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本来是些不太关心天下大事的娘们儿们的道听途说,再加上又是几经转手,月儿经常得到的都是些走了样的消息。
就象前两年,月儿一直以为赶万岁爷出宫的是当过大总统的冯国璋。有了健云和子萱,月儿心里七歪八扭的外面世界,才好象有了些头绪,虽然还是朦朦胧胧的,但已不大变形了。
与月儿接触多了,子萱觉得,月儿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也变了,变得更实在了。他不再是一缕飘浮不定的烟云,一片月光下的影子,而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出乎子萱意料的是原来月儿很开朗,常常笑,而且他的笑容那么甜美,笑声听起来那么无忧无虑,让人根本无法相信他已经背负了好沉重的一个命运的枷锁。
这天,卢文昭又没事请客,健云答应了去。可子萱从认识月儿以后,更不愿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生色犬马的遗少们来往了,他宁可回家给月儿多讲讲外边的事情,特别是那些能让月儿觉得外面世界实在精彩的事。
因为嘴里不断的说着这些事,会让子萱自己也觉得,似乎这个世界还是满有希望的,心情也舒畅好些。
于是子萱就推说不舒服,自己回了沈家。子萱回到沈府,先到自己房中,把手里拿的书本和一些杂物放到床头,也没准备坐坐就想往外走,可刚一转身,又停住了脚步,站在床边呆呆的发了一会儿楞,不觉有些颓丧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以前每次回沈家,子萱都是先回屋放下东西,就去健云屋里,然后两人就一起去月儿房中。可今天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去月儿房中显然有些不方便,而且不知道月儿是不是欢迎自己。
想着他又有些怅然,他担心在与月儿的友谊中,自己会不会永远是个第二位。子萱不好直接去月儿房中,只得自己坐下看看书。但心里中有些发慌,一会儿想着不知月儿在干什么。
一会儿又想着:早虑到自己不好一个人去见月儿,还不如跟健云去喝酒。也不知他们今天有些什么花样?菱仙会不会来?想到这,子萱觉得脸上似乎有些发烧。
立刻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能这样不上进,上次的事儿已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后悔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再想。
心神不定也看不下书,还是只有起身出了屋,又向花园那边走去。花园里浓阴更密了,子萱顺着小径往湖边走,心里隐隐有些痴痴的妄想。
眼睛一直往湖边眺望,似乎希望在湖边发现些什么。等走到湖边四下瞧瞧,什么人也没发现,不觉有些失望。
泻气的一转身,正准备往回走。却不想一回头,竟看见那边桃树底下的一块石头上铺着块小坐毯,上面坐着个人,手里拿着本书正微微笑着看着他。
他心里一阵惊喜,也不多想就跑了过去。等跑到月儿面前停下,子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看着月儿喘着粗气,也说不上话来。
月儿也不说话,就笑笑的看着他。等子萱呼吸匀静了,想开口时竟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冒出一句:“你在家呐?”
话一出口,子萱就狠狠地骂自己,怎么一见月儿就说蠢话,月儿不在家还能去哪?月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但并没有答子萱的话,反问到:“健云表哥呢?”
“他和几个朋友喝酒去了。”“你怎么不去?”“我不太会喝酒,也不喜欢。怕喝醉了。”“哦,你喝醉过吗?”“没…没怎么醉过。”子萱感到一阵紧张,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菱仙的影子。
他怕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己要说漏嘴些什么。忙搜肠挂肚,想找个话头叉开这个话题,一眼看见月儿手的书就问:“你在看什么?”
月儿合上书,把封面拿给子萱看。却是新潮诗人丛钧崭的诗集《拓霜集》。子萱想起健云说过月儿喜欢新诗就问:“你喜欢丛钧崭的诗吗?”
“喜欢,他的诗好象特别沧桑又特别婉约。我想他一定是一个经历过好多人生坎坷的人。”“丛钧崭是我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听说他有一段好沉痛的感情经历,是他创作取之不竭的源泉。”子萱就淡淡的一说。
却让月儿十分惊诧,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子萱问到:“你见过丛钧崭吗?”
“见过,在校园里。有时候一些作家、诗人还会在学校礼堂讲演。夷白、余山、孙维民都讲过,同学们说可能最近丛钧崭也要讲演。”
月儿突然两眼一亮,好象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光也黯淡了,沉闷地低下了头。子萱能感觉得出,月儿是想去听丛钧崭的讲演,但又怕沈老夫人不同意。
子萱本想提议丛钧崭讲演时带月儿去听,但转念一想又没说出来。一方面是丛钧崭讲演只是大家的推测,有没有还不一定,不要让月儿老揣着个渺茫的希望。
另外他想现在跟月儿提出来,月儿一定拒绝的,不如把这个事情放在月儿心里,让他自己思量着,可能思量越久,想去的渴望就越大,到时候再提出来,他说不定就同意了。
于是子萱换了个话题:“听说你也作新诗的?”月儿正有些茫然的想着刚才的话,突然听子萱这么一问,脸一下就红了“你听表哥瞎说!
我怎么会写新诗呢,我学的都是旧学。”“可是你自己读了这么多新文学作品,一定有很深的感受。写了就拿出来给我拜读拜读吗。”
“哪有啊,我只是喜欢看,根本不会写。”月儿还是抵死不承认。子萱看着月儿故作镇静的认真样,觉得好可爱,就起心逗逗他,装出生气的样子来:“好嘛,还是觉得我是外人,没有你的亲表哥亲,能给他看,不能给我看,那,算了!”
月儿有点急了,脱口辩白道:“没有,表哥也没看过!”话一出口就明白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脸更红了。子萱笑了起来:“哈哈!健云没看过,就是说有了。”
月儿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窘得手足无措。正在这时,从小径那边小娥匆匆地走了过来。月儿见她来,马上站起身,好象很生气的样子:“你野到那儿去了,拿个手绢拿了这么久?”
小娥忙说:“正好遇见大奶奶,问小姐干什么呢,我说在花园看书,大奶奶又问起最近几天小姐的起居,我在那儿回大奶奶的话,才耽搁了。”
月儿听了,才罢了。又慢慢坐下了,却偷偷地瞟了子萱一眼。子萱看着月儿假装生气叉开刚才的话头,觉得十分有趣,就还装出不高兴的样子,也不说话。
月儿好象也不知说什么好,大家就僵着了。还是小娥先说话了:“大奶奶说,天晚了凉,让小姐别在石头上坐太久。”月儿听了这话就说:“是不早了,回去歇歇就该吃饭了。”说着话又站起身,接着转向子萱说:“秦大哥一起走吗?”子萱故意很庄重的说:“还是大小姐先走吧,我再呆一会儿。”
月儿看他一脸正气,以为他真的生了气,当着小娥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说:“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子萱道:“请吧。”小娥收拾起坐毯,月儿又和子萱行了礼,才往园子外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子萱一眼。
子萱见他回头立刻又绷起了脸,月儿见他这样,嘴一抿,有些委屈的样子,回头径直往前走。子萱看见月儿走远的背影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初夏的夕阳照在身上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