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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莫名觉得鲁思凡温声劝着马兰回病房的模样实在有点诱拐犯。见两人转身上楼,他投给安加一个眼神,准备跟上去。
安加指了指身侧:“我需要先去找李长庚,他也是找江子问算账的一员。”
秦宜脚步一顿:“……?”
他顺着安加的手指看方向,叼着艾草烟系着围巾的李长庚正抱臂和江二明对屹。
冒着细烟的艾草正上下晃荡,都晃出了残影,显然李长庚在对江二明说些什么,语气还很急。
秦宜疑惑:“……李长庚也被困在了奈河?”
“你他妈有病就去治。”
安加突然开口骂道。
秦宜:“?”
“没有最贱只有更贱是吧?有点下限会让你全家暴毙?”安加继续语气平缓地吐着脏字,“送他们回去死的操作还嫌不够恶心?你亲口跟我说他们死了火化了,然后藏到夜醒就推出去做诱饵?”
“……”秦宜明白过来了。
安加在给他复述李长庚对江二明说的话。
“我看起来好欺负还是好骗?他们都是我基地的人,你是不是以为只剩胳膊腿我就认不出来了?你……可真他妈是江子问教出来的一条好狗。”
安加顿了顿,没把这句话咽下去。
秦宜震惊了。
一是震惊困在奈河里的人还真不少,而且他还都认识。
二是震惊之前街上那些残肢断臂终于得到了解释。
23基地的重伤伤员被江二明背着李长庚扣下,然后在昨晚的夜醒里拿来做了血鬼的诱饵,因此01基地的夜人们才只受了一点轻伤。
秦宜脚底蓦地升起一股凉气。
看着江二明微笑的侧脸,他感到一股森然的陌生感——作为01基地的首领,江二明无疑称职地保护了他的领地。作为夜鬼,他也无疑将自己领地之外的人类视作随时可以抛弃的消耗品。
也许江二明很残忍,也也许只有江二明这样的人才能做领导者。没有站到江二明的位置,秦宜没有资格评价他的手段。
只是心里那种感觉更加鲜明了一些,秦宜现在很确定——江二明对他确实没有任何偏爱。
这个认识让秦宜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恐惧,江二明若有若无地递了个眼神过来,脸上还带着一如既往处变不惊的笑容。
冰冷绿瞳和笑意宛如一片雪在秦宜脸上融化。
“我时日不多了,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帮你们。”安加再次开口。
是江二明在回答李长庚的质问。
时日不多了?
秦宜上下打量江二明,只看出了长命百岁四字。
秦宜拉了拉安加:“江二明怎么时日不多了?”
安加牵住他的手:“他很虚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秦宜一惊:“……可他看起来很不虚弱啊。”
安加心说现在确实不。
“江子问不会允许他离开奈河,”他歪头懒懒地搭住秦宜的脑袋:“他身上的鬼炁也正在消失,没办法离开奈河,江二明会被奈河里的恶鬼吞噬。”
江子问,又是江子问。
秦宜现在听到这名字呼吸都觉得费劲。
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满面獠牙的可怖青面判官模样,被脑子里的形象吓到,他声音都变小了:“你在和李长庚合作吗?他要去做什么啊?江二明为什么要帮他?”
“对,李长庚和我们一样。”安加捏了捏秦宜的手指:“他要离开奈河,杀了江子问,江二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似乎被他略低的体温凉到,秦宜手微微一抖:“……好。”他勾住安加的手指:“我们从哪里开始?”
此时江二明似乎和李长庚达成了什么共识,江二明朝安加看过来,没说话也没动。李长庚吐掉嘴里只剩尾巴的艾草烟,重新点了一根新的,也跟着看过来。
安加朝两人挥了挥手:“先带你去看看夜城的天空。”
……
“时间就在你身外,你如何走出鸟也没有去过的岁月的内部?
