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弟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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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懿说到做到,真等李顽会识字念书时,花钱把他送到学堂去。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李顽之所以这个年纪还不会念书认字,原是自小养在生母身边,到可以念书的年纪又一病不起,整日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数日子,他娘亲出身烟花之地,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夫君的名字、亲儿李顽的名字,开口便是淫词艳曲,不好教导李顽。

那是在泥潭里见惯是非,自小摸爬滚打的人,惯于变通下却也藏着一丝顽强的烈性,这个泼辣刁钻的女人在久病卧床的儿子面前手足无措,她面庞艳丽,却笑中带泪,抱着李顽像托着片纸,压根就不敢用力,想给儿子唱歌,又怕把他教坏,绞尽脑汁后发现她好像什么都教不了李顽。

好在她惯于做小伏低,讨人同情。

李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身上溃烂的脓疮又痒又疼,他听见娘亲在对每个路过的下人苦苦哀求,给我儿子请个大夫吧,求求了,求求大少爷,求求夫人,求求大叔,求求二叔,求求二夫人。

自打李顽有记忆起,他娘亲便一直在求人,所以李顽最不怕被人欺负,最不怕求人,最擅长的就是讨好卖乖,在李顽眼里,面子和气节是不值得一提,能舍弃的东西。

第一天从学堂回来时曹懿问他,是否被人欺负挤兑,李顽“唔”了一声,朗声道:“没有啊!”

曹懿不信,第二天悄悄跟过去,发现李顽确实没被人欺负,而是压根就没人理他,大家各玩各的,孤立李顽这个格格不入的外来户,但李顽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跟在他们身后,有活干时才想到这个逆来顺受的病秧子,使唤他去洗笔倒水。

李顽一一照做,回到家后曹懿又问他,受人欺负没有。李顽表情不变,无辜道:“没有啊。”

曹懿瞥他一眼没说话,只揽着李顽,手把手教他写字。

从前抢枣抢不过别人都要回来跟曹懿哭鼻子撒娇的人,如今受这样的委屈,却又一字不提。李顽日日跟在他们身后,不争不抢不出头,以“跟班”的身份被接纳,有次一行人到紧挨着学堂的后山中去抓野鸡吃,那鸡风餐露宿,跑起来虎虎生风,一行人撵在后头,李顽更是气喘吁吁,叫他们别追啦,得想个法子,继而去找师娘要把小米撒在野鸡常出没的地方。

李顽主动道:“我身体不好,跑不快,不机灵,你们抓吧,省的我拖后腿,这抓来的鸡我也不吃。”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满意得很,一行人成包抄之势,只等野鸡自行落网便来个瓮中捉鳖,野鸡咕咕叫着走入,警惕观察四周,啄没几口,便被四面八方窜出来的人吓一跳,瞬间无处可逃,压了个结结实实。

李顽站在一旁,看他们你扑我我扑你,叠罗汉似的压着,大费周章就为只鸡,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同龄人张牙舞爪的丑态。

抓鸡要吃,要吃便要杀,无人敢杀鸡,最后还是弱不禁风的李顽捡块石头,一手掐住鸡脖子,只听“嘎”的一声鸡叫,鸡翅膀扑闪两下,彻底不动,李顽手起石落,照着鸡头来了个痛快。

李顽转身,掂着只吊脖子死鸡,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这拔鸡毛什么的,实在没干过,还是哥哥们来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李顽的建议下分工合作,借锅,煮水,捡柴,拔鸡毛,摘野蘑菇,锅盖一掀香气扑鼻。这到分鸡的时候又出问题,谁都想吃又滑又嫩的鸡大腿,不愿被分到干柴无味的胸腹,然而都有私心,是谁来分都不公平,自然而然想到李顽,李顽不吃,当然也最公道,干脆让他来分。

李顽故作苦恼,只好提议谁出力多,谁就吃鸡腿,其中一人重重哼一声,不高兴地看着李顽。

这人正是当年小巷中买蚕豆,说让李顽求他就给他吃一个的人,他看不惯李顽逆来顺受毫无气节的做派,见李顽一来书院,便带头孤立他,这下话语权在李顽手中,肯定要借机报复。

谁知李顽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他笑,等欣赏够对方眼中的委屈、愤然、不服气,才拍一拍手,朗声提议:“他最辛苦,拔鸡毛这活又臭又累,不如就这次就把鸡腿给他吧。”

李顽看着他眼中的惊讶,心想给他吃块烂肉这种低级报复有什么意思,要的就是他记住这一刻的提心吊胆,明白风水轮流转,以后看见他李顽就得客客气气的。

自此书院中,无人再敢把李顽不当回事,李顽也交到第一个朋友。

齐家小公子,学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本是请先生到家来教,无奈脑子实在比不上家中兄长们,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不再自取其辱,干脆来到这学堂中,当矮子里的高个,后又跟李顽厮混在一处。

李顽邀他去家中做客:“我娘子总要担心我受欺负没朋友,你同我回家去给他看一看,也好叫他放心。”

