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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在床上,醒来时天边已然擦黑,无数灯火隐约从碧溪升起来,叶淮被盛夏傍晚的喧闹声吵醒,忽而发觉自己是真正生活在人间。
R市的医院里,医生要求病人们都尽量安静,怕影响到其余的病人,连走路声都很小;而黎野18岁成人礼的别墅里,距离闹市远得很,又是富人区,仿佛连昆虫飞进去都得打报告,更别说这样喧嚷的人声,甚至还有没回家的小贩正在吆喝。
他侧耳听了会儿那样的声音,终于驱走了懵懂的睡意,黎野依然睡得熟,沉稳的心跳声令他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然后他抬头,吻向了他的眼睛。
……在梦里,我最爱的是你的眼睛,至今依然如是。
温热的触感在唇上停留了片刻,见黎野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叶淮便起身到窗户旁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夏夜有星子,这已经是八月的某天了。
他静静看了会儿,发觉仿佛有了那些杂音与商店里朦胧的灯光,这个盛夏的傍晚连夜晚都没有那么黑暗了,后来他想,那应该是他心里挡不住的宁静与安全感,顷刻间便能够裹挟他全身。
他靠着窗户,随手拨弄新买的薄荷草的叶片,像是慵懒的小猫般拨着玩,过了会儿又掐了两片,没怎么调便放进杯子里,然而他凝视着杯子里的叶片荡漾,不知为何,竟察觉到有些难过,甚至……那瞬间的恨是多于爱的。
是何原因叶淮是想不清楚的,但他知道是与从前记忆有关的事情,他握紧杯身,接连喝了好几口薄荷水,冰冷压下了自己心里的犹疑不定与难过,他想,……可是我现在很快乐,以后也会很快乐,所以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是过去式,而他与黎野会白头偕老。
杯子里的薄荷水已经见底,他整颗心被冰冷裹挟,过会儿又逐渐回暖,他察觉到,很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无论他会失去多少记忆。
就如同他会喜欢黎野,总在第一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同的感情,骨血里隐藏的渴望被爱及安全感令他们这辈子都绑在一起,无法分开,他们是破碎的,但遇见对方后逐渐变得完整。
他开始清楚自己无法逃开,因此并不打算做个逃兵。
可是假若他能够回想起那些记忆,然后回望这几个月呕心沥血般的爱意,便会察觉到隐藏在无人角落里的是疯狂的痛楚与不想要被放弃的矛盾挣扎与自我救赎。
连同那一杯像数九寒天里的薄荷水。
黎野带他离开的是一片沼泽,然而又故意将他拽入另一片自己深陷的漩涡,故意让他这辈子都无法逃脱,在漩涡里沉浮,又故意让他依然这么爱他……
虽然黎野已经说过很多回道歉,但没有一次是从前的叶淮能够听到的,于是他又挨着人躺下来,去摸他又剪短的寸头,察觉到满手的微痒触感。
“我知道我们是相爱的,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但是你说的每句道歉,之前的我都听不到了,……最后一次,就让我来说好了。”
“叶淮,对不起,”他俯身吻黎野的发顶,没注意到他已经睁开眼睛,忍不住弯了下唇,“我们要重新开始了,我要承认,不管任何时间里的我,都会在缘分里反复爱上同一个人。”
真是……该死的宿命。
他以为黎野依然还没有醒,便又俯身吻了下他的耳垂,正起身要走,想起刚刚楼下吆喝的摊贩,准备下楼买瓜,……夏天必须和冰镇西瓜最配。
然而还没来得及实现,被见机而作的人又搂回了怀里,那人像是刚刚醒来,还带着懵懂的睡意,轻轻蹭着他的脖颈,像是小狗般撒娇,带着微微鼻音,“撩完我就想跑,嗯?”