万物的名单上,你只被一个死了的女人想到过;
一种美丽的遗言,等了你一百年,有时候……”
车门蓦地被打开,江二明提着四只死兔子走了进来。
门外是一片明晃晃的沙漠黄,呼啸的热风灌进高速行驶的房车,顿时纸张乱飞,秦宜差点没按住。
他正在给维维安念他从那场火灾后没来得及教完的诗。
维维安趴在板桌上,睁大眼睛认真地听朗诵。她个子太小,凳子有点矮就只能跪在凳子上,圆润的膝盖都跪得有点泛红。
秦宜也趴在桌子上,不过不是身度原因,是安加正靠在他背上睡觉。
“咳咳咳咳!”对面长凳上,马兰被灌进来的风沙呛得直咳。
他本来在殷切地和鲁思凡交谈,藏在病号服里面的手臂一晃
', ' ')('一晃,脚趾也像在弹琴般不安分地拱动。
琴在两人旁边儒雅冷静地旁听。
李长庚在驾驶,云希之在副驾驶添乱,他刚刚不小心扳断了手刹,修的时候直接把整个手刹座都拔了起来,现在正被捆着手脚挨骂。
大门阖上,乱风停歇,江二明把滴着血的兔子扔到地上,走过来,抱起维维安搁在膝头,看向正呆呆看着他的秦宜:“继续念。”
兔子的鲜血流进暗红色的丝绒地毯,并不明显,但视觉感很稠,秦宜看了眼兔子,避开江二明的目光看回教案:“有……有时候气候无端端地由上。”
这首诗他已经背下来了,但江二明在旁边,他点磕绊。
“你可能倚在朽木上休息片刻,然后重新寻找,那颗什么也不缺单缺你颜色的籽。”
秦宜听话念完,挠了挠被风沙刮得有点疼痒的脸。
江二明:“念完了?”
秦宜点头。
江二明:“这诗叫什么,是谁写的?”
“植物的事迹!”维维安在他怀里乖巧答道:“妈妈写的,这本诗集全都是妈妈的写的!”
她坐姿温顺,语气雀跃,压不住的自豪。
江二明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头看向鲁思凡。
鲁思凡点头:“我不太有作诗的天赋,献丑了。”
江二明不置可否,将地上的死兔子踢了一只给她:“中饭。”
马兰立即蹦起来,手不能用,他便趴在地上用嘴叼起了一只兔子,殷切地递到鲁思凡脸边,嘴里发出模糊的讨好音。
琴静静旁观。
秦宜把安加顶正,站起来:“维维安乖,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下哦,中饭马上做好。”他摸摸维维安的脑袋,走向车尾的灶台给正常人类做吃的。
一锤定音后,他们正在去夜城的路上。
恰巧鲁思凡也要去夜城,并且贡献出了他的房车,所以一家三口,一家两口,加四个人或鬼一齐踏上了路。
现在是第二天中午,没有意外今天下午就会到达夜城。
房车的电灶危险性低,但不太稳定,秦宜打了两次才成功通电。
他早上已经腌好了肉,准备简单煎个牛排。他往平底锅上切了块黄油,黄油瞬间在锅底滑开光泽,泛起淡淡的香气,秦宜扭到小火,夹了一块肉。
房车正在高速行驶,厉风刮打着车窗,车窗不住地震动。通往夜城的大道很平坦,但车轮依然会时不时碾过细碎的小石子引起一阵颠簸。
哐当,又碾过一粒石头。
秦宜连带着手里的锅都被震得跳了一下。
他扶稳锅,下意识转过头想去确认维维安的安全——瞳孔却骤然一缩,手里一松,夹子里的肉排直接滑进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炸油声。
秦宜看见,一枚螺丝刀的刀杆从马兰的眉心深深没进了他的大脑。
螺丝刀的手柄,握在琴手里。
琴依然带着那种儒雅古典的音乐家气质,目光里的坚定更加笃定了这股气质。
那双深厚的碧绿色瞳孔闪过几滴血色。
这位音乐家将螺丝刀从马兰的脑子里拔了出来,又狠狠插了回去。
秦宜这才看见那枚螺丝刀的刀杆,只有一指长,半指宽,刀头并不是很锐利。
但琴很用力,所以成功将整根刀杆再次插进了马兰的大脑,他在大脑里胡乱搅弄了一通,紧接着找到心脏的地方,精确地再次钻了个孔。
大脑神经受损,没有办法正常尖叫,马兰只发出了几声啊啊呃呃的模糊轻吟声。宛如开闸的水龙头,鲜血从他额头上的两个洞涌出来,浇在琴紧握着螺丝刀的双手上。
鲁思凡正轻轻叼着兔子的后颈嘬饮,他颦起眉,却没有阻拦琴。
因为冷漠,因为诧异,因为没有看到,车厢里很沉默。
哐当——秦宜手里的夹子也掉进锅里,打破了沉默。他直直冲过来,连忙把维维安抱进怀里挡住她的视线。
他刚想回头看,江二明却往前一站,拦在他和琴中间,也拦住了他的视线。
琴松开螺丝刀,在马兰的病服上揩了揩血:“你认识卡米拉吗?”
