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二零三六年二月十九日。
二十九岁的迟叙面临两个境况。
其一,在与笔名为“温文”的同台作家就作品抄袭一事的判决,以笔名为“在野”的迟叙败诉为结果。
其二,出门买菜的迟叙父母,绿灯时分漫步在人行道朝向回家的路上,两人如数家珍探讨即将为迟叙炒制的菜色,被一位恶意报复社会的男子驾车,以时速128公里冲撞,事故造成两人当场死亡,死无全尸。
柏油马路上的喷射状鲜血趋于干涸。
彼时接到电话通知的迟叙还未能从败诉一事中缓过神,“死亡”成功取代“港湾”二字,作为今日他享受“背叛”果实的嘉奖。
风和日丽的上午,身着西装立于家门玄关处的迟叙,与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胜诉的,等我回来。”
二老像是看到年少刚成名那时,尚且意气风发的迟叙。
他们眺望儿子遥遥远去的背影,盘算着晚上做一餐美味佳肴,犒劳庆祝《桀》的作者位彻底烙印上“在野”二字,再不被任何人染指。
事故现场人声鼎沸,迟叙跨过警戒线,在围观路人的摄像头画面中,徐徐走至几处塑料蓝铺盖,抬手掀起一角,入目的是乱遭的人体残肢,他面无表情,活像个过路看客。
远处警方看到了迟叙,迈步走来:“是迟叙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略微颔首,视线下垂。
地上的蔬菜残叶七零八落,鲜绿溅上醒目的猩红,罅隙间悬挂几块碎肉。
家中三人皆是极端素食主义者,平白无故不会购买肉食。
这是迟叙父母被车冲撞肢解掉下来的碎肉。
“肇事逃逸的司机已经被逮捕了,你……放心就好。”
肩上戴有警徽的中年男人走向前。
“现在这些,是目前已经找到的遗骸,但头颅部位还没有找到。”男人看向迟叙的眼神,像在诉说“节哀”,“别急,大家都在尽全力找。”
“找到后直接给我就好。”
迟叙开口说了自来以后的第一句话。
“司机会死刑的,对吗?”
警方后来答复如何,迟叙已经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单单拾起散落一地的菜,踱步回到家中,进入厨房打开灶火,清炒绿叶菜,乘出端盘。
迟叙机械地夹菜喂进嘴里,咽下此生第一顿铁锈味的美食。
热衷素食者许久未进的荤腥,以父母的血肉为佐料。
二老最终一同合葬在老家坟墓。
精神高度紧绷的数日,迟叙避开网上所有关于抄袭的舆论。
他形单影只,漫无目的,栖身躺在坟草堆,徜徉于无边际的失星黑夜。
一口烈酒入喉,润湿干燥的嘴唇,也就仅此一口,迟叙便将一壶洋洋洒洒挥倒于坟茔,墓碑上的黑白相片被他涂了彩。
半分错未犯的两人,遭至如阿鼻地狱罪人的命数。
他们只是去买菜。
去买菜。
只是为心爱的儿子买了晚餐所需的菜品,仅此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分崩离析。
迟叙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空茫无人区。
“爸、妈,等我。”
他踏入家门,给手机开机,霎时,爆炸式的消息如催命符般蜂拥而至。
责编祁阳的未接电话数达百余条,迟叙拨通号码,径自说:“来我家,我们聊聊。”挂断。
他打开微信,消息无外乎是相识的编辑或者作家们的慰问劝解,话里话外满是对迟叙做出抄袭一事的质疑亦或是斥责。
他打开作家后台,显示“已封禁”。
他打开微博,这件事的词条甚至在过去几天后依旧挂在热搜前几位,不论何时刷新都是大面积的讨伐,污言秽语袭击侵占迟叙所有的个人空间。
迟叙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他在搜索栏输入“2.19车祸”字样,显现出的内容无外乎是全国当日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父母的车祸像一粒沙湮没在洪流中悄无声息。
他打开视频平台,重复以上动作,车祸的监控视频被“热心人士”投稿给事故集锦博主,一则长达9分钟的视频蕴含几十余条片段,封面打码的渗血断肢惹人夺目。那副躯干迟叙怎能不熟稔?他曾在现场纳入眼目,用指尖触碰过那冰肌刺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迟叙在路人拍摄片段内的侧影并未激起太大浪花,庭审非公开的性质不至于让他向众人抛头露面。
他浏览24万播放量视频底下的评论,贴心且细心的博主为自己的评论挂上置顶。
【博主:未打码照片视频已发在公众号。】
【用户34995:已阅,太血腥了建议大家别好奇,刚吃的饭都要吐了。[恶心][恶心]】
【蓝色如梦:人在现场……下班时路过发现地上盖了布了。】
【灰飞烟灭gfer: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体,人体碎成零部件。。】
【用户51198966:无意冒犯,逝者安息。[双手合掌]】
是谁上传的呢?
