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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顽心中有气,怒中带疑,不知那天温如晦都跟曹懿说了些什么。
按照曹懿的性子,既已猜出贺鸣身份,不应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才对,更不要提让他与之划清界限的警告。方才在气头上,对上曹懿就方寸大乱,现在冷静下来,心中一沉,只怕曹懿已猜出些什么。
温如晦住处离得不远,巷中坑坑洼洼,马车过不去,李顽只好下车,命大枣蚕豆不许跟着。温如晦正倚在桌案上看当地县志,一盏油灯明明暗暗,未察觉李顽进来。
李顽冷淡开口:“没睡?”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
温如晦官职在身,李顽一介平民深夜打扰不说,且狂妄至极,人还没到,便让大枣先一步通知,让温如晦恭候。
温如晦往他身后一瞥,见他一个小厮也没带,竟是独自前来,不免紧张,捻纸的手下意识往桌下摸,李顽顺势看去,见他在桌下触手可及的地方藏了把生锈的镰刀,只一下便能握在手中,叫李顽皮开肉绽。
这动作惹得李顽嗤笑一声,讥诮道:“你怕什么,没看见我空着手?便是杀人,那也得找个趁手的家伙。”
李顽噙着笑,一边笑一边打量温如晦的住处,屋中一塌、一桌、一柜,再多的便没了,虽不至于家徒四壁,可在李顽看来也简陋至极,当官当成他这样,乃是独一份。倒是墙角堆着不少古玩字画,还有个开了一半的盒子,隐隐露出灿灿金光。
他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显然是当地乡绅提前得知温如晦调任的消息,拿来讨人情卖好的。
只是这呆子忒不识趣,竟还在上面贴了条子,将送礼人姓名、何日收到、收到什么列得清清楚楚,打着他日归还的主意。
李顽只觉好玩可笑,与其尽数归还,倒不如留下几件相对来说不是那么值钱,在人情世故范围内尚可接受的东西,也好叫当地乡绅放心,话不能说死,事不能做绝。
他正打算开口指点几句,却听温如晦忽地出声:“你杀人靠的不是手?”
李顽忽然不笑了。
他转头,冷冷地盯住温如晦。
温如晦只觉毛骨悚然,像被条吐芯子,随时发动攻击的毒蛇盯住,情不自禁忆起那日阴风阵阵,他见到李顽从破庙中走出。
那天李顽一身锦衣,却半边染血,先是面露茫然,又突然放声大笑,像尊活生生的煞神。温如晦一介书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得抖如筛糠,两腿发软,当即跌坐在地。
李顽听见动静,闻声忘来,二人四目相对,李顽神情厌倦,并不介意被温如晦撞破,也不问他看见多少,只冷淡开口:“跟着我做什么?”
彼时温如晦已被吓傻,自然是李顽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我,我收到曹懿的信,说你一人在京,叫我多……多关照你,我,我,我寻到你的住处…齐,齐家的公子说,说你刚出去,我不放心,就,就跟来了…”
李顽没吭声,却抬脚朝温如晦走来,温如晦当即吓得面如土色,手脚并用地爬开。
天上开始下雨,闪电当空劈下,撕开半边黑暗暮色,温如晦借机瞧见了,李顽竟然在笑,笑得温如晦毛骨悚然,有人死了,他居然还在笑。
李顽继而抬手,借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慢条斯理地抹干净半边脸的血,他一声轻叹,遗憾道:“算了。”
雷声隆隆作响,温如晦吓得一抖,眼睁睁瞧着李顽身一转,视他为无物,竟肯就此放过。
彼时和李顽共处一室,竟是又有了那日命悬一线的压迫感,只怕李顽随时暴起将自己掐死。然而就在这时,李顽却又冲他一笑,如春风瞬间吹化冰雪,顿时判若两人,他嘻嘻哈哈道:“哈哈哈瞧把你吓得,我现在杀了你,可不明摆着让曹懿怀疑我,不过杀人不杀人的,我也不怕给曹懿知道。”
他意有所指,在温如晦面前坐下,单手拖着下巴对他乖巧地眨着眼,继而鸠占鹊巢,把这当成自己家一般,两个杯子一人一个,拎起面前的茶壶,给温如晦倒茶。
“喝呀,你自己家的茶,我还能下毒不成,今日来是有事问你,怕什么呀。”
李顽嬉皮笑脸,盯着人瞧,把冷茶往嘴里一送,继而“噗”的一声,险些喷温如晦满头。
“呸呸呸,怎么一股子霉味,你他娘的每月拿着俸禄,钱都花哪儿去了,这茶我家下人都不喝!”
