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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询,字易之,自幼丧母,后状元及第名动天下,都道他为官清廉,是清风明月的君子。
是长安风评甚佳的公子之一,其余的皆是王孙贵族,唯有他是出身苦寒,同样也心系百姓,如今无妻亦无儿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百姓口中所盛传的公子,我见到他时,他便已经官至丞相,冬日里雪地难行,天阴沉沉地压下来,不过是卯时,天才微微亮,街上少行人,他穿一身青黛色的衣袍,腰间只缀着一枚香囊,青丝用一支檀木的发簪束起。
这样冷的日子里穿得这样单薄,好像这北风吹的稍微大一些就要刮倒他,可他背脊挺得很直,每一步踩在雪上发出窸窣的声响。
就这样一步步地朝我的方向走来,走到了我的面前停下,或许是冷了,搓着手呵着气,声音比这数九寒冬要温暖上许多,他说:“姑娘,来一碗豆浆一碗豆脑,要甜的,多加糖。”
我被他的声音和容貌所吸引愣怔了几秒,他似乎是觉得我在发呆,又对我笑了笑,我才应了他开始动作,当我一手端着豆浆另一手端着豆脑出来的时候,他却接过了一碗说:“我来吧。”
“谢谢公子。”我跟在他的后面将碗端到了他即将要坐下的桌上。
之后的生意冷清,我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看向林询,他的眸色浅淡澄澈,像是冬日里的山泉不入世俗。
他吃东西吃的很快,只半刻钟这两碗东西已经被他解决了,只留了个底,起身过来问我多少钱,我告诉他:“三文钱,公子吃得未免也太急了些。”
林询从钱袋里摸出三文钱递给了我,银钱上带着他的温度,莫名的,总觉得有股书墨香:“姑娘店里的东西很好吃。那也没办法,忙惯了,就吃得急了些。”
他走得匆忙,雪中只留下人的一串脚印。
之后的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那一整个冬天里,每日清晨,林询都会来店里点上这样两份东西。
说实在的,我的店里生意并不算好,只是维持生计过日子罢了。
往日他一般是卯时来的,而那日我等他等到卯时过了还不见人影,心里只觉得失落。
也是,日日吃一样是该腻的。
百无聊赖之下又想做一些什么不去想这些事,便拿出一本书来读,大概正是兴头上的时候。
林询来了,站在我旁边也不出声,若不是觉得光线暗了些,还未曾发觉,转头看向他只觉得又惊又喜,收了书起身连忙后退几步,只是一礼:“公子来了?还是照常吗?”
“今日起的晚了些,姑娘是在读《史记》?”林询回了礼。
“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我答道。
“姑娘过谦了。”林询说话进退有度,总让人觉得舒适。
不得不承认的是,或许那日长安大雪,只惊鸿一瞥,便是一眼万年,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我是万万配不上这样的人的。
“今日我无事,便寻了过来,叨扰姑娘许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林询看着我,不知为何,我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殷切。
“小女子钟霓。”我心若擂鼓又是一礼。
他也是一拜,回我:“小生林询。”
“风雨正甘寝,云霓忽晓晴。姑娘的姓名很好听。”林询告诉我。
这长安街市上,谁人不知林丞相,我一开始便认出他来了,如今身份表明,却是跪也不跪?
百般纠结中,他或许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又复开口说道:“今日来寻姑娘,只是见春景正好,想找一人同伴京郊踏青。”
我万万没想过林询会邀请我同游,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日子里,该是才子佳人们吟诗作对的好时候。
“好。”我却还是应了下来,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偶尔也舞文弄墨,他总是调侃我:“长此以往,姑娘必是第一女国手。”
他说,他和我之间是君子之交,坦坦荡荡。
他说,他引我为知己。也同我畅谈古今。
后来太后病逝,军师去世,当今皇帝病重,丞相监国,我知晓他累,顶着这样大的压力,清减了不少,偏偏又是事事替人考虑的性子,他说他总是起的很早,不想让府上的人和他一同早起,所以才在外面买早餐吃,也在前年遇见了我。
“公子何不寻一知冷暖的枕边人?”我忍不住问他,其实他大了我十余岁,很少有男子到这样的年纪还未成家立业,何况他并非浪荡子。
“我怕辜负了她。”他落子的手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带了点什么,“我这一生,为国事操劳,怕是能陪她的日子很少。”
不由自主地,我总是想将林询口中的这个她代入我自己,女子是该矜持些,满心的喜欢却无从诉说,只面上不显地告诉他:“若她喜欢你,也未必会介意。
林相不知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与你。
能认识您,并被您引为知己,是小女子之幸。”
是了,是我三生有幸。
“
', ' ')('能认识姑娘,才是林某之幸。”林询是这样告诉我的。
后来,他也不常来寻我了,或许是更忙了,长安城里关于林询的流言蜚语漫天,我却是一个不信。
有一日夜里,他喝的烂醉就这样倒在了我家门前。
这样冷的日子里,怕是要冻坏,我蹲下身去听他呓语,却听不分明他说的什么,只怕了拍他将他叫醒。
平日的时候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同我隔了一条楚河汉界,如今这样炽热的人却整个人倒在了我的怀里喊着钟霓姑娘。
“他们再不回来,我就撑不住了,我这清誉,当真以为我不在意吗?”
