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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是不洁的,林时昭的母妃自小向他灌输这一点。
同他一样,母妃也是有着肮脏血统的半妖,她阴差阳错爬上了大雁国皇帝的床,在皇宫处心积虑地隐瞒自己半妖的身份,渴望通过与大雁国皇帝的交媾,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
林时昭不懂母妃渴望成为人类的原因是为何,但他想要成为纯粹的人类,是因为母妃的教导。
生在皇家,林时昭清楚,一旦自己与母妃的秘密暴露,他们便会被大雁国皇帝、他的生父亲手抹除,他垂涎的皇位也会被别人夺走。
想要在未来登上皇位,林时昭就必须隐藏自己肮脏的妖族血脉,在完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步步为营,扩充着自己的势力,不放过任何机会。
然而母妃只是一个血脉低微的蛟,她可以轻松隐匿自己身上的妖气。
但林时昭不能,他的妖族血脉天生返祖,是专属妖族顶级血脉的象征、未曾向母妃开通的第二条道路——龙。
出生时的他浑身长满漆黑的鳞片,狰狞的怪物模样吓坏了当时接生的稳婆,惊慌失措间想要逃走,被躺在寝榻上的女人施了法术,成了一尊由她控制的活偶。
女人用了些伎俩,让林时昭三岁前独自一人生活在一隅窄小的寝处,照顾他的人不是活偶,就是女人的心腹,朱起就是心腹之一。
在年幼的林时昭眼里,母妃就是一切。尽管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但她会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权谋之术,教他如何把阻碍他登上皇位的人一一铲除。
“用脑子去想,时昭。”
母妃抚摸着他的头,语气温柔,“你与那些蠢货们的唯一区别,就是你有人族的血脉。”
蠢货,母妃用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妖族同胞。她对妖族的恶意不仅蔓延到了林时昭身上,也害了她自己。
所以后来她死了。
以一种很蠢的死法。
林时昭这才相信,原来妖族真的都是一群蠢货。
——
叶敬酒没有兴趣了解林时昭的过去,更没有看对方受虐的爱好。
尤其是当染血的绷带一层一层解开,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肤时,心理上的不适感让他立刻移开了目光。
幼时的林时昭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一般,他用手去摸胸口那片残余的逆鳞,触感粘腻,是周围皮肤的血液渗了过去。
逆鳞同寻常的鳞片不同,很难生长。寻常龙族成年时会第进行一次脱落,而后进入平稳期,每三百年自然脱落一次。在龙族成年前,提前拔除逆鳞会对龙族的生长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对于半妖的林时昭而言,年幼时逆鳞的拔除让他的妖族血脉完美的压制下来,也因此在皇宫之中得以获得一线生机。当然,后来血脉冲突的痛苦,会以百倍千倍反弹给他。
林时昭浑身在颤抖。
叶敬酒用余光瞥到他抖个不停的身体,他的脚甚至还够不到地,发出痛苦闷哼的是沙哑的童声。
叶敬酒不懂拔掉逆鳞对林时昭意味着什么,但他能从林时昭的反应看出他有多痛苦。
……但关他什么事?
这家伙后来就是个十成十的人渣,他可怜林时昭,只是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对他而言不仅没有半分好处,而且还会被反咬一口。
他救不了林时昭,也没有必要来救他。
林时昭的识海为什么会重现他的过去,叶敬酒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想快点从对方的识海囚牢里出去。
面前还是幼年的林时昭,他手里紧紧攥着从胸口拔除的逆鳞,被绷带包裹着的脸庞只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睛,阴郁冷静。
“疼吗?时昭?”身后看不见的那个女人声音轻柔。
叶敬酒往后扭头,只看见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
“疼的说不出话吗?很好。”
“时昭,这种疼痛你要深深记住,时刻警醒自己。若是你在这深宫之中暴露身份,你只会比现在更痛苦更绝望。不仅是你所垂涎的皇位,还有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也会在顷刻间离你远去,化为乌有。”
“……是,母妃。”
林时昭顺从地垂下眼睛,而后,叶敬酒看到对方血淋淋的伤口在顷刻间好转,像是被人施了治愈法术。林时昭脸上的纱布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摘下,露出精致的眉眼。
这狗皇帝还真是从小就生的好看。
明明看起来还年幼,眉眼鼻唇却无一不像是珠玉雕刻的一般,没有一丝瑕疵。但年幼时的眼睛不像狗皇帝长大后那般狭长,稍稍圆润,给人的威胁感会小上那么一点。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反正叶敬酒敢肯定自己小时候虽然长得没林时昭好看,但绝对是年画娃娃格外讨喜的那种。而不像林时昭,长得虽然好看,但就跟个没灵魂的洋娃娃一样,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
女人好像走了,留下林时昭自己一人。
他坐在床边,握着自己亲
', ' ')('手掰断满是血污的逆鳞,直勾勾地望着,一言不发。
叶敬酒不想看他的独角戏,只想离开识海。
年幼的林时昭是否有本人的意识,叶敬酒不得而知。但他不想和这个狗皇帝有任何接触,后方是黑暗,他就试图越过这个场景,往前继续前进。
在他向前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幼时的林时昭同孤零零的寝榻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前方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叶敬酒只进过师尊的识海和自己的识海,经验虽然不算充足,但他知晓识海是一个人心灵的化身,任何人的识海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林时昭的识海很奇怪,只是黑暗,只有黑暗。
偶尔会出现亮光,叶敬酒去看时,发现上演的还是变态母亲哄骗年幼儿子自残的场景。
不断重复的场景,犹如莫比乌斯环,像是走进了一个完全密闭循环的空间,没有破裂口,叶敬酒永远走不出林时昭的识海。
他终于放弃了在识海内的挣扎,在叶敬酒又一次观摩变态母亲哄骗年幼儿子自残的场景时,他选择了开口。
“林时昭,放我出去。”
叶敬酒说,“你身体现在还在昏迷,把我拉进你的识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场景里的林时昭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仍旧表演着徒手掰逆鳞的绝活。
叶敬酒沉默了一下,继续道:“林时昭,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如你所说,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你向我展露你脆弱痛苦的过去是为了什么?让我可怜你?”
