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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坐上冥王代理的位置后,安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鲜活的情绪了。
就像还原部部长李长庚的臭骂,他近乎执念地一直闷头干活就为了坐上那把椅子,但待到空闲一抬头,才发现堂下臣民无一人能看清面貌。
这种感觉就像苍蝇没了头,不定地乱撞。
愈来愈急于坐上这个位置,找到执念源头。
恶性循环下,所有的情绪被执念长河淹死,他如今看良善恶徒们的挣扎和哭嚎都无动于衷,公事公办。
因为有守傀守着水鬼这层功绩在,现在民愿在他。但长久之下,不体恤民心注定会失去民心。
唯独这个鬼……
批完最后一批嫌疑鬼的释放申请,安加捏了捏眉心,目光停在已经卡了长达两月的环卫工鬼户籍申请和天界莲藕申请上。
如果这只是一个寻常恶鬼失去身份与躯体的申请,早早就该通过,可惜这个小鬼生前良善死后勤恳,唯独一生倒霉,即将升职时遇见冥界大乱落进了最不该落进的奈河。
一个从奈河里爬出来的水鬼,作为严查严惩严除水鬼的冥王代理人,出于身份,安加不可能通过这个申请。
出于私情,此事本没有私情,但是最近小鬼和安大人有过私情的流言正在发酵。
一是安加对待此事只能更加严苛,二是一旦有了身份就代表有了存在,这个小鬼的一切讯息、行踪、关系身份都会暴露在情报网里。
而冥王情报网的直接使用者除了他,还有江子问和庄怀。
三是……对这个小鬼他确实与其他鬼不同,很难客观。
执念长河突兀地出现了处绿茵茵的空岛,在短暂的犹豫中,安加无意识瞥了一眼窗口。
只是恰巧,自办事大楼最顶层落地窗往下,暗巷虽在最最底下,但狭长的构造却能在大楼间错综复杂的空中长廊里脱颖而出。
更加恰巧,暗巷中,两团被西裤裹得圆滚滚的软屁股正扎眼地左摇右晃。
那软屁股撅在空中摇晃了一会儿,主人直起身抬头朝身后的鬼一笑,平平无奇的脸与两条申请里的小鬼照片完全重合。
似乎做了什么大活,那惯常苍白的脸红扑扑的,又乖又黏地蹭了蹭男鬼,很谄媚地给男鬼捏捏肩,于是被摸了摸脑袋并被塞了个包子。
源于冥王力量,近千米落差,安加清晰看到那张红润的小嘴是怎么小口小口吃掉小半个包子,呼了口饱气,然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说是吃不下了,塞口袋里好脏啊。
男鬼听了说别浪费,我不嫌弃你剩下的可以给我吃。
小鬼又抿起红润润的肉唇,居然似乎在考虑答应这个提议,不过最后还是拒绝了,催促男鬼赶紧去把骨头送了,不然死灵们没有躯体又要乱窜找事了。
在男鬼把骷髅袋子扔进车里瞬间,安加清晰看到了男鬼的口型:“饿了……包子3功德呢,扔了也浪费。”
啪嚓。
平板出现蛛网裂痕,安大人的助理就这么出现在暗巷门口。
“安大人的助理,我叫你安助理好了。”
听完助理的来意,秦宜裹紧黑袍,有点蹬鼻子上脸地一指地面堆积的骷髅袋子:“这些袋子太重了,你帮我搬到车里去,搬完了带你去拿鞋。”
安助理沉默点点头,也不知是一时间没想起可以用鬼炁干活还是什么,还真徒手拎起堆积的袋子,转身欲走。
“安助理!”秦宜叫住他,很不满地瞪着安助理的手:“你别把两只手都占满,你空出来一只。”
安助理不明所以,这点重量一只手两只手拿都无所谓,他只是觉得分两只手走这样秦宜和他一块走时不会被袋子怼得太远。
这么一想,干脆一只手拿,秦宜说不定还能和他并肩……噢,抱歉,肩并咯吱窝一齐走。
见安助理把袋子并进一只手,秦宜一步跨到他身边,从黑袍里伸出细白的手:“牵我。”
安加:“……?”
