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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身子臃肿的谭秋龄穿上了厚实的冬衣,脖子上围了一圈灰色兔毛围领,脚上的那双鹿皮毛靴子是吴茵送的,穿着正合脚。
梅边搀着大着肚子活动不便的谭秋龄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把她扶来坐下后,就说要出府给她买烤红薯。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寸步不离,吃喝拉撒都是一起的。
见梅边要扔下自己独自出府,谭秋龄拉住他衣角道:“我和你一起去,万一我肚子疼,要生孩子了,你不在身边,我会害怕的。”
谭秋龄与梅边已约好,她生孩子的时候,他要进屋守着她。
她怕。
尤其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大到夜里她都做噩梦,梦见自己的肚皮撑破了,血流得到处都是。
她不敢想,到生孩子的那天,究竟要闯多少道鬼门关。
“离生产还有几月,小辣椒不会这么快出来,你就在府里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你牵挂。”梅边蹲下来,摸着她的脸说道,“你大着肚子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集市上人那么多,要是谁碰着你了,磕着你了,那就不好了。”
谭秋龄不愿意梅边离开半刻,拉着他不放手,忧思他离开半会儿,就是要去春香楼找姑娘。
肚子的月份越来越大,谭秋龄发觉想要满足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稍加在她身上动一动,她肚子就涨得难受。
肚子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条条难看如西瓜纹的灰色纹理。
梅边没有说过她肚子长丑了,但谭秋龄看着自己的肚子都嫌弃丑。
梅边不知颦眉的谭秋龄在想肚子长褐色纹理的事,还以为是不带她出去,感到委屈了。
他牵过了她的手,说道:“好,你与我一起去买红薯。”
谭秋龄变得非常敏感,针眼大的事都能被她放大。
上次因着什么事,梅边和吴茵嬉笑说了两句话,被谭秋龄看去了,气哭趴在桌上说他与吴茵有私情了,哭闹着要回庄十越的屋子里睡,梅边安慰她许久,折腾了一整夜才把这位小祖宗哄好。
这让梅边现在见着吴茵都是绕道走,生怕再被谭秋龄看到什么,气着了身体,让肚子里的小辣椒有个闪失。
两人携手走出了院子,快到府门的时候,碰上了庄无意与他‘未婚妻’朱里进府,他们后面跟了几个提着木箱搬行李的家丁。
前些日子,朱里的母亲身子不好,联系上朱里速速回国探望,庄无意就与朱里回了西洋,离去的时间与谭秋龄被诊出有喜的时间一致。
这几月都风平浪静,谭秋龄没有听到有关庄无意任何的消息,得知他们是走了,以为他们是不会再回来了。
在谭秋龄就快要忘掉庄无意这个人时,他们就出现了。
庄无意也没想到一回来就能撞见谭秋龄,撞见的还是怀孕挺着大肚子的谭秋龄,他和朱里之前匆匆收拾离开庄府,只告知了庄夫人。
见谭秋龄的最后一面,还是在庄十越的院子里,庄无意那时看她四肢纤瘦,嫩得像荷叶芯,一掐就断。
再见到谭秋龄,晃眼以为是见到了雪地里的熊,脸大了一圈,粗肢虎背。
庄无意表情嘲讽,笑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谭秋龄看见庄无意的笑就慎得慌,向后退了退,躲在梅边身后,藏住了自己半个身子。
梅边暗暗松开了与谭秋龄牵在一起的手,回答道:“回大少爷的话,秋姑娘想吃烤红薯,这不,领着姑娘去买一个烤红薯解馋。”
“都胖成这样了,还吃?当心在床上压死了那傻子,成了寡妇。”
换成是平日里被庄无意这样说两句,梅边倒也算了,以沉默应万变。
可如今考虑到谭秋龄心思敏感,说不定庄无意的这两句搞得她眼泪连连,烤红薯都不吃了,把肚子里的小辣椒给饿着了。
梅边说道:“秋姑娘今时不同往日,是两张嘴在吃饭,大少爷看见的胖,那都是长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吃的多,孩子才会长得好,等到孩子生下来,秋姑娘就会瘦的。”
庄无意瞧着梅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愈发见长了。
朱里听不懂他们叽里哇啦在说什么,外头冷,他穿着女装更冷,冻得两颊绯红,他呆不住了,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庄无意本想还要奚落一番,看见朱里走了,只好跟着走。
拐过一道院墙前,庄无意转头向后看去,见谭秋龄被梅边揽住肩膀在走,梅边的嘴几乎贴在了谭秋龄的耳根上在说话,料想都是说些安慰的软语。
寒风刺眼,庄无意眼睛微眯,褐色的瞳孔闪了闪。
——
等到走出了庄府,谭秋龄快速的心跳都没有恢复平稳。
庄无意知道自己怀孕了,庄无意看见了自己的肚子,谭秋龄扶着涨得发酸的后腰,手心生出了汗。
她对身侧的梅边说道:“今天,我们可不可以回去的晚一些?”
