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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启言如愿将心底的怨恨和恶念尽数爆发,他大步流星走得毫不留恋,一如九年前,他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将检测报告拼好之后,用极快的速度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迈开步子走出那个再也容不下他的家一样。
王美心在自己支离破碎的心上用谎言搭建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怒他。
她该拿着自己不要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可命运弄人,她那宝贝儿子却偏要追着自己不放……太荒谬了。
程启言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单脚踩着椅子,明明应该因为仇人正在鸡飞狗跳而肆意快活,漆黑的眸中却仿佛正在酝酿一场雷雨。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明明经过秦双冽的调理,这两年头痛的次数越来越少,此刻神经却好像被尖锐的刀叉划过一般,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恨。
他恨恬不知耻、将陆镇声当做接盘侠、耀武扬威了十八年的王美心,恨识人不淑有眼无珠的陆镇声,他甚至恨早早故去的母亲和无知无觉只顾着纠缠自己的陆萧。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当断不断,既不能当场说出真相也不能将事实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自己。
陆萧……多可笑啊,他喜欢上自己还可以以无知为借口,恍然心动的自己爱上的却是一个仇人之子、夺走自己一切的人。
从未痊愈的伤口被生生扯掉了绷带,露出溃烂腐败的一切。
在头痛欲裂的折磨中,他看着陆萧推门走了进来。
他冷眼看着陆萧顶着张明显痛哭过的脸,单薄的身体勾起怯懦的弧度,缓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在等着陆萧开口。
但让他失望的是,除了逃避,陆萧拿不出任何的解决办法。
他甚至又去捧了根藤条过来,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试探的询问道:“那个……今天还在惩戒期呢,总不该耽误了正事。”
他管这叫正事。
程启言低沉喑哑的呵了一声。
他一把掐住了陆萧的下颌,“除了用挨打来逃避,用疼痛来让你的心好过一些,你还会什么?”
陆萧睁着一双忍不住落泪的眸子,逼着自己维持唇边的弧度,“我不是……我、我……”
程启言垂着眼眸冷冷的看着他,“你只是想赎罪,想让我用这种方式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陆萧,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蠢,你永远都不知道问题的正确解法,口口声声说着要赎罪,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想要什么?你第一次纠缠我,王美心跑到我学校让我那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你第二次纠缠我,让我被逼着把藏了九年的事亲自捅出来,顺便让你自己也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满意了?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十分伟大啊?”
陆萧怔怔的掉着眼泪,甚至在对方松了手之后都没反应过来。
他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此刻却只能无条件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或许的确……是我不该一直缠着你的。”
“可是……”他的声音哽咽得变了调,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得极为费力,“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想让你切断跟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
他扶住桌子,扬起头发出一声酸楚的啜泣,“我可以……我也很想把你的一切都还给你……可是十八年了,我已经拥有了这个家庭十八年,我要……我要怎么还呢?”
他失力的瘫坐在地上,眼前就是程启言的衣角,昨天他尚且可以撒娇似的拉一拉,今天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去触碰了。
他祈求似的看向程启言,琥珀色的眸子已经彻底碎裂成数不清的碎片,在闪烁的泪光下折射出绝望的光,“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你想要我怎么偿还……你告诉我好不好?”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仿佛被风吹几下,就会支离破碎成细小的灰尘,“只要你说……哪怕你叫我去街上乞讨、或者在这里受一辈子惩罚,只要你心里能好过一点……我什么都可以做,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就那么跪在那,仿佛连脊梁都承受不住这份巨大的愧疚和折磨,他很想把自己埋进尘埃,却还要问程启言愿不愿意在他身上踩上一脚。
程启言的头痛得越发厉害了。
他不想要,陆萧所说的这些,他通通都不想要。
那是自己用尽一切护住的孩子,他凭什么又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如果连他的人生也就此陨落,那么自己所承受的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语气越发的暴戾阴冷,“我告诉你?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我不会再给你用疼痛赎罪的机会,我要你永远背负着这份愧疚行走世间,我要你永远铭记自己鸠占鹊巢、享受了十八年虚假的父爱!”
陆萧发出了一声几近崩溃的泣音。
可偏偏,他连委屈的质问都没有资格。
他被架在审判柱上,身下的烈火已经熊熊燃起,这场大火被定下永久不熄灭的刑
', ' ')('期,让他痛苦到恨不能立刻死去。
可他不能。
他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裁决和审判,一边绝望落泪一边轻声应着“好。”
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牢牢的按在胸口,“我记住了……我把它们……都刻在心上……我会永远都记住,我抢走了你的人生,我是个……恬不知耻的……小偷……”
程启言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搭在膝盖上,指甲牢牢的刻进皮肉,却丝毫不能让他拥有任何感觉。
不对……错了……这一切都错了。
他不该在头疼的快要炸掉的状态下跟陆萧对话,他不该将所有的过错推到陆萧身上,他不该指望陆萧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连他自己都做不好的决定。
他压下脑中绞痛的混乱,“出去把你们一家人的关系捋好,惩戒期推迟,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
冷静些……至少等到他们都冷静些……
到那时候,他怎么也该好好跟这孩子谈一谈。
车厢的门却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了。
王美心面如鬼魅的站在门外,却没见陆镇声的踪影。
她看见跪在程启言面前做出一副忏悔模样的陆萧,眉头一竖,厉声质问:“你为什么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站起来!陆萧!你不嫌丢人么?!”
陆萧痛苦的抱住了脑袋,“够了!够了!丢人的是你!是你破坏了哥哥的家庭!是你欺骗了爸……陆先生!”
王美心浑身颤抖不已,她起身扑到座位旁,几乎是生拉硬拽的将他扯起来,“站起来!我的儿子绝对不能跪在她的儿子面前!我不允许!”