感受到恶鬼面具都盖不住的茫然,秦宜歪着头看他:“愣着干嘛,我让你空出一只手就是牵我的啊,不然一会儿刮妖风我被吹走了,或者又有不长眼的鬼撞到我怎么办?”
他说用手撞了撞安加的手背:“现在我同事不在,就轮到你负责把我安全送回还原部了。”
他话音落下时,清晰地听到面具里传来磨牙声。
紧接着手被一只宽阔微凉的大手握了进去,秦宜体温低,阳气太足的比如云希之有时候会烫到他,这样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安加感到细软的五指在掌心一只只展开,从指缝里穿过去,不轻不重地与他十指相扣。
安加勉强抑下了手上的颤抖,但手心细软的触感带来的暖意一直蔓延进心脏,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心脏突然逾千斤沉甸。
借着宽袖的掩饰,秦宜拉着安加的手一晃一晃,走路时还一颠一颠地提着袍角,也不知道是幼稚还是高兴。
“之前……”
沉默地拉着雀跃的
', ' ')('小鬼走了两步,安加忍不住主观发问:“……都是这样?”
秦宜抬头看他:“什么这样?”
安加:“……你外出执行任务时,还原部部员就负责这样护送你回去?”
秦宜表示肯定地“啊”了一声,又吃痛地“啊!”了声:“你弄痛了我了!”
安加放松手上的力度:“……对不起。”
“你别牵了!”
道歉倒是道了,但秦宜并不打算原谅。
他皱着眉头丛安加手里抽回手,从口袋里掏出半个包子,又掏出条红绳,把包子放回去:“你再来一次我手该断了,拉绳子也是一样的,喏。”
他把红绳在小指上系一圈,把另一头递给安加:“你自己系。”
手里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安加有点呆愣地看着鲜红的细绳,又看看秦宜白皙的手背上五道残暴的指痕:“……我不会再弄痛你了。”
“不要。”
但他已经失去了秦宜的信任:“就牵绳子。”
安加不常强求,只能逆来顺受地模仿秦宜把红绳也系到小指,看着另一端被红绳一圈圈系着的粉润小指,他忍不住又重复:“……真的不会再让你痛了。”
也是奇怪,就像是水上航行的水手迫切地渴望靠岸停靠,现在重新把秦宜的手握进手心的执念盖过了一切。
“哼。”
可惜人有意上岸岛无情迁徙。
安加循着事不过三的规矩,都有些低声下气地请求:“我保证不……”
话音未落,秦宜的手梭回他的手掌,细软的五指又与他十指相扣。
这一刻,安大人对判官残卷里的怨憎会爱别离有了更深一层次的理解。
把骷髅袋扔到车上,回程时遇到点麻烦。
办事处大楼门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地聚集着一堆鬼正在游行。
以几个资历颇深厚的老鬼为领头,带着一堆来凑热闹的无业游鬼,和零星几个不愿意接受调解员轮回补偿的几个钉子鬼。
秦宜认出来里面几个熟面孔。
现在冥界禁止聚众。
一是防水鬼浑水摸鱼夺舍善民的躯壳;二是防江庄安三方的支持者打起来;三是……最近办事处格外忙碌,各位阴司在压力下一个戾气比一个重。
虽说善灵城的居民已经是鬼中模范,连游行都只是温温和和地喊几声口号,有阴司出来还好声好气地给鬼让路。
但看着阴司们日渐惨白青黑狰狞的面孔,这么闹下去,真怕哪位重量级鬼员一个不爽,把这群闹事的一锅熔了。
“三生石坠入奈河致使三界混乱不应由无辜百姓百鬼来买单!”领头气盛的英年早逝鬼正在讲:“许多鬼是以无罪之身落入奈河,上岸后不仅没得到补偿,还要被严刑严法对待,天道何在?”