温如晦面色通红,抢过李顽手中茶杯,恼羞成怒道:“有什么话,开门见山,问就是!”
李顽冷哼一声:“那日你来我家,都跟曹懿说什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温如晦也来气,将对李顽的惧意抛之脑后,质问道:“你凭什么拦住我给曹懿的信,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岂非君子所为,我与曹懿自幼相识,即便……”温如晦面皮通红,心中一虚,逞强道:“即便后来心生嫌隙,那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凭什么就不让曹懿与我来信?”
他一张口,李顽就不耐烦起来,心说他絮絮叨叨在说个啥,读书人说话都这样?怎么比曹懿还啰嗦!听到
', ' ')('最后才明白,就是截信一事将温如晦气得够呛,李顽不耐烦地打断:“谁要当君子了,当混蛋多自在,别罗里吧嗦的,旁的没了?”
“这还不够?!”
温如晦怒目而视,又见李顽虽是笑着,眉头郁结之色却掩饰不住,他指尖有节奏地快速敲击桌面,一派焦虑之相。当即恍然大悟,觉察到李顽怕是和曹懿吵架,无处撒火,来寻他的晦气,再一联想近日在流州出现的大人物,便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
他是个死心眼,却不是个死脑筋,于人情世故虽不如李顽,却也是个一点即通的。
温如晦冷笑道:“曹懿不想做的事情,谁都强迫不来,你只知一味趋炎附势,尔虞我诈,利用可利用之人,却从未想过曹懿不是你博弈的棋子,讨好卖乖可逞一时之快,到大是大非面前,你那些小伎俩又能哄得住谁。”
“纸包不住火,李顽,你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我不提,也迟早瞒不住曹懿。”
李顽冷不丁被戳中痛处,觉得这呆子实在可恨,与曹懿竟不谋而合,他记恨二人的默契,更生气温如晦的正直,似他这正直赤诚才可对曹懿投其所好,不叫曹懿看了害怕,与他道也同,可相谋。
“啰嗦什么。”李顽一声冷笑,直言了当道:“今日来便是问你,曹懿他爹的事,你可是告诉他了?”
温如晦摇头。
“是没来得及?还是以后再也不提?”
李顽盛气凌人,温如晦不见方才嚣张气焰,在李顽咄咄逼人的质问下沉默不语。
见他这幅样子,李顽便心中了然,警告道:“温大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固然好,可若是非要不识趣地去揭别人伤疤,那就真是该死了。当日曹家一十三口,只他母子二人活下来,人人避之不及之时,你温家可是站出来为他们说上一句好话?可是求过一句情?曹懿要替他爹翻案,这些年就靠这么口气撑着,你现在去告诉他,他爹不是枉死,是活该,咱们俩到底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温如晦面色铁青,急于反驳:“正因为这事是曹懿的心结,才更要告诉他真相…”
李顽冷声打断:“什么是真相?”
