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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逐渐脱离了粘稠潮热,变得凉爽起来。
符槐盈吃饭有些慢,亓锐吃完了便支着两只手臂看他吃。外公吃饭也慢,他一开始以为是讲究什么餐桌礼仪,后来才知道只是因为肠胃不好,细嚼慢咽有助于消化。
“好吃吗?”亓锐问。
符槐盈抬眼看他,颇具肯定,说:“好吃。”亓锐知道味道很一般,但被符槐盈拿双澄澈的眼睛一看,倒真觉得他说得真诚又中肯了。
吃完饭,亓锐要收碗碟的时候被符槐盈拦下了,“我来刷。”他尾音带了点询问的上扬,有些请求的滋味。
亓锐发现他的心情不错,若要探究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也说不准。可能是符槐盈一些微不可闻的小动作,或是他眼底的一丝放松,也可能都不是,只是亓锐自己心情比较好产生的错觉罢了。
“经常洗碗吗?”亓锐站在他身旁问。
符槐盈摇摇头,关了水龙头,说:“都是在外面吃。”
“为什么不在家里吃?”亓锐给他递了两张卫生纸擦手,符槐盈顿了下,答:“家里没人。”
父母可能比较忙,亓锐想着,去客房转了一圈,虽然他有时会打扫,但被子什么的都没铺,空调也几乎没开过。亓锐转回客厅倒了杯水给符槐盈,问:
“睡午觉吗?”
学生时代,没有人可以抵御午后的困倦,符槐盈更是每天按时午睡,到点就困。此刻他眼睛已经有些酸涩,眨眨眼说:“睡。”就要趴在餐桌上睡觉,被亓锐一把拉住了。
“睡我屋里吧,外面热。”亓锐盯着他,看到符槐盈精神不济地点头后便拉着他去了自己屋里,开了空调,又拿出来一条小薄被子。
符槐盈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亓锐给他盖上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蝉鸣被隔绝在了窗外,屋内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低频嗡嗡声。符槐盈侧躺着面向亓锐,两只胳膊随意地放在身侧。
亓锐闭着眼睛却没睡着,侧身看着身旁熟睡的人。符槐盈半张脸陷入纯白的枕头里,微微蜷曲着身体,几根凌乱的发丝落在了眼前,引得他缠结的睫毛颤动了下。
亓锐用食指轻轻将那几根发丝拂在一旁,又在他睫毛上碰了碰。
他想起当日在钱申桌上看到的检查结果单,又捏了捏符槐盈的手指。是得了什么病?
可又不像,符槐盈每天照常来学校,很晚才回去,也没有请过什么假去医院。或许只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病吗?可小病怎么会让自己妈妈哭成那个样子。
他脑子里像有一个乱糟糟的线团,怎么扯都扯不清楚,越想越困,最后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亓锐跳下床开门往客厅望一眼,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符槐盈坐在桌子前,正在对中午那张卷子的答案。
亓锐教的那些技巧,他的确会用,但总觉得心里别扭奇怪。说简单点是他习惯类似于解数学题那般的思路,一步一步,最后推导出答案,对这些取巧的方式不甚理解;说深一点是他性格里有固执的成分。
亓锐眼见符槐盈盯着一道已经写对的题看了三四分钟,大概也想到他在纠结做题过程,于是去厨房切了一盘苹果拿过来。
“歇一会,几点起来的?”亓锐拉了个椅子坐在他身边。
符槐盈还是想不明白,有些烦躁沮丧地合上了试卷,接过亓锐递过来的叉子,看着盘子里的一小块苹果说:“一点半。”亓锐看了眼表,现在已经三点多了。
他吃了两块,又要去翻开卷子看,亓锐站起来从兜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倒出来三根放到了他试卷上。
“用这三根火柴摆出两个三角形。”他在符槐盈身后说。
符槐盈愣了下,紧接着在脑袋里迅速过了几种摆法,竟然都不成。他仰头看向亓锐,语气中透露着质疑:“摆得成吗?”