迟叙走到一尘不染的主卧。
他背扣手机,在父母遗像前上了三炷香。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和祁阳一齐登门拜访的还有温文,迟叙暂且没兴趣打探他的真名。
“我就直说了吧迟叙,你祁哥当编辑这么多年升为头牌,什么风什么浪没见识过?光凭你一个普通人,随便洒洒笔墨就妄想忤逆我?”
祁阳和温文端坐在迟叙对面,前者翘起二郎腿,后者朝迟叙轻蔑一笑。
“这次庭审的结果你也收到了,现在网上的舆论热火朝天,你这当事人倒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大活人,几天都联系不上,这像话吗?用你黑粉的话说,在野这个死老鼠,这下终于原形毕露了,温文干得漂亮,真是大快人心。”
迟叙为两人沏茶,毕恭毕敬:“祁哥,你教训得对,这两天我回了趟老家整理整理情绪,好好反思了自己,早年我一举成名,还不是当年祁哥的提拔赏识才能有我现在这些成绩。”
祁阳嗤笑一声:“你知道就好,写《桀》的时候乖乖听我话改稿,不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吗?我因为你的一意孤行给平台那儿让利多少,你心里掂量掂量,都是我手头下管的人,祁哥想扶持后辈帮你,只不过比你的来时路轻松一些,你这小子就眼红看不惯了?”
他双手抱臂扬起鼻孔,肮脏污秽的鼻毛露了尖:“这下总算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我当你是藏波大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失败了,说老实话,你让我很失望,但好在呢,温文比以前的你更优秀,也更为乖巧,指东不往西,比你这个硬骨头不知强了几倍。”
迟叙唇角的弧度勾得更大了,眼睛转向一旁安静的温文。
他笑容和煦,温文尔雅:“我年轻气盛,最看不惯“抄袭”这种事了,祁哥你应该也懂我的性子,那时候还不是因为和温文不太熟,也不了解你和温文是极好的交情,这才怠慢了他,要是早知道他算我的后辈,给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告他呀,现在事情已经结束,温文在人前名誉和热度也起来了,现下趁热打铁,宣传宣传《桀》,后期再发售实体书,接着为新书造势,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桀》的真正作者是温文才对呀。”
茶水渐凉不见少,迟叙又重换一杯新茶,两手捧给温文,笑脸相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看来是真接受现实了?