林时昭面无表情,叶敬酒孤身站在黑暗中,他蹙着眉,语气嘲讽,“你觉得可能吗?”
“……可怜?”
幼时的林时昭念着这个陌生的词,他终于肯理会叶敬酒,又或者这一刻本体的意识降临在这具幻化的躯壳上。
林时昭玩味道:“叶敬酒,你是这么想的?”
“这对我来说不是痛苦,更不是脆弱不堪的过去。”林时昭陈述,他阴郁的眉眼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语气格外的轻。
“是新生。”
彼时幻境里的他已经拔除了自己的逆鳞,妖族血脉随着逆鳞的拔除衰弱到极点。
林时昭摩挲着鳞片粗糙的质感,鳞片上覆着的神秘纹路每每被摩挲,心口的剧痛都会铺天盖地地朝林时昭袭来。
这点疼痛对于幼年的林时昭习以为常,逆鳞被拔除的伤口直到林时昭成年后也未愈合。直到……
直到同叶敬酒交媾之后,逆鳞的伤口竟出现了莫名的痒意,在被沈芝治疗后,才彻底确定一件事情——
林时昭长出了新的逆鳞。
他妖族血脉以一种迅速苏醒的速度正在强行同化林时昭的身体,但与幼年不同的是,他现在能够克制这种血脉在身体上的怪异显现。
林时昭厌恶这种污秽血脉的涌动,沈芝会帮他一步步剔除妖族血脉,但前提是等他身体彻底恢复。
林时昭厌恶妖族血脉,年幼逆鳞的拔除尽管疼痛,但他却感受到了新的道路朝他铺开。
这当然只是昙花一现,不然林时昭也不可能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等待叶敬酒的到来。
拉扯叶敬酒进入他识海,让叶敬酒观摩他过去的也并不是林时昭的本愿。
他没兴趣将自己的往事展露在人前,但愈发影响他意志的血脉在作祟,他作为龙的本能渴望被叶敬酒接触,被他了解。而当血脉被他压制住,林时昭却忽然不想把叶敬酒踢出他的识海了。
他正是因为叶敬酒而与龙的本能作斗争,甚至反噬到自身,若是放任自流呢?
不如他将自己的一切过去,他的感知全部朝叶敬酒开放,满足他血脉中的渴望,让叶敬酒看到自己过去种下的鲜血淋漓的恶果。
每一个恶果,都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叶敬酒会厌恶?会鄙夷?会让他的兽性在得知叶敬酒的厌恶排斥后退却吗?
如果可以,再好不过。
林时昭不想让他的感情过于被动,甚至影响到自己的理智。
不然这就同他愚蠢的母妃一般,会成为母妃口中的‘蠢货’。
——
林时昭用幼时的身体和叶敬酒说话时,四周的黑暗将气氛衬托得更加恐怖。
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个标准的顶光,形成阴影和光斑,就更加像一个恐怖片场景。
叶敬酒胆小,背后一股凉气袭来,鸡皮疙瘩瞬间立了起来。
他面上不显露紧张,反而虚张声势,有些不耐烦地说:“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放我出去。”
林时昭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看向他的眼神淡漠,却又同以前看物品的眼神不一样,似乎透露着……期待?
