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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槐盈跟你坐一起之后,成绩有进步啊。”班主任笑着,眼睛在最近的一次小考成绩单上来回扫视。
亓锐不想跟他说这个,懒得敷衍,直接进入正题:“他下午怎么没来?”
班主任手指点在纸上,又去瞄亓锐的成绩,头都没抬,“请假了,说是头晕。”
“他自己请的?”
“对,中午打的电话。”
还能好好地请个假,那还好,说明没什么大事,亓锐想着,向班主任要了一份成绩单。
“你也努力啊,还有上升空间。”他还没继续说下去就被亓锐打断:“好,我先走了老师。”
符槐盈早晨来时就有些不对劲,整个人精神不振,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光采,甚至看着看着课本眼睛就缓缓阖上了。
这是太少见到的,因为他在学习上总是精力充沛的,像是有无尽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去寻求那些无止尽的答案,永远不会疲累。
亓锐看着他垂下的眼睛、无力的胳膊,脑中忽然浮现了那些仲秋时节开始掉落,被晒干,轻轻一捻就碎成齑粉的落叶。他拍拍符槐盈垂下去的脑袋,把他叫醒,低声问:“怎么了,生病了吗?”符槐盈仰起的头又埋进了胳膊肘里,半晌露出一双眼睛,“低烧。”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让他更累。
“吃药了吗?”亓锐问,符槐盈闭上眼睛把脸转到另一边面对着窗子,声音堵在嗓子里,“睡一会就......”他就这样睡了一节数学课,而后起来强撑着精神听了几节副科,下课又昏睡过去,时不时咳嗽几声,呼出一团团热的气息。他当然吃了药,没吃药兴许不会这么困的。
亓锐看着他发红的下眼皮,在他额头上试探了一下温度,只比他的额头烫了一点儿。
“符槐盈,”亓锐站起来俯身从背后叫他,“我给你带饭回来......你到底吃药了没有?”符槐盈此时半梦半醒,脑子混沌不清,头又疼又沉,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不能知道他说了什么,为了赶走这个扰人心绪的声音,将就着答应了两声。
中午再到教室的时候,人就不见了,直到下午上课也没来。亓锐从以为他去了厕所,到他昏倒在了路上,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还是觉得符槐盈那个状态实在危险。
手里的笔再次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他心烦意乱地推开后门,然后再推开办公室的门。
白露时节,天气渐渐转凉,晚上降温尤其厉害,风一吹就能听到路上人们发抖的嘶嘶声。
亓锐趴在走廊栏杆上看一楼进进出出的人,他们大多没穿外套,耸肩缩背互相依偎着、挤在一起笑着吃东西。他倒不觉得冷,只是有一种烦躁的情绪在角落里暗涌着,让他站不能站,坐不能坐,十分精力有九分都凝固在了一楼的楼梯入口,剩下一分飘飘落落,在地上的梧桐树上晃荡。
亓锐闭了下眼睛,让自己大脑安静下来。
回到教室,坐下来,目光停留在旁边桌子上一支没有合上盖的红笔,他发怔似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机械般合上了笔盖,拿起书包出了教室。
学校花坛里的草木都开始发黄干枯,道路两旁的梧桐叶渐渐浮上了一层斑驳不均的黄色,在风吹过时摇晃着哗啦啦作响。亓锐从楼上下来,迎着风觉得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过了一会才接通,刚接通就听到啪的一声,像是手机掉到了地上。
对面的人没说一个字就先咳嗽了一声,随后忍住了,说:“亓锐?”
“你在哪?下午怎么没来。”亓锐边说着跑出了校门,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挂吊水。”符槐盈的声音都哑了,枯涩无力,跟他平时的声线相差很大,亓锐关车门的动作几乎一滞,“一个人?”
符槐盈声音疲惫,嗯了一声。
“告诉我地方。”
“怎么了?”符槐盈眼睛要闭上了,根本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问为什么。
亓锐怦一声关紧了车门,给司机指了个方向,对着话筒说:“把你书包带给你。”
下车后他过了个马路,本来是打算去超市先买两瓶水拿着,可看到诊所牌子的那一刻,他不知怎么,突然就急促地奔跑了起来,风在耳边响起,飞驰着向他身后倒退。
亓锐一开门就看到了符槐盈,他一个人坐在小床上,盯着药水瓶,眼睛眨得很缓慢,总是缓缓闭上,又突然睁开,静静望着还剩一小半的吊瓶。
亓锐心里忽然塌陷了一角,他原来只是想来看一眼的。
他慢慢走过去,在符槐盈肩膀上碰了一下,轻声说:“嘿。”把他叫醒了,符槐盈睁开眼睛,微微抬头看着他,几秒后视线才聚焦,“你来了。”声音还是哑着的。
“嗯。”亓锐靠近了只觉得符槐盈周身没一丝暖和气,不小心碰到的胳膊也是凉的。“你吃饭了吗?”亓锐站着问他,符槐盈摇摇头,提了下插着针头的那只手,意思是去不了。他那只手,手指指腹通红,手背却显出青色,僵硬着保持一个弯曲的弧度。
', ' ')('亓锐在他手背上碰了一下,大夏天的,他那只手冰的要死。亓锐把书包放到床上,看了符槐盈一眼,转身走了。
符槐盈本来在看着地面,此刻抬起头盯着亓锐立刻就消失在推拉门之后的背影,张张嘴,又闭上了,慢慢垂下眼睛,又看着地面了。
五分钟后,亓锐去而复返,哗啦一声拉开了门,符槐盈眨眨眼呆滞地看着他走过来,待亓锐到了身前,伸手碰了碰他白色短袖的衣摆,才开口:“我以为你走了。”勉强扯了下嘴角。
亓锐把手里早在路上就拆开的暖宝宝绑在点滴细管子上,又塞了一个到符槐盈输液的那只手里。符槐盈捏捏手里热乎乎的东西,向亓锐笑笑说:“好热。”亓锐把手里的塑料袋解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杯热饮料递给他。
谁知符槐盈另一只手也是僵的,一时之间手指竟弯不起来,饮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亓锐从地上捡起那杯热茶,心想给他打电话那会的声音估计就是这个了。他刚刚买得急,只拿了两个暖宝宝贴,此时全用完了。
他看了符槐盈一眼,在他旁边坐下,向他伸出一只手。