陆萧崩溃的大喊:“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允不允许自己占据别人的人生!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王美心疯癫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妈都是为你好!你亲爹不认你,难道你要妈一个人带着你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吗!鸠占鹊巢怎么了!那也是我们母子俩的能耐和福气!”
陆萧有些无力的推开了她,他只觉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是错,哥哥不愿意听他说话,妈妈听不进他说话,他是不是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又或者说,他是不是,就不该被生下来?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气,攥住王美心的手腕,力所能及的为哥哥做最后一件事情,“我们走吧,别……别待在这里了,怪惹人烦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美心挣开了他的手。
他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喃喃的“只要你死了就好了”,再一偏头时,悚然的发现王美心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哥哥的位置卡在桌子和座椅之间,他很难躲开!
头痛得神情恍惚的程启言甚至连他们在争吵些什么都没太听清,他只是隐约看到了一抹淬着阴狠的寒光,还有王美心那张因为猛地冲过来而放大了的、扭曲得像鬼魅一样的脸。
而这一瞬间程启言脑海中想的竟然是,自己跟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上辈子的仇怨,不然怎么他第三次纠缠自己,就直接变成血光之灾了呢。
锋利的水果刀狠狠的刺破了皮肉,就连鲜血都像是没反应过来般,过了半秒才缓缓的渗出来。
程启言蓦的睁大了眼睛。
王美心面上一片空白的看着刺进陆萧胸口的刀子,仿佛烫到手般想要松垮,她茫然的蠕动着嘴唇,艰难的问:“为……为什么……”
这次,钳制住对方手腕的变成了陆萧。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唇上血色迅速褪去,却还要强撑着怒吼,“你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才肯放过我?!”
程启言铁青着脸接住陆萧失力滑落的身体,他看上去很冷静,捂住陆萧胸口的手却在剧烈的颤抖。
他按响了每个车厢都会有的紧急铃声,那是列车设为特等紧急的信号,专门为寻死或是出现生命危险的被惩戒人准备。
陆萧却仍不肯放开王美心的手,程启言甚至从没见过他这样坚定又决绝的目光,“你再敢……做出伤害、伤害哥哥的事……”随着他情绪的波动,伤处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程启言被迫低声吼了句,“别说了!”
他原本因为头疼而煞白的眼尾染上一抹痛苦的红色,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没有想到陆萧竟然头一次明目张胆的违背他,像一只失去一切、孤狠的狼崽一样,死死盯着王美心,一字一句、艰难又掷地有声的说:“我就把……就把这条命……还给你……还给你……你别……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王美心失声尖叫起来,程启言则一把将周身染血的陆萧抱了起来,大步迈过瘫在地上失声大哭的王美心,尽量平稳又快速的朝着救护人员赶来的方向迎去。
陆萧仰面看着程启言崩溃的神情,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欠哥哥的债,是不是真的只有用死亡才能还清?
可是……可是他好不甘心,明明、明明就差一点,哥哥差点就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来到哥哥身边
', ' ')(',熬过那样羞耻难堪又疼痛异常的惩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朝着他靠近。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样就……要结束了吗?
他好像……有点冷。
把浑身是血双眼紧闭的陆萧送进手术室,程启言把沾染上血红的手放到眼前,随后紧握成拳狠狠的砸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啊——”
他发出猛兽般剧烈的嘶吼,眼前更是一片斑驳的血色。
他的头胀痛得快要炸掉,余光瞥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美心时更是一把攥住了她的脖颈。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王!美!心!”他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陆萧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扔到铁道下面让你被碾成肉泥!”
不远处的陆镇声站在那里,竟露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懦弱,被钉在原地般,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列车长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强硬的将程启言的手掰开,由着王美心瘫在地上咳嗽不已。
他将手里的手机塞进程启言手里,语气坚决:“接电话。”
程启言狠狠的挥开了他的手。
列车长早有预料般牢牢的握住手机,再次攥住程启言的手腕,强硬的把手机贴在了他的耳朵上。
“程启言,深呼吸。”
是秦双冽的声音。
程启言双目赤红,对着电话咆哮道,“她杀了陆萧!”
“冷静点!”电话那头是秦双冽的呵斥,“陆萧不会死,医生说那一刀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你现在继续发疯的话,事情会更加难以收场。”
程启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竟然真的没有再吼叫。
秦双冽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他语气平缓不急不躁,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周围有没有椅子?你先坐下来。”
程启言目光沉沉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的坐姿有些颓丧,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则胡乱的搭在腿上。
“头疼了吗?”秦双冽问。
“嗯。”程启言恹恹的回着,他好像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又或者听从秦双冽的话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深呼吸。”秦双冽平稳的声线让他闭上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列车长知道他是在接受治疗,便让人将闲杂人等请了出去,包括哭喊着不愿意离开的王美心和身份尴尬的陆镇声。
四周终于变得安静下来。
“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程启言沉默了好一会才嘶哑着开口,“……头晕,恶心,浑身都疼……胸口最疼。”
秦双冽并不知道DNA检测报告的事情,只能根据程启言的状态进行猜测和分析。
“……是在心疼陆萧吗?你在为他感到伤心和难过吗?”
程启言的睫毛剧烈的颤了颤。
他突然有种极其陌生的感觉,剧烈冲撞的情绪凝聚成湿热的眼泪,含在眼睑里摇摇欲坠。
“……是。”他颤着声音回答。
“……启言。”秦双冽似乎轻叹了一声,“记住现在的感觉,下次见到陆萧的时候,知道要对他说些什么了吗?”
程启言重重的闭上了眼睛,那颗眼泪也终于承受不住沉甸甸的感情,失重般滴落下来,“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该对他说,不是你的错,我不恨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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