“我们生前庸碌勤恳,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如今非我们之错却要我们来担,天理何在?请三位大人给个说法!”
游行队伍响起一片天道天理何在的附和声,一时间“请三位大人给个说法”连城一片声浪,声浪里夹杂着百鬼飘荡。
场面很浩大。
秦宜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后的鬼们愈来愈多,眼见着就要被裹挟而来的鬼们夹成饼,肩头一紧,被安加揽进了怀里。
安加指尖一点,一道黑雾形成的幻象冲向空中。幻象很快成形,一件黑袍上挂着张恶鬼面具。
恶鬼面具腾然瞪大眼:“静一静,鬼判殿代理冥王有话与各位说。”
“安大人!”“安大人来了!”“安大人——!”……
鬼民们见面具如见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恶鬼面具是属于安加的。
“各位知道我纯粹愚钝,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刻板死板遵从冥卷,但冥卷卷宗本质,是想予各位鬼民一个安全、一句承诺、一份补偿……”
“但我并未意识到我死板遵从冥卷会带给各位带来如此的伤害,既此,我也应该学会变通……因守傀是由罪大恶极的水鬼制成,若有鬼愿让出自己的守傀,来担保奈河出来的鬼无罪之身……我……”
鬼群倏一下静下来。
嘭!
在幻象说完话前,音爆声响,一枚鬼炁子弹打将幻象彻底打散。
一时间群情激奋,骂骂咧咧起着对空气发泄。
除却文绉绉的场面话,秦宜听明白了这段话的主要用意,侧头去看身边的男人:“安助理……用守傀去担保水鬼的清白……安大人这是要鬼民群众的命啊?他这样不会丢民心吗?”
安加揽着他破开鬼群往前走:“不重要。”
他低头看秦宜,目光自恶鬼面具的眼窟专注地落在秦宜脸上,“庄以善出名,江以资历,安不同,以死出名。”
秦宜听得有点懵:“……什么叫以死出名?”
安加揽着他,大手在肩头微微一动,指腹就碰到了秦宜薄薄的眼皮,“唔……”他喟叹着吐了口气:“死板、刻板、完全不变通、什么规矩办什么事
', ' ')('……也就是说。”
“公平。”
秦宜很快反应过来:“一视同仁的公平。”
安加嘴角翘起来:“你很聪明。”
秦宜轻轻“哼”了一声:“那可不是。”
他早就看出来所谓的安助理就是安大人本大人了,所以才说这些会被风吹走,要牵着手,不牵手,换成月老的红线也行的怪话。
“当然啦……”他看着安加露出面具的一段冷峻下颌,往安加怀里又靠了靠:“也没有特别聪明……”
不然也不会明明在清楚应付现状的最佳办法后,还这样控制不住地去勾一下安加,想试探看安加会不会为他牵过别人的手吃醋。
所以……
秦宜为难地拧起眉,揉了揉掌心的纸条。
在混乱的游行中挤来挤去时,他掌心被塞进了两张纸条。
一张来自熟面孔,梅夏。
另一张,连面目都没瞧清楚。
趁着拿鞋的功夫,秦宜避开众鬼躲进厕所展开两张纸条。
第一张字迹很稚嫩,显然没怎么练过:【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落款是一个印章,怀。
第二张龙飞色舞,一看就是书法大家:【有空来和我谈谈,我能保你。】
落款是签了千万遍才有如此气势的名字,江子问。
所以嘛,好不容易动脑子想出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把他和他男人一刀两断各自营生的假象弄出来保证双方安全,结果到头来,谁都没骗过。
秦宜把纸条扔进马桶冲掉,推开门,戴着恶鬼面具、一身西装尽显宽肩窄腰腿长的安大人正提着鞋在厕所门口专心等待。
见秦宜出来,他理理衣冠转头准备离开,却一步挡在面前,手里的鞋也被勾住。
“一起去吧,我想见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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