回早了,庄无意找上门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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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吃南街的小馄炖。”
梅边道:“那可以把小馄炖买回府里吃,二爷和二少奶奶都等着我回去做饭吃,不能回的太晚了。”
也是,梅边要给庄十越和吴茵做饭吃。
担心谭秋龄会耍小脾气,梅边说道:“要是你喜欢在外面吃,也可以等我做好了饭,伺候二爷和二少奶奶吃下,我再陪你出来吃小馄炖,不过,吃这小馄炖前,你得吃些别的东西填一填肚子。”
谭秋龄:“不了。”
这小馄炖,谭秋龄不大爱吃,随口说吃小馄炖本就是一个借口,想拖延回去的时间。
红薯摊拥了很多人,梅边担忧带谭秋龄过去,会把她挤着了,于是把她带去了可以看见红薯摊不远的一个茶棚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凡是梅边能在自己视线范围内,谭秋龄都能接受。
冷风裹着寒气吹来,谭秋龄心疼梅边穿得不多,把脖子上的围领解下。
梅边推脱,被谭秋龄硬塞进他怀里,踮起脚把兔毛围领系在了他的脖子上,说道:“我穿得够厚了,一动就出汗,你多穿些,等烤红薯的时候,别把自个儿凉着了,你病了,二少奶奶就不会让你照顾我了。”
“嗯。”梅边替她搓搓手,朝她手心哈了几口热气,“我很快就回来。”
谭秋龄:“去吧。”
目送梅边离去后,谭秋龄一转头,冷不丁的就被身后靠近的男人吓了一跳。
看清走近的男人是哑巴刘,谭秋龄就想出声呼喊梅边回来。
哑巴刘眼神哀求,呜呜连忙摆手让她别喊,把本就与她保持的距离,又后退了几步,拉的更开了。
哑巴刘拿出准备已久的拨浪鼓,向谭秋龄递去,嘴里咿咿呀呀,示意她收下。
谭秋龄预防着哑巴刘会伤害自己,往梅边离去的方向瞄去,看见梅边伸长个脖子挤进烤红薯摊前,没有往自己这里看。
谭秋龄看了梅边,又去看哑巴刘。
他好像又黑了不少。
大冬天的,哑巴刘穿着一件破烂马甲衫,露出红一坨黑一坨的皮肤,脚下穿了连一双脚趾都在外的破草鞋,一副邋遢穷酸的模样,唯有他手里的拨浪鼓还算干净。
那个拨浪鼓一面印有女童,一面印有男童,谭秋龄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忘了在哪儿见过。
吸引人眼球的不是那个拨浪鼓,是哑巴刘手上生出的冻疮,都开裂流脓了,一团乌紫。
谭秋龄看着哑巴刘,双手护在肚子上,对哑巴刘没有好言语:“你上哪儿偷来的拨浪鼓?”
