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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话音落下时,秦宜产生了强烈的心悸感。
安加松开环着他的手,浑身气势都变了。
像在看不清前路的浓雾中行走,而周遭一切都变成了敌人,安加浑身紧绷地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人的面貌。
莫名其妙的,秦宜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畏惧感……他总觉得安加想做些什么他所不能接受的行为——比如说囚禁他、洗掉他的记忆、甚至死亡威胁来强行将他留在身边。
在这种畏惧感驱使下,他下意识退了半步。
这一半步显然把安加伤得不轻。
安加整个人颤抖起来,下意识追了几步,连忙把人揉回怀里:“秦宜……宝贝……我爱你……我保证爱你……我已经没办法不爱你了……”
安加在秦宜给予的爱河里顺风顺水,多的心力和努力都花在冥河浪尖求生,所以有点得意忘形了。是以现在他才想起来。
每次谈及这段感情,总得秦宜强求着他说喜欢。
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忽视秦宜的忐忑和渴求。
所以得让秦宜一直自己提醒自己——会的。
阎王大人会爱扫地小鬼的。
且这个爱不会很短暂。
在接连不断的提醒后,秦宜显然产生了动摇。
就像之前在岸边被拯救的小鬼,小鬼惶恐地感谢着广王的救助,秦宜惶恐地等着广王的爱……一个和江子问一模一样,从来不将小鬼小差放在眼里的阎王大人的爱。
思及此,安加真有点害怕了。
他抬头看秦宜。
总是被冥界的风扎得生疼,秦宜虚虚抱着手臂,脑袋垂着,显得很虚弱地样子站在原地。
好像真是这样,安加意识到。
好像秦宜真的没有力气、或者说没有自信再那样捧着心脏颠颠跟在后面,安加走一步跟一步了。
安加捂了捂胸口。
他怎么能这么傲慢呢?
“但是你承诺我……”安加心虚地、不知道在提醒谁:“承诺我起死,一起下地狱,永生永世所有轮回都……嗯。”
他很低低哽咽了一声。
在这声哽咽后,安加没再说话,秦宜只看到咸涩的液体源源不断顺着面具滚进安加的领口。
好难过的样子。
秦宜有点不忍心地摸了摸耳朵。
他这个做法过分了,还矫情。
安加如今腹背受敌,连想和恋人见面都得悄摸摸借着工作的名义。至少目前来看,秦宜作为他的精神支撑,不提供一些心灵上的抚慰不说,还上来就给这么一个沉重打击。
且他也不是没从安加那边受益。
他这么一个弱鸡,奈河里那些实境要是没有安加护着,他能活到现在?
不说那些,就现在,如果安加不给他安排好守傀的身份,他一个黑户连善灵城都进不来,只能做个游魂,最后的下场极有可能是魂飞魄散。
他又想人护着他,又想人全心全意爱他,得了好处自己就拍拍屁股走,什么也不管,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这种人?
见安加也不再求他也不再辩解,只紧绷着默默流泪,秦宜心尖都颤。
他伸出手去抹安加下巴的泪,“好了,你别哭了。”
安加歪过脸,轻轻蹭他指腹。
安加不说话,秦宜也明白。
他叹了口气:“在你成为广王之前,我会好好待在你身边好好……嗯支持你。”
想说完这个安加眼泪该止一点了,秦宜抬头偷瞥,却发现整张恶鬼面具底部坠了一排泪,简直像瀑布般往下漫。
行吧。
觉得自己实在有点自私了,秦宜叹了口气。
他这话跟判死缓没差别,不就是在逼着安加在阎王大人的高位和他之间二选一么?
“我就是担心么,你看李长庚和江子问的结局多难看啊。我不像李长庚那么厉害,你抛弃我,我就什么都……”
安加突然咬住了他的手指,有点恨又有点舍不得地轻轻用牙齿磨了磨指尖。
“什么都没了。”秦宜声音发起颤,“但是嘛,只要你保证爱我,我也不会变。”
长久的静默后,安加嘶哑着开了口:“我给你。”
“嗯……给你保证。”
秦宜愣了一下,走了一步,把脑袋埋在安加肩上,有点好笑:“没有东西能保证人的感情的,安大人。”
看着肩上漆黑的发顶,安加心跳很快。
“有。”
他扯断脖子上的铜镜,在漆黑的镜面上轻轻摩挲:“这是三生石碎片做的孽镜,我把我和你相遇的记忆存在了里面,想你的时候会看看。”
秦宜抬头看眼前的镜子,有点疑惑:“我们有分开很久吗?你还需要睹物思人?”
安加笑了笑:“遇见的太晚,相处的太少。”
秦宜摸摸脸:“那这个孽镜是什么原理?”
