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天微亮,身旁的男人有了动静。
叶敬酒的眼睛瞪得滚圆,盯着面前的纱幔没有丝毫睡意。
听到动静,他抓紧寝被,身体僵硬地犹如一具死尸。
他心里疯狂希望男人尽快离开,可老天不遂人愿,男人非但没有离开寝宫,反而向他靠了过来。
叶敬酒感受到那股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猛地闭上眼睛,眉头皱成一团,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几乎不到一掌,男人的气息清晰地扑在他的耳朵上。
洁白的耳朵一点一点染上粉红,少年内心忐忑不安,心脏疯狂跳动着。
——就当叶敬酒以为男人要对自己做出什么时,岑澜却忽然离开了。
“既然醒了就起来。”
男人的声音冷静平淡,“叶敬酒,今天本座要带你去卢忱那里看病。”
这个觉看来他是装不下去了。
叶敬酒一脸尴尬地起身,将白锦莲花绸缎的寝被团成一团,“师尊,天还早,现在打扰那位卢师叔是不是不太好?”
岑澜侧过脸,深邃的眉眼极为冷冽。然而他尚未束发,墨发披散在身后,于是在庄严淡漠面前多出了一分惬意。身上也只单单披了一层里衣,露出半截胸膛,浑身充斥着荷尔蒙的气息。
“过来。”岑澜道。
叶敬酒只好起身过去,在岑澜的指示下坐到铜镜面前。
男人拿着一把檀木梳为他梳发,继而以玉冠束发,将叶敬酒优越的骨相显露出来。
叶敬酒局促不安地坐在春凳上,他其实能感受出来师尊并不擅长为人梳妆。但原本夺人性命的手掌现如今细心笨拙地为他梳理头发,多少让叶敬酒受宠若惊。
男人的体温被刻意控制后,触及叶敬酒后颈的皮肤只是微微发凉。但叶敬酒仍受不住这种若有似无的接触,身体抖个不停,急迫希望这场折磨人的梳发尽早结束。
好在逍遥派崇尚俭朴,简单收拾了一番,叶敬酒就被允许先行出去了。
刚一推开门,叶敬酒就看到大师兄坐在茶亭里等待,上面已经放了热腾腾的早点吃食。
他忙不迭跑了过去,随手拿起一个奶黄包塞进嘴里,机械地嚼了起来。
他还没从师尊为自己梳发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大师兄今天也来得这般早?”叶敬酒随口问道。
燕淩卿:“我一个人住在林里也没什么意思,自然想早点见到小师弟。”
前有凶狼后有饿虎,叶敬酒低咳一声,“师尊说今日要带我去卢师叔的梵青谷,大师兄你跟着去吗?”
“我自然会陪着敬酒。”
燕淩卿温声道,他看了眼没有动静的静修殿,“敬酒,师尊醒了吗?”
“啊?嗯嗯,对,师尊醒了。”
一提到岑澜,叶敬酒就高度紧张,他朝燕淩卿尴尬地笑了笑,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燕淩卿察觉到他躲闪的态度,不由蹙眉问道:“敬酒,昨夜你和师尊没发生什么事吧?”