“可以的。”亓锐向他笑了笑。符槐盈将试卷放到一旁,先摆了一个三角形出来,又摆了个“又”字,其实这都是他刚刚在脑中想过的,现在趁着摆弄火柴的功夫,脑袋里不停在演示其他的摆法。
他又摆了几种,随后将火柴打乱,想了想,转身抬头肯定地对亓锐说:“摆不成。”
亓锐笑笑,说:“我教你。”从后面圈住他,俯下身说:“你先摆一个三角形出来。”
符槐盈被他说话时的气息弄得有点痒,歪了下头,旋即被亓锐用指腹轻轻按住了右眼。“看着火柴。”亓锐在他耳边说,然后微微使力向下按压。
眼球略微偏离眼眶,看到的东西自然就重影,一个三角形变作了两个。
“看到没?”亓锐问。
符槐盈没想到是这样的两个三角形,一时怔住可又新奇,说着“看到了”自己又按了几下去看。等他看够了才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对已经坐在身边的亓锐说:“这样不算是摆的。”
“就算是摆出来的,也只能用眼睛去看。眼睛看到一个,说明摆了一个;那看到两个,为什么就不能说是摆了两个?”
', ' ')('符槐盈想说“因为根本就没有摆出两个”,但亓锐又紧接着说:“你知道摆了一个还是两个,可也是用眼睛看到的?”符槐盈被他带着,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是摆出两个重要,还是看到两个重要?”
他彻底用一番云里雾里的话将符槐盈绕晕了,目的达成,亓锐递了最后一块苹果给他,站起来收了盘子。
他用食指指腹在符槐盈脑门上点了一下,视线落在他那张卷子上,说:“想再明白都没用,结果对才有用。”
符槐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想没想明白。
当夕阳的光辉再不能沿着栏杆爬进窗台,小麻雀就都飞走了。
四方餐桌边缘的手机突然无声亮屏,亓锐看了一眼,是符槐盈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李延”二字。而手机的主人此刻正埋头苦读,丝毫未察觉。
正在亓锐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一声时,电话挂断了,可隔了十几秒又再次打来。亓锐想着不要耽误了他什么事,便把手机递了过去。符槐盈用笔尾在纸上轻轻敲打,看到屏幕很快皱了下眉。
那是一种直接的反应,不需要思考,只有一瞬。
亓锐对于他这种反应略微有些惊讶,这其实算是他第一次真正从符槐盈眼中看到类似厌恶的情绪,尽管只有一丝一刹。因为即使是辛麟,他觉得符槐盈对其也只是不想让他招惹自己的程度。
他从接触符槐盈到现在,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似是而非,飘飘忽忽,并未定形,就是这人情绪似乎有些两极分化。但这种感受只是偶尔冒出来一下,霎那间便消逝,抓不住。
“我不在家。”符槐盈语气平淡,仍不愿意放下手中的笔,随后抬头问亓锐小区的名字。
亓锐离他不远,回答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听筒里。李延问了句旁边的人是谁,符槐盈没有回答,他也没再问,只是说他现在就来,让符槐盈等一会。
这张卷子还剩一小部分就做完了,符槐盈挂了电话后在脑袋里盘算着还能再写几题。当那几题写完后,他便开始整理试卷。
“写完再走?”亓锐用手碰碰他的笔尖,符槐盈看了眼时间,摇了摇头。
小区道路杂乱,此时天微暗,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已经显出了浅影,一长一短,若即若离。
符槐盈今天写了三张试卷,又解决了昨天的许多问题,心里有一丝轻快,在路上跟亓锐说了好几声谢谢。说完又觉得言语太轻,到了小区门口时把全身口袋翻了一遍,将搜罗出来的几袋巧克力都放到了亓锐手掌里。
但他不确定这些够不够,他自己很少拜托别人,因此就拿一双眼睛盯着亓锐,想从他的反应里看出点什么。
亓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因为符槐盈实在不怎么懂得掩饰,都流露在眼睛里。他将几个小袋巧克力攥在手中,笑了一下,说:“够了。”