“叶敬酒,我不喜欢让人了解我太多的过去。”
林时昭说,“但我可以给你这个特例。”
林时昭朝他走进,叶敬酒警惕地朝后退,却
', ' ')('发现不管他如何后退,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快速拉近。
“柳奎遥将刻印在你识海里的神识烙印封印,还真是做了件好事。”
林时昭与他近在咫尺,他抬手,抓住了叶敬酒的抗拒的手腕。
识海内的林时昭同他本人完全不同,他意识幻化的身体冰冷的像一具死尸。
“你和岑澜意识共情过吗?那是一种可以让你快速感受他人经历与感情的方式。”
叶敬酒试图甩开林时昭的手,但明明对方用的只是一具孩童的身体,力气却大的他根本无法抵抗。
“放开我!”他恶狠狠地警告。
林时昭没有丝毫反应,叶敬酒装模作样的凶狠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其本质威胁力弱小的可怜。
童声渐渐扭曲为少年冷淡嘶哑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向叶敬酒下达最后的指令,“感知我的过去,我所做的一切,所种下的一切孽果,叶敬酒。”
意识开始模糊,幻化的人形逐渐融化,庞大的意识情感与过往正疯狂涌入叶敬酒的大脑。
直到与林时昭的意识彻底相纠缠,叶敬酒最终迷失在这片情感里。
·
疼痛、濒死感和孤独。
叶敬酒在林时昭的意识里只能感受到这些。
林时昭的过往像是死亡前的走马灯一般,从他面前走了一遍。
很慢,又像是瞬间的事情。
他似乎成为了年幼时的林时昭,被生母不断灌输扭曲的认知与思想,被同胞兄弟鄙夷下贱的出身,被一个人关在漆黑的房屋,终日不见阳光,等待合适的时机毁掉一身狰狞的鳞片。
很疼,但又像是麻木了一般。
叶敬酒跟着林时昭一同经历了拔除逆鳞的痛苦。他不明白林时昭当初为什么能忍住不哭,不去叫喊,这像是让他活活经历了一遍剜心之痛,在逆鳞带着细小的血肉一同离开林时昭的身体,对于林时昭来说,极为珍贵的东西也跟着一同被毁掉了。
他的生命,他可预见的无限潜力。
然而紧接而来的却是扭曲的快乐,对于林时昭来说肮脏的血脉终于能够不再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他为自杀的母妃整理仪容,替她守灵,与她的棺木相伴。开始思索登上皇位需要清除哪些障碍,而后毫不犹豫地动手,栽赃陷害,利用人性的猜疑忌惮,顺势借力,推波助澜。
他将帮助他的手下看作可利用的棋子,他的狗。
他孤身一人踩在同胞兄弟尸骨未寒的骸骨上,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权力的快感,与对枯萎凋零身体的不甘。
还有他从未察觉的孤独。
如影随形地包裹着他。
林时昭说拔除逆鳞是他的新生,他人生的开始。
可是叶敬酒只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能将人逼疯的孤独,以及对自身的厌恶。
他甚至不清楚这场共情持续了多长时间。
他退出了林时昭的识海,忘了挣脱林时昭的手。
眼泪无意识地掉落,砸在林时昭的脸上。
林时昭已经醒了,他们无言对视着,叶敬酒想要止住眼泪,但碍于共情带来的副作用还未消退,仍无事于补。
泪滴在脸上的感觉很陌生、奇怪,在林时昭的一生里,还从未有人为他掉过眼泪。
这种意义上的眼泪。
“哭什么?叶敬酒。”
林时昭的嗓音沙哑,他深邃的眼睛望着叶敬酒,眼底的情感凶潮暗涌,“你恨我?为什么要为我哭?”
林时昭以为他会看到叶敬酒厌恶的眼神,或者其他,但绝对不是眼泪。
心底在发热,脑袋昏胀,他似乎应该马上休息,但情感的波动让他现在只想看着叶敬酒。
“为你……哭?……才不是。”
眼泪止不住,叶敬酒就撇开头,他牙齿在发抖,对那种死寂的孤独和痛苦仍感到恐惧。
那并不是为林时昭流的眼泪,不是。
叶敬酒仍然憎恨他,这卑鄙的共情感只是让他切身处地地感受了林时昭的经历与感情,这种眼泪是被迫的、更是虚假的。
“那你不该流泪,叶敬酒。”
林时昭唇角的笑意很淡,但罕见地不是讥讽的笑,“我是妖,叶敬酒,人类和下贱的妖共情,只会感觉到恶心。”
“原以为……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解决的。”
……但滴在脸上的眼泪,竟让他的心底愈发悸动。
眼泪啊。
林时昭曾经见过母妃为生父流下的眼泪,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让他对这种东西望而却步。
奇怪……
明明应该是将心中叫嚣的本能压制的。
但为什么……
反倒是理智在沉沦呢?
叶敬酒的手被林时昭紧紧握住,滚烫的体温也一并传递给了叶敬酒。
叶敬酒挣扎、反抗,但那只苍白的手仍紧紧握着,猛一发
', ' ')('力,将他骤然拉进了些。
叶敬酒眼角的泪水被发烫的指腹抹去,被逼着四目相对,鼻尖相抵。
林时昭将指腹移到毫无血色的唇边抿了抿。
咸的。
只是普通的眼泪。
他若有所思,手掌覆着叶敬酒的后脑,重重压下。
唇齿猛力磕碰,叶敬酒的眼眶更红了。
他感受着心底迸发的那份愉悦,加深了这个陌生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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