“噗——”
叶敬酒一口茶喷了回去,他被茶水呛到,低声咳嗽了好几下,又接过燕淩卿递给他的手帕擦干净嘴角,才回答燕淩卿的问题。
“咳,没、没什么大事……”
叶敬酒不愿提起,他眼神避开燕淩卿的目光,含糊道:“不过大师兄,我必须要住在静修殿和师尊睡在一起吗?我看整个静修峰只有我们三人,应当没什么危险。凭我如今的实力,我自己应该也能住。”
叶敬酒原以为燕淩卿会站在他这边,但青年却流露出不赞同的态度。
哪怕燕淩卿有预感昨夜小师弟和师尊的的确确发生了些什么,他也不敢冒险让师弟自己一人住。
燕淩卿又何尝不想让小师弟远离师尊?若非他自身实力实在难当大任……
“快些趁热吃吧。”
燕淩卿转移话题,动作自然地揉了揉小师弟的头,“昨夜卢师叔纸鹤传书,应当是有了什么发现。”
“嗯。”
——
用过膳食后,师徒三人一起来到了梵青谷。
这处鸟语花香,两侧山谷种满密密麻麻的繁花药草。刚值春季,灵蝶成群,不时能在茂盛的草丛里看到活蹦乱跳的小动物,树枝上还有小鸟叽叽喳喳不停,生机勃勃。
叶敬酒只看了一眼便完全喜欢上了梵青谷。
谷内人数原本稀少,但如今是灵草收割期,梵青谷内所有的医修都在忙碌采药,叶敬酒他们过来时,来来往往的人群成三结五,络绎不绝。
“这里还真是热闹。”
叶敬酒不由感叹,他们三人过来时做了伪装,如今只是普通的逍遥派弟子,方便掩人耳目。
不说人缘好到不敢置信的燕淩卿,要是有人知道师祖出关前往梵青谷,绝对会在全派搅起轩然大波。
因梵青谷属逍遥派秘地,盘查较多。好在作为逍遥派的核心高层人物,燕淩卿只亮了一个
', ' ')('手牌,他们便一路通行来到梵青谷最为偏僻的一处地方,琉璃湖。
这位大名鼎鼎的正道医修就住在湖底。
叶敬酒不懂,但他大为震惊,“这位卢师叔为什么要在湖里居住?莫非这湖底别有洞天?”
“一方面确实同敬酒所说,这湖底并无池水,实则是一处天然的药材保存宝地,使药材与其放在储物戒内保存的效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燕淩卿解释到一半,露出复杂的表情,“则是因为卢师叔有些怕生。死人或者昏迷的病人还好,一旦见到意识清醒的生人,卢师叔就紧张地说不出话,浑身起疱疹。”
“不过我曾听芸师姑提起过,他以前还是颇为活泼的,直到有一年他出门历练,好像碰到了什么人,再回来就成了这幅性子,见到活人就起疱疹也是心理问题导致的。”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怕生了吧?
叶敬酒心中不由吐槽,而一直未出声的师尊则先行一步踏进池水。
只见靴底尚未沾水面,琉璃湖就从中间被庞大的灵力分成两半,露出湖底正在兢兢业业研究咒术的卢师叔。
发现头顶忽然变得格外敞亮,一脸茫然抬头的卢师叔与叶敬酒三人径自对视。
卢师叔:“……”
叶敬酒:“……”
燕淩卿:“……”
岑澜:“卢忱,可有结果?”
卢师叔:“师兄,呃,我……这光有点刺眼,您能不能把水给我推回去?”
·
总之,一番操作下来,总算进入到正题。
叶敬酒被全身捂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卢师叔百般研究,最终卢师叔背对着他,露出一根满是红疹的手指朝岑澜宣布结果。
“你们昨天都做了什么?他脑袋里的咒印确实有些变化。比起前天稍稍松动了些。”
先是燕淩卿缓缓将昨日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卢师叔嗯了一下,接着道:“那晚上呢?岑师兄,小朋友不是晚上在你那里睡吗?”
小……小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叶敬酒后知后觉地想到,确实,在这群几百上千岁的修士大能眼里来看,他这心理年龄二十几岁、身体年龄停滞在十八九岁不再发育的人不就是小孩子吗?
而就是他们眼里的小孩子,昨夜还跟大他一千多岁的师尊……
小小互帮互助了一下。
这事叶敬酒想想就觉得伤风败俗,不由得更加拘谨地坐在坐垫上,急迫地看向师尊。
叶敬酒确信和师尊对视的那一瞬间,对方一定看到了他眼里的哀求。
求求了,就直接说回去睡觉就行了,师尊您真的不用说太多……
叶敬酒还要点脸,这事他真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尤其是当那个人是燕淩卿时。
气氛一时寂静。
片刻,清冷俊美的男人敛下眼眸,淡淡道:“昨夜本座与敬酒一同在灵池沐浴,舒缓身心,之后便回去了。”
站在岑澜身侧的大徒弟,一向含笑的美人脸顿时阴沉下来,表情不可谓不难堪,不做任何掩饰。
叶敬酒还是第一次见到燕淩卿那么大的反应。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知道对方已经在这一句话中参透了许多事情。
而并非局中人的卢师叔只当是爷爷带着小朋友一起去泡澡,他极为自然地点了下头,摸着下巴沉吟一阵,道:“那接下来七天你们便继续这样吧,七天后再过来找我。”
继续……这样?