符槐盈看着亓锐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试探着将自己那只冰凉的手伸过去一点,悬空在亓锐摊开的手掌之上,说:“很凉的。”好像如果亓锐后悔了他就会立即拿走一样。
亓锐攥住他手指,渐渐使力捏了捏,再放到手心里捂着,随后贴到自己嘴边,慢慢暖着。他做这些动作的手没停,眼睛却在认真看着符槐盈。
符槐盈一时愣住,被握紧的手指无意识在亓锐脸侧蹭了一下,亓锐感觉到了,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却也没有放手。
那杯饮料被重新塞到了符槐盈手中,还有一小碗粥。亓锐托着小碗到他脸前,符槐盈啪嗒一声折开了塑料小勺,睫毛抬起跟亓锐说:“谢谢。”亓锐嗯了声,让他快吃。
喝了热茶之后,符槐盈全身热了一点,嘴唇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亓锐在旁边看着他吃,到符槐盈叫他第二声的时候才听到,视线忽地上移,对上他的眼睛,“刚刚说什么?”
“你吃过饭了吗?”符槐盈重复一遍,亓锐下意识就想说吃过了,话到嘴边又犹豫了,改口道:“没。”于是符槐盈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
两人一勺一勺,到还剩一半的时候,亓锐便说不吃了,他只是想被拿着勺子的人喂几口罢了。
“你......家里人,没来吗?”亓锐问,但凡有一个人来跟他一起,他都不至于全身冰凉、饿着肚子自己一个人盯着点滴坐在这儿。
符槐盈喝了口水,回答:“上班去了。”
“你生病了就自己一个人来?”
“嗯。”末了又补了一句,像是解释:“我是男——”没说完被水呛到,背过去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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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锐想了一下他这句话,因为是男生,所以不用家长陪,自己就可以了。可他从小到大,外公在身边的时候,他生病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
亓锐缓缓点头,看符槐盈吃着吃着眼皮越眨越慢,攥着勺子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便从他手里拿走勺子,把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说:“睡一会吧。”
可符槐盈听了他的话后,摇了摇头,向上望了一眼吊瓶。
“我在这里看着你。”亓锐说,符槐盈看了看他,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不愿意麻烦别人?
“我现在回去,被班主任看到会被罚跑步。”亓锐说。
符槐盈一天都头疼得厉害,晕晕乎乎,又盯了很久的药水点滴,此刻亓锐一说才发觉现在已经是晚自习时间了。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天灰蓝,路灯早已亮起,黑色树影在摇晃,映在墙上,地上,也映在灯柱上,他突然有点难过,收回了视线,脱了鞋子躺在了床上。
可也只是闭着眼睛几秒钟,随后就睁开了,虽然没说话,但透过那双疲惫到发红的眼睛,亓锐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拉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符槐盈终于又闭上了眼,但依旧频繁地睁开,看一眼吊瓶,再看一眼针头。亓锐没出声,又坐近了些,扔掉他手里已经凉了的暖宝宝,握住了他那只插着针头留有余温的手。
风从开了一半的窗户徐徐吹进来,亓锐把被子拉过来一点。
睡了几分钟,符槐盈突然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吊瓶,看到里面还有液体才慢慢恢复呼吸,亓锐握住他的那只手都能感觉到他血管脉冲的突然加快。符槐盈呆呆地盯着瓶子里面的液体,恍惚间觉得那些透明的液体不是要进入他的身体,而是从他身体里出来的,因而忽然像被抽走了生命力般,再没有一丝力气,眼皮一下阖上了。
亓锐捏捏他手指问:“你以前是不是输液的时候睡着过?”所以现在才这么警觉。
符槐盈闭着眼喃喃:“......血流到管子......”沉沉睡去。等他面容终于沉静,眉角和嘴角都平缓下来,亓锐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了,他以前听钱凌越说,人生病的时候,不仅身体虚弱,连心理都会跟着脆弱几分
', ' ')(',不知道符槐盈是不是这样。
那瓶吊水本来就只剩下一小半,不多时就空瓶了,医生来拔针时亓锐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但符槐盈还是立刻就醒了。他偏头看着医生拔针,眼神并不清明,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只大致地看着。
亓锐略微松开他手指,按住酒精棉球,符槐盈懵懵地看着那一小块棉球,手指又攀附上去握紧了亓锐温暖的手掌。亓锐心里霎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重新握住了他的手,问他要不要走。
他牵着符槐盈从诊所走出来,两人瞬间被凉风包裹,符槐盈清醒了一点,松开了手,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冻得连打了几个寒战。
下了楼梯,又是一阵冷风,街边的树都给吹得弯了树枝,符槐盈止不住咳嗽起来,亓锐在他后面一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他拉了过来,搂在怀里,挡住了风。
亓锐好像能听到符槐盈心跳的声音,“还冷吗?”他收紧了手臂,将符槐盈完全包裹在自己身体里。
那心跳似乎快了一些,声音不知是大风的缘故还是冻的,竟有一丝颤抖:
“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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