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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之前的事,老夫向你道歉。”许老将军对贺卿是有一定偏见的,但当初也没像林询那样弹劾他。
先帝并非昏君,他既然用了贺卿,放任他的权力,那便有他的道理。
“老将军言重了。”许老将军还未拜下去,贺卿连忙起身去将人扶了起来,他当不起老将军的赔礼道歉,许家的气节是他敬佩而又无法做到的。
“既如此,为了庆祝今日大胜,来老夫营帐中,老夫准备了好酒好菜,今夜同军师不醉无归,也算是老夫的赔礼道歉。”许老将军捋了捋胡须豪爽一笑,一笑也泯恩仇。
“恭敬不如从命。”贺卿也是一拜。
许老将军也受下了这位后生曾经的九千岁的这一拜,最开始他在听说贺卿带着大军支援,还要做帐中军师,要绝对的话语权,皇上将虎符给了他,彼时的他觉得皇帝昏聩。
春风吹又生,贺卿只怕又要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山河只怕要支离破碎,许老将军又急又气,指着贺卿的鼻子骂了他一顿。
贺卿带着圣旨和虎符,只一笑置之,他语调坚定,只说:“退。”
在敌人来势汹汹的情况下,贺卿不战而逃,连让三城,军中士气一降再降,所有人都对这位新来的军师有所怨言。
老将军终于坐不住了,说要斩了贺卿,清君侧,日后陛下追究他一人承担。
贺卿却说:“再给我几日,我将那些我丢了的城池全部夺回来,至此以后,我军将收拾山河,将北羌驱出国土。”
“如若不然?”老将军眼神如刀,锋利而冰冷,语调中透着几分杀气。
“我愿立军令状。”贺卿回答得坚定,听他的言语仿佛之后真的能赢下来一般。
许老将军看他在地图上的圈点就知晓他要做什么:“连让三城,骄兵之计。
此战再败再让一城,敌军必率大军攻进,退至此处,山谷之中,两侧则是山峦,林木丛生,你想提前布好埋伏,请君入瓮。
若是用火攻,敌军必死伤无数,失去的城池不仅能回来,敌军元气大伤,而我军士气大增。
可你有没有想过,此计谋,百年前就已经被玩透了,此计太险,万一不成将是千古罪人。”
贺卿言语温润,却有可信度:“我从来不怕担罪人的名头。老将军,事已至此,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北羌人骁勇善战却有勇无谋,他们生活在大漠草原,苦寒之地,本来就不清楚我国的地形战略。
战场上强攻,敌不过也是常事。
智者千虑,老将军,前人用的多的计谋还有人用,自然是好用的,莫说北羌,即便是我们,气血上涌,便也会作出不理智的行径。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前人的兵法,老将军想必已经熟读了吧。我们了解我们的地形,他们未必了解,我们祖先的兵法他们也未必通透。
老将军又何以觉得他们会想到这一层呢?”
“倒是我想得多了,老朽老矣。”许老将军拍头一笑,看向贺卿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赞许。
贺卿也笑了:“不是老将军老了,只是这本身就是一场赌局。
老将军一世英名,自然不愿去赌,卑职臭名昭着,便也不在意这些了。”
不是谁都有魄力让几城的,若是之后夺不回来,那是实在要背千古骂名,若战死沙场,还能留名千古。
而这一站是贺卿在军中的立名之战,从此在军中声名大振,也无须靠虎符和圣旨让人听命于他,皆以贺卿之命是从。
是夜,许老将军喝的醉意上头,同贺卿称兄道弟闲聊着许多有的没的。
贺卿不能喝酒,便吃着茶陪着人。
老将军拿着海碗便喝,既有些快意,又有几分英雄迟暮和孤寂在里面,他说:“督主,我以前不喜欢你,可这阵子,总觉得你有些像我的伯父。
那时我还年幼,山河动荡,父亲为国捐躯,我是伯伯抚养大的,长大了也随着他出入军营,征战四方。
他也像你这样,心中有谋略,纵使旁人不同意他立军令状也要去这样做,去布置谋划。
可那一次,那战输了,无论是陛下还是朝臣都说不予追究,轻罚便好。伯父却不同意,众人尊重了他的意思。
军令如山,至此以后,镇国将军府除了女眷便只剩下我一个男丁。
终于到了太平的时候,我也成婚了有了几个孩儿……”
“许小将军的事,节哀。”贺卿听到老将军的言语,只觉得悲凉,胸中无数郁结却无法发泄出来,只端着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哎。”许老将军摆了摆手,“云桡为国捐躯,我应该为他骄傲。
我们许家的人都不怕死,只恨山河未平,云桡看不见了。
他是先锋,当初出征的时候……”
许老将军说到这里便不说了,语调有几分凝噎:“只是我们许家,对不起公主啊,对不
', ' ')('起啊。”
许老将军说到此处流出了泪来,平时就算被人扎了一枪也不皱眉的老将,竟也会哭。
许家满门,皆是风骨。贺卿忍不住从位置上起身一拜:“镇国将军府一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当得起镇国二字。
这战场上皆是无名尸骨,连替他们埋骨收尸的人或许都没有。