哑巴刘听了这话,顿觉委屈,连连摇头,想要解释自己没偷。
这都是他给人家做短工,靠着每天捡些集市上人家扔掉的烂叶子熬粥喝,一点点存下的银子,为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买的。
这拨浪鼓买了有一些时日,为的就是等谭秋龄出府,找机会送给她。
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她今天出府了。
她给梅边系围领,他们亲密说话的模样,哑巴刘全都看见了,等到梅边走开,哑巴刘才敢向她走近。
见哑巴刘急得眼睛都红了,想要开口解释又说不出话,谭秋龄心软,眉眼放松。
“我不要你的拨浪鼓,你以后在外面遇上我,不要来找我。”谭秋龄恐吓道,“梅边要是知道你奸污了我,他会杀了你。”
听了这些话,哑巴刘仍是执意要把手中的拨浪鼓送给她。
“我不要。”谭秋龄有些烦了,“我要什么,梅边都会给我买,倒是你,你自己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先把你自己给解决好,不要拿银子去买这闲碎玩意儿。。”
梅边,又是梅边。
红豆喜欢梅边,谭秋龄也喜欢梅边,哑巴刘知道自己比不上相貌堂堂的梅边,但听到谭秋龄提梅边,心里一顿悲戚。
哑巴刘想道,他梅边不过是进了庄府当下人,靠着二少爷庄十越活得像个人样,换成梅边承受了自己这样的命运,那现在挤在红薯摊前给谭秋龄买红薯的人就是自己了。
哑巴刘从破裤兜里捧出一堆碎银子,向谭秋龄走近,要把所挣的银子全都给谭秋龄,想以此换取她对自己高看一眼。
以前他把银子全都给红豆的时候,红豆就会对他好颜相待了。
哑巴刘不奢求谭秋龄能对自己好颜相待,他就想拿这些银子,买她一个拥抱,她那任意都给梅边的拥抱,他想用自己的所有——这一堆碎银子换取。
“你站住!不要靠近我!”谭秋龄被哑巴刘拿银子给自己的举动吓到了。
谁稀罕他的银子。
谭秋龄误会哑巴刘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是他的了,要拿银子弥补她与孩子。
“哑巴刘,你揣好你的银子,我不要。”谭秋龄后退,手捧着隆起的肚子,说道,“这孩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怀的是梅边的孩子,你不要打这孩子的主意。”
哑巴刘无
', ' ')('意过问她肚里的孩子是谁的,看她大着肚子,以为怀的是庄十越的孩子。
其实怀的是梅边的孩子,也不会让哑巴刘诧异,两人在院里做了什么事,哑巴刘都记在心里的。
只是谭秋龄这话一说出口,就让哑巴刘眼里升起了希望。
她为什么会说这孩子与自己没有关系?说这话的前提是,怀疑过这孩子会是他的。
之所以怀疑,想必就是他冲动做了糊涂事,没能忍住奸污了她,才怀上了这孩子。
谭秋龄看见哑巴刘忽然变得高兴,眼睛都扑闪扑闪的发亮。
他手舞足蹈把拨浪鼓和所有银子放在了地上,盯着谭秋龄的肚子,做出想去摸的动作,又把手收回去,盯着她肚子痴痴地笑。
谭秋龄看哑巴刘那痴狂样,护住肚子就走,走了两步,就被追上来的哑巴刘往怀里塞上了拨浪鼓与那堆碎银子。
哑巴刘欢欣地跑掉,谭秋龄追不上他,抱着拨浪鼓和沾上泥的银子,扯着嗓子叫哑巴刘回来。
哑巴刘飞快拐进一个巷子里,跑来没影了。
一如他突然出现,现在又忽然不见。
谭秋龄有一刻担心过哑巴刘没了这些银子,会不会饿死街头?想着梅边从前同自己讲过,哑巴刘喜欢春香楼的青楼女子红豆,他会把身上的所有银子都给红豆,博得红豆一笑。
谭秋龄站在原地,有些看不清眼前的风景了。
她不懂,哑巴刘一心喜欢红豆,怎么现在就变心,跑来招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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