齐小公子“哇”了一声,满脸艳羡道:“你这年纪就有娘子,真是厉害。”

二人结伴而行,李顽逢人便炫耀,说他娘子如何心灵手巧,伸出手脚来给齐小公子看,一拍胸脯,说他的衣裳都是娘子给缝的,继而绘声绘色,说起曹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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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笋炒肉,笋脆肉香,往米饭上一浇,再拿盖子继续上火闷,吃的时候碗底的米焦黄脆口,听得齐小公子口水直流,眼巴巴地跟在李顽后头。

屋门一推,却见院中俩大男人面对面站着,一人急切关怀,一人感伤不已,齐小公子傻眼,心想这俩人都挺好看,哪个是李顽他娘子,难不成是他哥嫂?往旁一看,滔滔不绝的李顽不知何时收声,警惕审视着院中二人。

李顽走过来,曹懿才如梦初醒,避开李顽来拉他的手,掩饰道:“饭好了,去吃吧。”

李顽站着没动弹,像是没看见曹懿对面的人一样,去拉曹懿的手,曹懿避开,他也不管,非得拉到才罢休,高兴道:“我今天带朋友回来,你不是一直担心没人跟我玩儿,你看啊娘子,这不把朋友带回来了。”

这声“娘子”一出,对面站着的人霎时间脸色极其难看,齐小公子百般配合,习惯性地想喊曹懿大哥,转念一想,他大李顽一岁,若以兄弟相称,那岂不是要唤一声弟妹,当即表情一肃,正正经经地朝曹懿作揖:“见过弟妹!”

曹懿:“……”

曹懿望着这俩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的人,瞬间哭笑不得,把他们安置到厨房中去,正要关门,李顽又扯着他的衣袖:“我衣裳破了。”

齐小公子一头雾水,刚给他炫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得转眼间就破了。

“晚上给你缝。”曹懿好脾气地摸摸李顽的额头,李顽又不罢休,扯着曹懿絮絮叨叨,就是不放他走,那人看出李顽的敌意,只好叮嘱曹懿好好想想,他晚上再来。

曹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陪着李顽吃饭,待送走齐小公子,李顽才开始发难,问曹懿那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他这样一问,倒把曹懿问住,只在犹豫过后,坦白承认道:“故交。”

“我今天新学一说法,叫青梅竹马,故交算青梅竹马么?”

“你说算便算吧。”

曹懿神色不快,明显不欲多言,李顽惯于见好就收,看出曹懿不想继续说下去,识趣地转移话题:“祖母是不是明年入夏就回流州?”

曹懿心不在焉地给李顽铺床,没听到他说什么,李顽又问一遍,曹懿才回答:“不出意外便是了,有她给你撑腰,日子都会好过上许多,你家人丁稀落,她会疼你的。”

流州前些日子刚入冬,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还要冷,曹懿又把两床被叠成一床,烧热水给二人泡脚。李顽脱去外衣钻被窝里,掀开一角招呼曹懿躺进来,曹懿温声道:“过几日有人来收参,我得先把参理好,你睡吧,不用等我。”

李顽一听,见曹懿把过几日的日子都打算好,便知他不会离开,稍稍放心,脚勾着床脚的外衣,摸出包凉了的蚕豆来,偷摸着不吃出声。一刻钟后,曹懿连参带盒码在墙角,只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盘算着拿到钱后得给李顽买双新鞋。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曹懿熄灯,掀开被窝,半睡半醒的李顽自觉围过来,要抱着曹懿睡。

曹懿伸胳膊给他抱着,替李顽掖好被角,往下一躺,觉出不对劲来,被满床零嘴渣子咯着背。

“李顽!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床上吃零嘴!”

房中烛火灭了又亮,曹懿气得眼前一阵黑,手痒,想把李顽按腿上打一顿,然而打出病要治,打哭要哄,还会被李顽讹诈要更多的零嘴儿,真是个惹不起碰不得的。

李顽识趣地围过来,从枕下摸出剩下半包,撒娇道:“别生气嘛,没吃独食,给你留了的。”

曹懿哭笑不得,好气又好笑,又舍不得朝李顽撒火了,只得让他裹着被子站在床脚,自己则穿着里衣,冻得瑟瑟发抖,任劳任怨地扫床。

烛火终又熄灭,曹懿抱着李顽,李顽抱着曹懿,二人互相取暖,如同他们彼此陪伴度过的任何一个寻常冬夜。

窗子被人扣响,曹懿小心听着怀中绵长的呼吸声,起身穿好衣服,刚要出去,又不放心,回身把李顽的脚丫子塞被窝里,才到院中赴会。

屋内李顽睁眼,外头一下雪,屋内就亮堂,他眼中无半点睡意,悄悄把窗子拉开条缝,仔细听着院中的动静。

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曹懿从何而来,为什么家在此处,母亲生病住在此处,却和街坊邻里不熟,他娴熟的经商之道,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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