温如晦被他问得一愣。
“你把揭人伤疤,坏人心气的东西叫真相,那我情愿曹懿一辈子都被这样瞒着。我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做过的事还是认下的,你要说便说,我也不怕给曹懿知道,可若是曹懿的家事被你走漏一点风声。”
李顽面色冷峻,已不见十八岁纨绔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劲儿,一字一句威胁道:“那就别怪我不顾你与他往昔情分,动手杀人了,一回生二回熟,这道理你该知道。”
说罢,竟不顾被他气得发抖的温如晦,转身离去。
蚕豆大枣按吩咐等在巷口,见李顽衣衫整齐,不像和人动手的样子,方才松口气,正要架车回家,却听李顽神情恹恹地吩咐:“不回家。”
可往哪里去,李顽也说不出,齐苑已经成亲,不方便去,贺鸣那群人虽与他亲近,可到底是互相利用,李顽也不想去平白无故给他们看笑话。
思来想去,这个点还灯火通明的,那就只有添香客栈了。
李顽倒不是真想嫖妓,只是想找处热闹地方,不愿一个人呆着。那老鸨见是李顽,暗自叫苦,面上却花枝招展,还未开口,只听李顽无所谓道:“随便来四个公子,不歪瓜裂枣,不缺胳膊少腿就成。”
那老鸨暗自心惊,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李家二公子细皮嫩肉,一脸女相,一开口竟然就要四个公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李顽打头,落水狗般步伐松垮,拖拖拉拉懒懒散散,把蚕豆大枣打发走,明显今夜要睡在这里。公子们跟在他身后,不知谁先上,殷勤地围着李顽左右乱转,给他备水果糕点,端茶倒水。
李顽往窗口一趴,一脸无趣地往外头瞧,疲惫道:“愣着干嘛,你们自己玩自己的呗,弄出点声来,别来烦我。”
公子们面面相觑,只觉这客人真是好生奇怪,还以为他有什么癖好,然而会的东西只有那几样,只得硬着头皮,开始自摸。
李顽正把茶往嘴里送,忽觉背后有奇怪呻吟声,往后一看,“噗”的一声将口中茶水尽数喷出,怒道:“我让你们自己玩,不是玩自己!都干什么呢,衣服都穿好!”
他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只得捂住眼气急败坏道:“哎呀,你们……你们,别这样,聊天也成,干什么都成,不,那也不是什么都成,哎呀总之弄出点正常的声音啊!”
公子们恍然大悟,原来这李家二公子,是被赶出家门,找人陪来了,当即撸起袖子,搬来牌桌,开始热火朝天地推牌九,把李顽晾在一旁,不再管他。
李顽见他们不再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方才松口气,伴着背后呼啦扔牌之声,反复思考今日之事。
他不懂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既然温如晦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曹懿为什么会突然对贺鸣这样身份的人避之不及?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到了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曹懿已开始慢
', ' ')('慢计划着剥离,想要和自己,和整个李家划清界限。
李顽心烦意乱,曹懿长曹懿短,又委屈又生气,只觉曹懿冤枉自己,凭什么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单是这么一想,李顽就又想哭,还觉得自己又孬又怂,他躲什么躲,怎得被曹懿说上两句,就不敢回家了?
正要重振旗鼓,回家去寻曹懿晦气,说好晚上圆房,凭什么又不圆了!
包厢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只见曹懿深夜顶风而至,嘴角噙笑,面色冻得微红,在一群公子们惊恐的目光下,温声道:“请问李家二公子,李顽何在?”
公子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这幕怎得似曾相识,咱们以前是不是瞧见过?”
李顽:“……”
“就是就是,李公子不就在窗户上趴着嘛,起先咱们还以为他想不开要寻短见,没见过哪家在青楼自尽的,现在看来就是夫妻吵架拌嘴嘛,窗户开那么大,可冻死人家了。”
李顽:“……”
“这人嗓门这么大,李公子听见了没啊,要不要咱们去提醒他。”
曹懿忍笑,李顽再也装不下去,气哼哼地一转身,委屈道:“不是说要跟人家就这样散了,还找来干嘛。”
公子们立刻怒目而视,眼中暗含谴责,意思是夫人都来哄你,还不见好就收,你这小公子忒不懂事!
曹懿瞧见李顽就忍不住笑,走到他身边去拉他手,李顽轻轻甩开,曹懿作势要走,李顽又“唉唉唉”地着急,上来牵住他,在温如晦面前气势汹汹,喊着要杀人,一看见曹懿,就收敛起一身爪牙,被曹懿惯得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你说呀你,还来找我干嘛。”
曹懿瞥他一眼,调侃道:“谁叫我就爱跟你闹,要哄要抱,想栓你裤腰带上,哭哭啼啼,撒泼打滚,只想叫你立字据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你一走,可叫我怎么活啊。”
李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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