老天,一次就让叶敬酒受够了。再来七次他还要不要活啊?
可身为病号的叶敬酒完全没有发言权,只有作为监护人的岑澜与燕淩卿与卢师叔一同讨论接下来七天的注意事项等等。
一直到该结束,卢师叔忽地扯住了叶敬酒的袖子,被黑布遮掩外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卢师叔磕磕巴巴道:“呃,叶,呃,叶师侄啊。呃,你,你有没有在,呃,沈芝那里,呃,听到过师叔的名字啊?”
他怎么知道芝芝?
叶敬酒不由皱眉。
……哦对,师兄曾说他和卢师叔说明过自己失踪后被沈芝囚禁的事情。
叶敬酒眼神飘忽了一下,隐约记得那日他昏迷时似乎听到这位卢师叔将芝芝视为毕生之敌。
但,芝芝有没有提到过卢忱这个名字……
叶敬酒尴尬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卢师叔。”
卢师叔大声‘啊’了一下,眼皮上一时冒出好些红疹,不死心地接着问,就连话都流利许多:“怎么会没有呢?呃,师侄啊,可能他对你说了师叔的外号,比如什么‘脉都不会把的废物’‘丹都不会炼的蠢货’‘没有一点天分让人绝望早就该死的爬虫’‘脑袋空空还敢自称天才医修光看一眼就想杀了的碍眼货色’这些之类的?你,你再仔细想想?”
这位卢师叔,你是不是暴露太多东西了?
……大师兄之前说的卢师叔
', ' ')('出门历练,不会遇到的人就是芝芝吧?
不过……
不过芝芝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话?芝芝一向活泼可亲,最是礼貌的。
嗯,卢师叔一定是记忆错乱了吧。
叶敬酒坚定地摇了摇头,“抱歉,师叔,真的没有。”
“啊,哦……那、那好吧……”
隔着黑布叶敬酒都能感受到卢师叔的失魂落魄,他刚心生怜惜,卢师叔不死心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吗?师侄,你要不要再想想?”
“真的没有。”
叶敬酒面无表情,残忍地撕碎了卢师叔的幻想。
卢师叔这下彻底死心了,叶敬酒刚要道别离开,卢师叔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袖子。
“师侄你放心,师叔一定会帮你把记忆找回来的!”
或许相处一段时间对他熟悉许多,卢师叔说话也变得流畅,“等解开沈芝留下的咒术,师叔就再也不是没有一点医修天分的废物了!师叔就能扬眉吐气了!”
叶敬酒默默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那师叔,您继续努力,师侄就不在这里叨扰您了。”
·
离开琉璃湖后,叶敬酒看到早早在湖外等着他的师尊和大师兄正径自僵滞着。
气氛一时格外死寂。
叶敬酒迟疑了一下,到底走了过去,“师尊,大师兄……”
他的到来打破了两人的气氛,但并没有完全打破。
等岑澜和燕淩卿将他送回静修殿后,叶敬酒被锁进了静修殿,继承岑澜极大一部分修为的纸人则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敬酒你先在里面休息一会儿,我和师尊谈点事,很快就回来。”
门被锁起来前,燕淩卿是这么跟他说的。
叶敬酒只好和纸人待在一起,百无聊赖地问起了从前他在逍遥派的过往。
·
而另一边.
“师尊,既然小师弟已经回来,我和您也该好好聊一聊敬酒的未来。”
春季的微风温柔,这里的气氛却如同身处极境寒地。
燕淩卿抬眸,毫不示弱地直视男人冷淡的目光。
“那就恕弟子直言,弟子是绝对不会放弃小师弟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