鲁思凡依然蹙着细长的眉:“认识,一个朋友。”
抹不干净手上的血,琴放弃了:“你知道吗?我根本分不清什么半音全音,八拍四拍,不理解连线与延音线,也完全听不出来协奏曲,叙事曲,夜曲的风格差别。”
“但是有一个叫卡米拉的东西在操控我的大脑,我的舌头,我的手指,我的全身,卡米拉使用着我做音乐,创作,那个声音经常说,经常说——”
“我是一封情书。”
他的声音依然清朗优美,说起话来像唱歌。
“Gomphrenaglobosa,永恒的千日花,就是你阅读情书时的背景音。”
鲁思凡放下了手里的兔子:“我已经拒绝你很多次了,卡米拉,我追求的不是这个。”她声音变得很
', ' ')('冷漠:“我们活得太久了,活得麻木了,活得失去了生机,最可怕的是,我们失去了天赋。”
“就算我们已经学会了所有的乐理,这些乐理也只是牢笼。转瞬即逝的生命才可能爆发灵感,人类是多么适合创造的生物。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伤害我的理想?”
鲁思凡正在透过琴大脑里的东西和那一头的同类追求者说话。
琴等着他说完,才开口:“卡米拉不在,你已经把他取出来了。”
鲁思凡从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三枚小小的,正在蠕动的血珠:“他在听。”
看着他手心里的三颗血珠,琴语气平静地问道:“有一颗没有动,它是死了吗?”
鲁思凡低头看向那粒没有动静的微小的血珠:“它没死,只是没有激活。”
琴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是谁的?维维安?”
鲁思凡:“马兰的。”
“马兰的?”琴一顿,呼吸霎时急促起来:“马——马兰的!它没有激活!那,那马兰就是,就是音乐天才!是我——”他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是我杀死了你的理想!你永远,永远别想听到我们的音乐!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音乐!!”
他狰狞快意的脸印进鲁思凡恬静的紫瞳。
“我的理想不会这么简单被杀死,”鲁思凡又把兔子叼回了嘴里:“我听过了epiphyllum,非常平庸,马兰并不是什么天才。”
琴蓦地站起来:“会死的!!会死的!!”
“爸爸妈妈!”
秦宜怀里的维维安突然开始挣扎。
她小小一只,力气却大得惊人,秦宜一时不察,维维安直接就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蹬蹬蹬跑进了琴和鲁思凡中间:“你们不要吵架,我会——马兰叔叔?你好红啊?”
听出了父亲声音里的狂躁,她笨拙又稚嫩地阻止父母的口角,却冷不丁看到了马兰的惨状。
小女孩也许还不太理解血液的含义。
现在的琴太危险了,秦宜刚绕过挡在面前的江二明去抓维维安,却恰好见到琴突然反身转向维维安,蹲了下来,“噗嗤”一声轻响。
维维安幼小瘦弱的脊背刺进一根鲜红的螺丝刀,同时心脏也被刺穿。
“维维安!”秦宜惊恐地惨叫了一声。
“爸爸,你不要总生气……生……呃,气。”
疼痛还没开始蔓延,小女孩有点茫然地接受了自己父亲的拥抱,附赠她略显无用的安慰。
秦宜还想去抓维维安,琴就蓦地抱起她,冲到车厢前,拉开了车门:“会死的!你的理想会死!你也会死!!”
背靠着猎猎的风沙和璀璨的日光,他大声诅咒着鲁思凡的理想。
鲁思凡站起来,苍白的唇被兔血染得鲜红。
“如果能死就好了,”他走到琴面前,摸了摸琴和维维安的头发:“可惜我们是不死的,不像你们这样短暂又幸福。”
琴脸上又出现了瞬间的茫然,他猛地抓住鲁思凡手,本就踩在边缘的双脚又往后蹭了蹭,重复道:“你们是不死的,不像我们这样短暂又幸福。”
阳光猛得冲进了昏暗的车厢,秦宜被刺得眯起眼,等他看到了琴的动作,也只来得及高声喊一句:“不要跳——!”
“情书……”
琴呢喃着松开鲁思凡的手,抱着维维安跳出了车外。
“我是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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