李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亓锐望着符槐盈笑。他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地上的影子重了几分,符槐盈向李延走去。亓锐看着那渐渐变小的身影,想起他皱眉的模样,一瞬间像是交出了自己最喜欢的糖果般心绪起伏。
“看什么呢,人都没影了。”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亓锐一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哥。”亓锐转身跟钱凌越打招呼。钱凌越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番,带着笑意说:“下午跟同学学习呢。”
“是啊。”亓锐顺着他的语气说,接过他手中的大包小包,进了小区。钱凌越跟他并肩走着,“挺好,多跟别人玩玩,别整天自己一个人呆着。”亓锐没搭话。
快进入楼道时钱凌越觉着刚刚看到的背影怎么有点熟悉,又转头看了一眼,只是人早走远了。
钱凌越洗洗手去做饭,亓锐将东西分类塞进冰箱里后,不知怎么也想看看。他刚踏进厨房就注意到钱凌越的表情不太好,头顶乌云一般。
“最近医院很忙吗?”亓锐问。
钱凌越没回答,有些走神地盯着手里的土豆,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你觉得人遇到了什么困境,才能得病了却不想治。”
“没钱。”亓锐随口答道。
“不是。”
亓锐咔擦开了瓶饮料,喝了一口说:“不治之症?”
钱凌越沉默了下,说:“......不至于。”亓锐把易拉罐在桌台上嗑了嗑,“那就是没有生的希望。”
“还有个小孩呢。”
亓锐抬头看他,显然钱凌越这问题不是随便问的,都具体到人了,他把喝完的易拉罐捏扁,说:“说不定那小孩就是他不想活下去的原因呢。”
钱凌越瞳孔放大,表情僵硬地看着他。
亓锐也知道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但也只是他一瞬间的想法,他将空罐子扔到了垃圾桶里,“随便说的,我先去洗澡了。”
繁华街市上,李延瞄了符槐盈一眼,开口:“找他学语文?”
符槐盈掂了掂手里的袋子,里面
', ' ')('全是试卷。李延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他心情不错,心里有了点底气。昨天殷漫走了之后,符槐盈不开心是写在脸上的,可不仅仅是不开心,因为前面还拿冰袋敷着,跟自己说谢谢,后面就还给自己,关上了门。李延隐约觉得他还有点生气。
可是跟谁生气呢?殷漫不可能。他深知符槐盈对殷漫的态度,他不会拒绝殷漫的任何要求,就像现在,既然殷漫让他跟自己去吃饭,那符槐盈就不会不跟他来。他从没看到过符槐盈对殷漫生气,或者说,没看到过符槐盈对殷漫除了依恋似的言听计从之外的其他情绪。
就像......就像他是殷漫手下一只忠心耿耿的狗,每个行为都只为了她能开心满意。
这也是他对于符槐盈身上的伤痕无能为力的原因。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但是他看到过的最严重的一次。他当然也有直接登门的冲动,可他不敢。因为他太清楚,一旦他这样做了,先反应的绝对不是施暴者,而是受害者。
符槐盈会用他那一双小爪子抓破他的脸,再抓烂他的心,然后叫他滚。
可总不能是自己吧——他什么也没做。
李延随便选了一家餐厅,吃饭时遇到了几个同学,闹哄哄地要来一起坐,他看符槐盈也没什么拒绝的反应就答应了。
几个人平时随便惯了,说话总带把,李延以前听了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符槐盈在旁边,总觉得刺耳得很。他在桌子底下一人给了一脚,压低声音说:“嘴里干净点。”几人霎时安静了,互相瞅瞅,一人指了指李延身边的符槐盈,彼此露出一个意会的表情。
符槐盈自己吃着,全然没注意到他们。
他本该去想想今天一个两个的问题,或是想想做错的题和剩下的试卷,像他一直做的那样。可拿筷子的手不知不觉就举到了眼睛旁边,用指关节抵住了眼睛。
看着两只筷子慢慢重影变成了四支,他嘴角扬起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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