祁阳心里翻了个白眼,笑意不达眼底。
他敷衍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嘴皮子说得比谁都溜,我今天和温文一起来找你,不是为了叙旧来的,现在你的名声太臭了,烂泥扶不上墙,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迟叙眨眨眼:“祁哥有话直说就好。”
自落座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文率先发声:“在野哥,以前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呢,为了接近你才拖舅舅的关系联系上祁阳哥,想和你在同一个编辑手下发光发热,没想到……在野哥好让我伤心啊,对后辈步步紧逼到这种地步。”
一旁的祁阳也见缝插针:“唉,我本不想难为你的迟叙,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块璞玉黯然失色呢?你不听我的话,不愿意按我的意见修订,那我只好找温文接手咯。”
二人一唱一和,为“抄袭”的腐臭裹上一层甜蜜的糖衣。
“祁哥也别揶揄我了,我看啊,《桀》现在能这么火,还不是多亏了您对温文的指导,要换做我发布出去原稿内容,没有了祁哥建议,应当是激不出什么水花的。”
迟叙面上谦恭,虚心接受一切指责。
见迟叙被洗脑得差不多了,祁阳定了定神,整理下衣襟,提出造访的真正用意:“所以呢,小迟,你现在也看到了温文的天赋异禀,也可以想到未来的他必定大有作为,我来也就是想劝你……”
迟叙和他对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考虑考虑,当温文背后的枪手,怎么样?”
一秒、二秒、三秒。
迟叙的心跳逐渐和时钟的走秒重合。
他拿起自己身前的一捧茶,对两人举杯。
“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迟叙漂亮的桃花眼笑得眯起,弧度弯成半月状。
——
《烬墟》全文完。
迟叙打下最后一个句号,整理好全部文稿,上传附件发送给祁阳的编辑信箱。
那日二人离家前的尾声镌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小迟啊,祁哥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既然你这么豁达,那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祁哥呢,当然允许你在能力范围内继续创作自己的着作,但话又说回来,你大火的,哪部没经过我的手?所以写完一定要发给祁哥看啊,不然新作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说发售实体书?嗯……祁哥有话不知道该不该讲,这么多年你也大火了很多,实体书不也出版了很多部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执着于这种事呢?”
迟叙回:“我只是想绝笔了,专心居于温文幕后,写完最后这一本后,发售实体书,为我的写作生涯画上圆满的句号。”
闻言,祁阳笑得更诚心了:“啊……原来是这样,这还不简单?祁哥铁定努力帮你完成最后的愿望啊,不光是实体书,再给你办个盛大的签售会,如何?”
“好啊,那谢谢祁哥,还有……温文。”
距离迟叙发送邮件过去七天后,祁阳的回信才姗姗来迟。
他的语气看上去十分不满,像是在愤慨迟叙的写作水平怎会下降到如此水准,简直不堪入目,就这么批驳一番后,转而再三言两语地挑取其中几点施舍般夸了夸。
【祁编:现在的男频流量为王你不懂吗?早就不是当年那副模样了,你却还在吃老本行,毫无进步!通篇竟然一个正儿八经大幅刻画女性角色的笔墨都没有,男主的后宫去哪了?身世上来就这么悲惨,后边该逆袭升级称霸天下了吧?结果呢?金手指也没有,贵人相助也没有,通篇不是在虐男主就是在虐男主的路上,我本以为看到结局可以爽了,看完后我发现最臭的屎原来在最后。让人一肚子气!
你现在就给我通篇改,把我上边说的不足全都修进去,自己再好好去金榜上拆文!看看人家怎么写的,别到了最后当温文枪手也没资格!