安加:“恶鬼在奈河里
', ' ')('关久了,魂魄撕扯会不断丢失记忆,塑造本源的记忆丢失后就只剩下孽性本能,他们本能地想掠夺生魂的记忆。”
怪不得之前小孟说要存他的记忆需要消耗阳气,要保存的越多越费劲,原来都被恶鬼抢走了。
秦宜刚想点头表示明白,却突然一个激灵,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加。
“安加……”
“他们也抢过我的记忆,主要是和你在一起的。”
安加很平静地止住泪,捻着绳子两端绕过秦宜的脖子,打了个松松的蝴蝶结。
“我把和你在一起的记忆碎片放在了这面镜子里。”
手指停在蝴蝶结底端,没松开,另只手捉住秦宜为他擦泪的手指,很怜惜地吻了吻。
“我保证,就算我彻底忘了你,也会重新爱上你。”
语毕,安加手指微微一动。
孽镜从秦宜颈项上径直滑落——啪。
镜面在地上摔得粉碎。
孽镜破碎瞬间,无数碎片状,黑色的蝴蝶从玻璃缝隙中蹁跹飞起,飘向四周,迅速地隐匿进阴影间。
秦宜下意识去抓,一只蝴蝶落在他手心,挣扎了两下,很快化为一团墨溶进他的掌纹。
眼前很突兀地出现了画面。
第一视角。
先是布满绮丽极光的永夜,紧接着视角往后一仰,“噗通”落水。无数条漆黑的手臂宛如水草猛地窜出,七手八脚的缠上来。
主视角的人——安加。
安加挣扎着拽住岸边的草,却被那些手拉得不断下沉。
冰冷的河水绝望地漫过头顶。河水颜色幽深,待完全沉入水面后,视线里除了粘稠的黑,几乎瞥不见天空。
安加在水里极快地下沉,手里的枯草慢慢被扯得连根茎都暴露在外,马上就会被连根拔起,届时他便会彻底沉入河底,永不脱身。
可仔细想想,不想沉入河里也只是本能的动作,和他主观意愿——应该说也没有什么主观意愿,联系不大。
想通后,安加有些茫然和意兴阑珊地松开手——岸上突然有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他。
那只手很软,温温的,没什么力气。
安加下意识反握,借着这一瞬间的力道,头部短暂地露出了水面——一只说不出名字看不清面目的扫地小鬼丢了扫帚,短手短脚底死死蹲踩在岸边,拼了老命在拉扯他。
小鬼用力到脸都红了。看到河面露出的脑袋,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但正是这点欣喜带来了松懈。
小鬼脚下一松,噗通,也被强拉着一齐落进了水里。
冥河水森冷刺痛。
安加觉得浑身上下都在被撕裂,须臾间,有人抱住了他:“别怕。”
小鬼勉强地抱住他,将他的头按在单薄的胸膛上,有点艰涩地一下下摸着安加的后脑,安慰道:“别怕,你会没事的。”
“江大人。”
画面戛然而止。
秦宜睁眼瞬间,蝴蝶从手里飞走了。
之前那个很无助、很茫然地落在水里的安加也完好无缺,好似天地间没有为难事地笔直站在他面前。
安加没说话,恶鬼面具不知什么时候戴了回去,黑洞洞的眼窟里闪烁着熹微的金芒,面具湿润的下沿蓄着一滴欲滴不滴的红水。
秦宜维持着抓蝴蝶的姿势,微微屏住了呼吸。
安加抬起手,冰冷的手指很快地落在他发顶,往下一拨。
秦宜脸上的面具被移回了原位。
安加手指移到秦宜锁骨,将秦宜戴在脖子上的魂铃掏出来,两指捻住铃身左右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没有任何犹豫,安加转过身,一脚碾在化为齑粉后只剩下玉制项圈的孽镜上——啪嗒。
轻微的碎响。
安加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碎玉,似乎是觉得陌生和无伤大雅,他很快抬起头,走向了隔壁的守傀,检查面具,检查魂铃。
下一个守傀、下下个守傀……每个流程,每个停顿时间,都与对待秦宜时无所不同。
待安加的身影在一幢幢绿灯下停驻、离开、然后隐没,一直屏息的秦宜才猛地吸了口气。
浑身很突然地没有了力气,他一下子软了,整个人跌在地上,颈上的魂铃发出很小的一声脆响。
秦宜蜷缩在院门团了一会儿,直到门里的黑猫探出头用鼻子顶他,他才站起来,看看起来很不守傀地浑浑噩噩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静默地站着一只黑色圣诞树。
枯瘦的枝丫立着只红灯笼。
秦宜一进来,那灯笼便缀着一面镜子晃晃悠悠飘向他。
“真忘了?”孟婆问。
秦宜接过镜子,和魂铃串在一起塞进衣领,点点头:“真忘啦。”
孟婆:“假戏真做?”
秦宜笑了笑,在院子里一个小石凳上坐下来:“我才不要做他的把柄,不记得我他才能放得开。且安大人不记
', ' ')('得我,我也能安全点。”
孟婆声线毫无起伏:“若是他真的从此以后就把这么彻底把你这么忘了,你待如何?”
秦宜摸摸心口的镜子:“那我就把这个备份也捏碎,他永远也别再记起我啦。”
孟婆:“……我说真的,你怎么办?”
秦宜弯起眼睛:“我就去投胎啊,谁也别惦记谁。”
“蠢。”
孟婆冷笑:“你以为他们会给你留下一丝魂魄好投胎?他们会把你挂在刀山扔进油锅七轮七回,直到你哭着求他们让安加记起来,来救你。”
秦宜打了个寒颤:“这就是扫地小鬼爱上阎王大人的代价,要付的。”
“而且,”他抬起面具小喘了几口气,朝孟婆眨眨眼睛:“我鬼缘这么好,会有心地善良的好鬼帮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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