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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逍死了。
他是直系军阀之首傅林的独子,从前他老爹还没翘辫子的时候,旁人就要尊称他一声少帅;后来傅林死在直皖之争中,傅逍子承父业,愣是凭着一股血性把皖系这块硬骨头啃了下来,不过二十出头,便从仰父辈荫蔽的傅少帅一跃成了凶名在外的傅大帅。
再后来世道越来越乱,傅逍手里的兵却越打越多,没到而立,就已经将整个中原地区和华东华北都尽收麾下。
前阵子袁大总统为了邀买人心,还给他封了个“巡阅使”的名头,比督军还高一级,统领数省军务,有名有实,风头正盛。
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都钉在他身上,傅逍警惕心极重,把这来上海后新置办的傅公馆的守备足足加了一倍,到哪都前呼后拥,还要带上他那个打小养在身边、忠犬似的副官,按理说不应该出什么意外才对。
可他偏偏就是死了,还死得不大体面。
性交猝死,俗称马上风,死的时候那玩意都还硬着没拔出来,吓得被他压在身下的原配面如金纸,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裴宥珩穿着皱巴巴的衬衣西裤,领口的扣子没来得及扣好,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截锁骨,苍白的皮肤上暧昧的吻痕还新鲜着,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却已断了气。
他原先也是大家族嫡出的小少爷,教养好、重形象,不收拾齐整是不会出现在人前的,现在却再顾不得这些,只顶着一身的凌乱便站在傅逍床边,红着眼圈等医生做出最后的宣判。
实则也没有什么悬念,裴宥珩虽没学过医,分个死活还是没问题的,床上那人呼吸心跳都没了,尸体都快硬了,显然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傅逍这一出事,动静可不小,傅公馆整个炸了锅,他后院里另外几房姨太太也全到了床前。
大太太裴宥珩自不必说,二太太黎安也一脸凝重,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熨帖的西服衬得身量笔挺,正搀扶着摇摇欲坠的裴宥珩,不时低声安慰。
三太太沈玉楼倒是气定神闲,他白日里都在傅逍给他修的戏台子上练嗓,佣人去叫他的时候早已经睡下,这会子正裹着睡袍,困极似的窝在一边;唯有那才进门三个月的四太太,扑在床边哭得最伤心、最真心。
他本是日本人送给傅逍的升迁贺礼,名字叫做小池千叶。刚满过十八岁的柔弱少年,漂亮得就像他故乡的樱花,连中文都说不太利索,此时哭得抽抽噎噎、眼泪汪汪的样子煞是可怜,令人想要抱在怀中好生疼爱一番……只可惜,最疼爱他的傅大帅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纵观傅逍这短短二十八载人生,虽结局潦草,却也堪称传奇。
显赫的出身与军阀头子老爹的溺爱养成了他豪横跋扈的性情,却也没把他养废,他年纪轻轻就打下一片天地,杀伐果断、大权在握,这才刚到上海半年,便已有了个“上海王”的诨名,再加上大总统新封的巡阅使,简直比土皇帝还土皇帝。
且傅逍比起他爹和其他军阀还有个优点,那就是不鱼肉百姓,虽远称不上爱民如子,却已是矮子里拔高个儿,堪称不失大节的枭雄了。
然而英雄难过美人关,傅大帅最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便是他这一屋子强抢来的美人姨太太——还都是男的。
傅逍好男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娘死得早,爹又不管这些小节,他便愈发往歪了长;傅林在时他或许还有所收敛,等傅林一死,他就彻底没了顾忌。
不仅捧戏子玩兔子,最后甚至堂而皇之地威逼利诱,强娶了世伯家的幺子、他少年时性启蒙的对象,青梅竹马裴宥珩。
可怜那裴公子自小就被这混世魔王欺负,好不容易去法兰西留学脱离苦海,毕业回国继承家业,却偏生遇上了乱世,家族遭逢巨变,不得不仰人鼻息,屈辱地嫁给傅逍联姻。
裴宥珩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模样生得极好,气质身段也都是一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还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法文,惹得傅逍很是迷恋了他一阵子,想尽办法也要将他娶进门来。
若傅逍能就此从良,同裴宥珩好生过日子,故事到此为止,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惜他新婚还没两个月,就开始按捺不住,借着酒意强上了来傅公馆探望老同学裴宥珩的黎安。
黎安长得英俊,为人正派,性子也极刚烈,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偏偏他背后还有一帮搞什么进步运动的学生,游行示威被抓进了班房,恰好撞在了傅逍的枪口上。
傅逍故技重施,又威逼利诱地强娶回来一个“小老婆”,坐齐人之福。
至于沈玉楼,那就更简单了。傅大帅二十七岁生辰,请了当时最出名的几个戏班子来唱堂会,其中就有沈玉楼所在的春华班。沈玉楼是春华班新捧的台柱子,闺门旦唱得最妙,在傅公馆演的一出《牡丹亭》里扮杜丽娘,扮相美得夺人心魄,一开嗓更是惊艳四座。
傅逍抚掌叫好,命人把班主叫来一阵耳语,当夜就做了回柳梦梅,睡到了还是个雏儿的沈大美人,好不快活。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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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医生从他胸口收回听诊器,遗憾地摇头叹息道:“几位先生请节哀,傅大帅他……已经过世了。”
裴宥珩终于脚下一软,歪斜地倚进黎安怀里,两人红着眼睛对上视线,也不知是喜是悲;沈玉楼听见这消息,忽然精神了不少,仿佛很高兴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分完家产走人;小池千叶则哭更加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个当口,傅逍的心腹、本来在军营里代上峰处理要务的副官傅子义也十万火急地赶了回来。他一身挺括的军装,风尘仆仆,帽檐和肩章上还带着未化的雪花,一推门进来,便正听见医生的论断。
傅子义锐利的眉宇皱起,薄唇紧抿,裹在马裤和军靴里的长腿大步迈开,三两步就冲到傅逍床畔,低头望见了自家大帅仍旧深邃英挺,却已青白灰败的面孔。
他身上配着枪,浑身都是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偌大的卧室里忽然寂静下来,连小池的哭声都有些哑火。
气氛一度凝滞。
床上的傅逍猛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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