“我怎么撩你了?你自己没有定力……”他微微弯唇,声音压低了点,看着黎野抬起眼睛好奇的目光,伸手往他衣服里摸,渐渐又往下走,又总在快要碰到的时候收回手,那双要黎野爱着的眼睛此刻盛满狡黠的笑意,如同盛夏夜的星辰,熠熠生辉,“这样才能算……”
黎野没有等他说完,便将人压在身下,呼吸变得浓重,又俯身吻了下叶淮的唇,贴着他的腰紧紧搂着,从从前那个暴烈的强奸犯变成纯情小狗,还很委屈,“别激我,淮淮……你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我们已经很久没做了。”
叶淮失去了这些所有记忆,于他而言,做爱还是最新鲜的事情,两个人需要的磨合还很长,并没有黎野说得“很久”的感觉,而是从未体验。
他装作没有听到,沉默片刻,气氛便静默下来,他确实还没有准备好,需要查阅很多资料来实行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要怎么做这件事,要怎么配合黎野,要怎么让两个人都舒服……
而且刚刚才放下了以前所有的记忆准备接受新生活,做爱这件事并不在他的规划里,好像太快了,又好像太慢了。
黎野依然还揽着他,兀自缓了会儿,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笑意,“这还不算撩完就跑?”他顿了顿,语气正经了点,“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候来磨合……”
“阿野,”叶淮垂着
', ' ')('眼睛打断他,“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太快了,我想和你多谈一段时间的恋爱,来感受下被爱是什么样子,这应该算是你以前没有给我的。”
“好,你要是想,一直谈恋爱都没有问题,你想怎么样都告诉我,我都依着你,想要天上的星星,踩着天梯也得给你摘下来,……但是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我不要星星,”叶淮说,“我要近在咫尺的月亮奔我而来。”
黎野发觉自己的幸运,世事变迁,他又何德何能经历这所有的事情后还能被称为是他的“月亮”,他又想起刚刚的话,忍不住欣喜若狂,紧紧将叶淮揽进怀里,……三生有幸能遇见这个人。
“你再这样抱会儿要勒死我了……”叶淮挣扎开他的怀抱,喘了口气,又听到楼下的摊贩吆喝,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楼下有卖西瓜的摊贩,我想吃冰镇西瓜,你做给我好不好?”
黎野想起从前那次算不到得愉快的“冰镇西瓜”,唇角微弯,好在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无论过程中是互相伤害、血淋淋的痛还是直白与绝望,都已经随时间消散了。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好。”
他将人抱起来下床,“我陪你一起去,顺便买点菜回来做饭,想吃什么?”
“你还会做饭?”叶淮有些惊讶,怎么没人和他说起这件事呢,“怎么学会做饭的,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都做好我来做饭的准备了。”
叶淮的厨艺黎野实在不敢恭维,明明长着一张大厨的脸,但是奈何和做饭这件事情没有缘分,无论怎么样都只保持在毒不死自己的程度上,能吃已经算不错了。
他又蓦然想起,这些话好像以前他也问过,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他们初遇的第三天,那晚叶淮说着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情,眼泪跌落在手臂上,而他一句都没有听见,毫无同情与怜悯,只是觉得他哭起来真漂亮,想着怎么将人骗上床。
陈年旧事……就像是沉疴般,他想忘记,然而始终不得要领,便只能咬着牙骂自己不是东西,又在心里愧疚想要弥补已经失忆的人,但是就算失忆了,可是那些伤害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只不过当事人不记得了而已,于是被惩罚的便只剩下他自己,……他到底怎么能还清这样的孽障缠身?又怎么能离开那片深渊般的沼泽?
他不清楚,可能永远都无法清楚了。
“黎意岚以前总是挑食,小女孩就爱吃些不一样的,我就只能自己慢慢研究。”
“很厉害,你那时候还那么小,要照顾妹妹,一定很不容易,你们家没有请保姆吗?为什么还要你做饭……”
黎野其实并不想告诉他这些陈年破事,但是他静了会儿还是说了,“当然会有保姆,我们家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没有保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嗤笑,“可是那保姆仗着我爸妈常年不在家,给我和黎意岚吃得都是喂狗的东西,……我还好,可是黎意岚还小,吃剩菜剩饭要生病,所以我只能半夜偷偷起来做饭,总算活着等我爸妈回来了。”
叶淮被放下来,察觉到心脏有瞬间的抽痛,细细密密的痛楚随着呼吸起伏,仿佛蔓延到四肢百骸,“以后再没有了,”他拉着黎野的手往外走,“你很棒,阿野,假如我有个像意岚这样的妹妹,还那么小的话,我一定没法照顾好她的,所以你很厉害,……但是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受委屈了。”
“你永远不要不开心,”叶淮握着他的手掌心向上,将自己在抽屉里保存的很好的项链交给他,那是刻在吊坠里一尾红色的鱼,刻在透明的掉水里仿佛永远拥有无穷无尽的自由,“我把风筝线放进你手里了,所以我会永远属于你。”
见黎野拿着项链端详,他便解释道,“是我从卧室的抽屉里找到的,放在盒子里被保存的很好,应该是我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提起,……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它好像我一样漂泊无依,但最终依然有所归属。”
“我知道父母的缺席给你和意岚造成的影响很大,我没法告诉你说这是很平常的,但我能给你所有的爱,希望你以后永远快乐。”
这就是叶淮啊,明明自己才是最缺爱与安全感的人,却想要成为大树将黎野保护在丰满的树荫下,……大概正如黎意岚说得那样,他上辈子是扫了五百年寺庙才得以与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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