这是贺卿第一次真正直面战争的残酷,战场上死的那些人,有的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北羌人。
他在军营中见过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还未长开,就已经拿着武器上了战场。
有些的人是自愿的,他们说:从这里再攻进去两城,那里便是他们的家,家中有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妹,若是自己守不住,这个家便也没了。
问他们父亲呢?
他们说:父亲也在军中。
还有些的是朝廷征兵征来的,只说家家户户要出一个男丁,他们便来了。
他们死在战场上,除了他们的亲属,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可他们死了,为朝廷,为这个国死了。
史书会记载许云桡,但不会记载这些士兵,这些家里贫瘠吃不起大鱼大肉年年还要交税的普通百姓。
一寸山河一寸血,贺卿觉得北羌人可恨,人的贪婪可恨,像白青岚那样的王子皇孙可恨,可人性也有美好的地方。
他或许身处黑暗,但他却想守住这片光明。
仗打得越多,见得越多,贺卿也就越谨慎,他是军师,他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能上战场,但他得为自己作出的决断负责任。
有时候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眼下一片青黑,是许老将军劝他去歇息。
不停的跋涉和思虑让贺卿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美人,心中的郁结和大火燃烧着,贺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便只有练剑,或者是给白青岫写一封“家书”。
那是贺卿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觉得自己那样渺小。
以往的他只需要顾及自己便好,他就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庇佑自己想庇佑的人,凭着他的心计,可以说的上是绰绰有余,而即便输了那也便输了,他并不看重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即是一死。
可是如今,他不能错一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这样重,还是做恶人轻松自在许多。
他庇佑不了这么些人,也庇佑不了自己想要庇佑的人,他不是神只,只觉无力。
那日傍晚,给他送饭至营帐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皮肤黝黑,有几分矮小也有几分瘦削,一双眼眸却是有神,他难得闲暇,便看见少年不住地看着碗中的肉食,还吞咽了一下口水,不免觉得有几分有趣又心疼:“你若是想吃便拿去吃吧,我在京中不缺肉食,何况现下我不饿。”
“我若是吃了军师的饭食让军师饿着,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是要被罚的。”少年人心直口快,也不懂那些繁文缛节。
贺卿忍俊不禁:“那你便在此处吃,旁人不会发现的。你坐着。”
少年人也不拘谨便坐下大快朵颐了起来,仓促间只说了句谢谢军师。
贺卿来了兴致,从少年的姓氏问到家中情况,只觉得唏嘘,少年却不以为意,只说他们都这样的,租地主的地农作,一年的收成要给朝廷要给地主,到了自己手上便也不剩多少了,饿死的都有,更别说填饱肚子。
他说他想念书,想进京赶考。
贺卿只听着少年人的言语,殿下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这般年纪应当也这般率真可爱吧?
只是生而为人,众生皆苦。
他允诺少年,等打完仗了,便让少年念书,他会帮他。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希冀地看着他:“真的?”
“我是军师,自然不会骗你。”贺卿说道。
那是贺卿第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之后军中便没了他的身影,贺卿去问了许多人才知,他是已经殉国了。
尸首何处,埋骨何处,皆是不知。
贺卿红了眼,只一夜未眠,那日,他允诺他:我是军师,自然不会骗你。
少年人笑的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满目皆是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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