一回。金剑花继续道:“依你看,胡同小班与长三书寓哪个更好?”周祉辰想他是苏州人士,自然要听人赞扬长三,便说长三风雅,北地豪放。金剑花笑起来,说既然如此,不如吃完饭去堂子里“附庸风雅”一回。周祉辰听他说去堂子,竟暗自怕起来,想起上回晕倒差点被扔在街上的事情。好在金剑花只是玩笑,吃完宵夜,二人各自归家,并无冶游。

周祉辰颓然地走到兆贵里,这附近住着许多妓nV,兴许是有客在座,有人唱起弹词: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帷……可惜她不识曲名,不知伊拉唱些什么。

门户彻夜不灭灯,隔着马路也能听见她们的笑语,吴音春莺百啭,尽数传到她耳中,到二更天,三弦重拨,已换了新曲: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姐儿半夜里打被头,为何郎去介勿留留……与前时堂子中的吴歌小调相似。纸醉金迷,痛快,做男人,不痛快。周祉辰拿被子蒙住头,躺在床上气恼,恼恨自己不愿真做了男子,去求娶花袭人,也不愿做nV人,与诸nV子一般去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地挑拣夫婿、嫁人生子。隔着一条马路,那曲中怨郎恨郎的词句皆使她想起年前与花袭人的欢会,原先的娘姨说要她过两日去做开台酒,她却一去北平迟迟不归,周祉辰读过欢场指南书,倘遇年遇节无熟客来做酒,妓nV在堂子中无法自处,定要遭人冷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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