“我要告老还乡,这烂摊子,就随他去了。”
林询说着一些话,有些的我懂了,有些的我却是听不懂,他说:“钟霓姑娘,我心悦你。”
他说得那样真诚,他说:“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喜欢她,也怕辜负他,我是官场上的人,更怕有一天这顶乌纱帽不保,也护不住她。
可我遇见了钟霓姑娘,起初同你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很舒服,后来却是越来越喜欢了。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不知晓该怎么同你说。我年岁比你大,朝务又忙,应该是配不上的。
钟霓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或许吧,我有些哭笑不得,在听见林询夸我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样好,可不配的是我,我却不知我在这样多的姑娘里,是怎样脱颖而出赢得眼前人青睐的。
之后有一次,林询被诸多官员堵在丞相府里要求还政于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子,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日日替他忧心罢了。
事情最后不知是怎样解决的,只是事情解决了之后,他来找我,很认真地告诉我想同我在一起。
“林询。”我后退了几步尽量离他远一些,因为我怕近了会同他一样不理智,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姓名,他有心事了,我很乐意听他说,他闲来无事我也很乐意陪他打发时间,我是喜欢他的。
“你说你心悦我,其实我心亦如是。”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想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他,其实我很清楚,我在林询那里,或许是个解语花的身份,他在朝中太过独特干净,有自己坚守的,便同他们格格不入。
满腹的心事无处诉说,亦不被理解。
“我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善解人意,更不能为你在朝中添多少助益。或许也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拥抱你。
我理解你的抱负,我虽为女子,但我同你的心,或许是一样的,只是此生已如此,只盼着来世为男儿郎,也好为万世开太平。
我很想陪你一路走下去,走到白头,走到枯骨。”我看着林询的神情是很激动的,他高兴,其实我也高兴,只是他是君子,恪守着男女大防,不曾动作。
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只过去抱住了他,或许我同这世间的女子都不大相同,十四五岁的时候便一个人在这京中谋生,少了父母的教养,三从四德于我不过是几个字而已。
主动抱一抱这书生也无大碍:“只是林询,你是丞相,我是民女。
还有就是,其实我是罪臣之女,你想娶我的话,或许很难。”
在这世上,出身其实是很重要的,所谓门当户对,物质和身份的不对等,这条路也注定走得坎坷。丞相的婚事,必须要皇帝的同意,林询要娶我的话,定是想要三媒六聘让我为他的正妻的。
可这却是难,高官婚事皆不由己,只怕是皇帝一查,我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话不用说的太明朗,前些年钟姓被处置的罪臣,只消一想便知道是谁,林询的身子僵了僵,声音里或许是有几分紧张和别的情绪在的,他说:“怪不得钟霓姑娘一点也不像市井里长大的姑娘。
你家的事,是陛下,贺卿,我一起做的。
你不记恨吗?”
我未想到林询会说这个,怎么说呢?
其实我也不知怎么回答他,挣扎了许久才组织还措辞告诉他:“难过,谁失去家人了都会难过。
却不恨你们,我爹犯的本身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若说错,应当是他错了,被权势迷了眼。
我却还活着,不算是网开一面吗?”
那时候,有人来天牢中将我放了出去,只说让我出去好好生活,虽不知恩人是谁,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仇人。
家仇和大义面前却是小事。
“贺卿做的。”林询松开了怀抱,看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他总做这样的事情,再给自己树一堆敌人。
我再给他们一段时间,再不回来,我就告老还乡了。”
他总这样说,可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放不下百姓,也放不下他口中的那个他们。
他的眼睛看着我,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清泉遇到了春日的暖阳叮咚化开了以后流淌出的悠扬曲调,他说:“谢谢钟霓
', ' ')('姑娘的胸襟,谢谢你能够喜欢我。
还有就是,我一定会三媒六聘将钟霓姑娘迎娶进门。”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因为陛下某种意义上还算是个明君。”
林询的语调认真,我只觉得耳热,不敢再与人对视,只答了他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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