不过小迟你呀也别太灰心,祁哥只是对作品比较严厉看重一些,别嫌祁哥说话难听,你写文的灵气大家都有目共睹,祁哥也是为了你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话里话外威胁迟叙:想平台推流?想编辑内投?想发售实体?那就必须当个祁哥胯下的哈巴狗,乖乖听话,不听连被人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迟叙埋头苦战数月,期间还完成了一部百万长篇巨作呈给温文,得到编辑部的一众赞誉。
再一次输入“全文完”三个字后,他一如既往发送文稿给祁阳。
这下看到男主厉冠客身边围绕诸多莺莺燕燕,金手指说开就开,江湖一路披荆斩棘,终得道升仙铸就大能,被世人传为一段佳话,故事结局达成和谐一家亲的完美HE,祁阳才终于点头了。
《烬墟》一经问世的同时,迟叙收到法院那边就绿水“2·19”重大交通事故案件的审判结果。
他提着满箱酒和自己做的成桶素菜,故地重游踏上那片荒凉地,在长满杂草的坟冢前,告诉父母这则消息。
“你们最近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呢?我很抱歉,没能亲手了结伤害你们的人,再过不久,他就会被执行死刑。辛苦你们再等等,等待着亲眼看到那个人受尽恶果,堕入阴曹地府。”
迟叙倾身低头,衣袖擦抹拭去坟茔尘土。
“他的游魂将每天重生于世,活生生历经与你们临死时一样的痛苦,日日轮回循环直至鬼役发派阿鼻地狱,七魂六魄囚禁于此,遭悔恨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曾经的迟叙不信鬼神、不听谗言,但命运的魑魅魍魉风蚀残卷他一身傲骨,就此抬不起头。收到稿费后,他当即拿来为父母做安魂法事超度,即使世面都传车祸横死后灵魂解脱步入天堂,迟叙还是放心不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最近我总是梦到你们,一闭上眼睛,全都是你们沐浴在焚火中哀嚎怒吼的场景,脸皮被烧焦熔化,露出獠牙,张开咽喉,里面是煮熟的滚烫热粥。”
“你们伸长了舌头,那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倒刺,舔了我的头发一口,让我的头皮被剥开。”
“你们的残肢裂开眼睛,眼波的倒影是我烧焦炭黑的身躯。”
“你们的声腔钻入我的耳孔,让我的脑海回荡你们凄厉惨痛的呼声。”
“我向你们下跪磕头,一句句喊着爸妈我错了,我只身跌入火海想要拉你们上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们的灵魂承载太多罪恶怨念,我被你们压塌,七窍涌入焰火。”
“上岸的你们,施施然笑,俯瞰我溺亡在火海化为灰烬,惨怛地被你们五指笼在手心。”
迟叙的眼尾落下一滴水,他说:“下雨了,我该回去了。”
可明明晴空万里。
他倾身低头,像上次离别时一样虔诚亲吻着墓碑上刻印的名字。
“用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的恶意折磨我吧,直到我在生命的尽头倒下为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
【在野v:让我们在八月灵魂共鸣。[图片][链接]】
迟叙添加签售会宣传照,附上链接指南,移动鼠标,设置微博定时发送时间为00:00一刻。
离厄运的一天已经过去两年有余。
他盯着倒数日,思索片刻后打开手机备忘录,记下待会儿出门要购买的物品。
“要一个袋子,谢谢。”收银员匆忙扔给他一只,迟叙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甩了甩袋沿,身后排队的人群看向他手中的物件,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迟叙都看在眼里,临走前和他们相视一笑。
走在回家路上时,他踏过曾鲜血淋漓如今已涂抹新漆的柏油马路,脚底丈量着这寸土地,指尖拨动手机屏幕,于微信中的三人小群发了条讯息。
【伏矢:突然发现了《尸狗》的问题,改天来我家聚一聚吧,面谈会好一些,最近我也入手了许多好酒,学做了几个硬菜,就等着你们上门了。】
祁阳和温文在下面接连秒回两个“OK”。
两年多的时间足够他们“冰释前嫌”,作为最陌生的熟悉人相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迟叙年幼凭借《雀阴》一篇名声大噪,彼时一举斩获新人奖项,平台将祁阳分配为他的责编,后来又陆陆续续发布了《吞贼》《非毒》系列续作,后荣升至热趋第一,风光当年,赚得盆满钵满,平台看重迟叙的潜力,安排祁阳名下只接管他一人。
那时的两人,是齐心勠力、珠联璧合的商业伙伴,亦是生活中相互扶持、把酒言欢的好友。
而美好往往在人平步青云时毁灭殆尽。
那天,正是二月十九日。
他败诉后,从威严的法院抽离,祁阳走到他跟前落井下石、趾高气昂。恍惚中的迟叙,望见祁阳这副模样,脑海中的过往回忆霎时蒙了灰,被活埋在深处。
【祁编: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