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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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石琢当了几个月书吏就觉得憋闷了,他年轻好动,实在受不了每天文卷案牍的日子,便和父亲说要调到巡捕营去任职。

石铮道:“巡捕营主管捕盗捉贼,贼寇中常有穷凶极恶之辈,你虽然有些武艺,终究年纪尚小,气力不如人,难免会有危险,这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石琢笑道:“爹爹知道我天性好武,实在做不惯刀笔文章的功夫,这性子再过一百年也是一样。我成天待在衙门里,就像坐牢一样,虽然是在外历练,也该找个与天性相近的差事。襄州一向富庶,民风柔和,能有几个大奸大恶之人?就算真有狂徒,有唐伯伯在,我也不会太过危险的。爹,风险到处都有,这种明刀明枪的倒未必有多险恶,只怕还更安全呢。”

石铮见儿子实在不愿意泡在文书堆里,只得答应了他,趁唐公瑾来喝酒时与他说了。唐公瑾十分喜欢精明能干的石琢,况且又是好友之子,若能来巡捕营当差,自己就多了个心腹之人,自然满口答应。不多日,石琢就被调到唐公瑾手下。

石琢在巡捕营里与一群直率爽朗的武人共事,立刻精神了很多,每天劲头十足,早上出门时都两眼放光,好在他还惦记着阿升,晚上交了班就早早赶回来。

石铮燕容见他的差事合了心意,心中也自高兴。

可这天晚上石琢回来,却不像往常那样爽朗畅快,他眉头微皱,似乎是有什么困扰。

余溪笑道:“什么事不顺心了?巡捕营也不好干吧!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些是非。”

石琢摇头,道:“那些事我倒应付得来,只是今天有一桩案子十分蹊跷,城中大商户丁家的家主午饭后突然腹痛如绞,暴毙而亡。丁氏族人一口咬定是丁夫人害死了丈夫,可仵作验了尸身和午饭食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银针在每个盘碗中都试过,却均没有变色,这就不能说丁夫人有罪。可是我看丁员外的确死得古怪,他脸色铁青,嘴唇紫黑,不像得急病而亡,倒真像是中了毒。”

余溪问:“你看到那桌饭菜了吗?可还记得都有什么菜肴?”

石琢想了想,道:“饭是碧粳白米饭,面食是鹅油鸡蛋卷饼,有一碗酸笋蛤蜊汤,还有虾仁豆腐、葱烧鲤鱼、鸭血羹、王瓜伴金虾、猪油煎酿肠、醋烧白菜,真够丰盛的。”

余溪闭目想了一阵,睁开眼睛问:“这位丁员外,我听说常常服食丹药,你去查查他日常所服丹药之中可有丹砂、轻粉这两味药?”

石琢一听,连晚饭都顾不得做,连忙回巡捕营去找提刑官。

一个时辰后石琢才回来,他惊异地对余溪说:“余伯伯,真让您说中了,丁员外常吃的‘千年丹’里果然有丹砂和轻粉,您是怎么猜到的?这两味药与丁员外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余溪道:“丹砂轻粉最忌血食,正与鸭血羹相克,鸭血在诸血食中其性最冷,与燥烈的丹药更加犯冲,两者同食乃是自寻死路。只是这种说法不见于常规医书,乃是我读些旁门左道的书看来的,所以世人大多不知。不过鸭血虽与丹砂轻粉相克,但若只是偶尔贪嘴吃上一两碗倒也无碍,非得常年累月日积月累,才能积聚如此大的毒性。难道他天天要喝鸭血羹?这鸭血羹怎么会那么美味?从前有人嗜食蝤蛴酱,有人酷爱臭鸡蛋,莫非此君嗜好鸭血羹?”

石琢听了,沉思不已。

第二天晚上,石琢便带了一碗鸭血羹回来,惊奇地对余溪道:“余伯伯,这是丁府的鸭血羹,特意请丁家的柳厨娘做的,我尝了一下味道,果然鲜美异常。我自觉也算会做菜的,可是我做的菜味道与这一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鸭血羹要是多吃几次,非上瘾不可。”

余溪笑道:“你可真够本事,连丁府的厨娘都肯为你下厨。也罢,拿来我尝一尝。”

石琢一笑,说:“这可是托宋提刑的面子,他断案如神,襄州城谁不钦敬?他去要鸭血羹,柳嫂子特意加料做了好大份的,我这才分回来一点。提刑司巡捕营的几个弟兄吃了也都说好吃,巴不得再来几碗呢!”

余溪接过小汤盏,舀了一点已有些发凉的鸭血羹,放在嘴里品了品,脸上便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道:“果然是美味。加了阿芙蓉,不好吃才怪!这柳厨娘可真有些门道。”

石琢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阿芙蓉是什么?是一种提味的香料吗?”

余溪道:“阿芙蓉本是一种药物,可以镇痛,也能治呕吐痢疾,只是这药材偏得很,寻常人并不知道。可这东西还有一样诡异之处,其汁液熬成霜膏后加入汤菜中,会令食物美味无比,倒像加了龙涎凤髓一样,丁家的鸭血羹里就是加了这种东西,才会如此好滋味。但这药却有一种阴毒之处,便是常常服用就会成瘾,一日不吃就心浮气躁,数日不食则会了无生趣,若是常年服用,便会耗尽精血而亡,是以百多年前医宗泰斗药王山曾联络各大门派,联手将此药毁尽,以免毒害世人。没想到柳氏竟留有遗种。”

石琢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丁员外每天都要吃鸭血羹,原来里面竟另有乾坤,他不由得推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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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丁夫人串通了柳厨娘,用鸭血羹毒害丁员外?”

余溪摇头道:“这却是不能臆测的了,断案讲究‘尸、伤、病、物、踪’,缺一不可,究竟是不是二人同谋毒害,要详细推问了才知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哪怕事情看起来板上钉钉,也不能定罪。这事自有宋提刑掌管,你就不要多管了。能查到这些,你已经尽了心了。”

石琢瞠目之后就默然了。

过了几天,石琢回到家里对亲人们说:“提刑官判出结果来了。柳氏的鸭血羹秘方是祖传的,她一个孤身女子,在外面开店不易,还好丁府请了她去,她便在丁家掌管厨房,专做鸭血羹,丁夫人几乎没见过她的面,况且丁夫人不懂医道,也不知道有此一忌。丁员外丹药之毒乃是无心之为,实在怪不得旁人。只是柳氏今后再不能用阿芙蓉。”

石铮点头道:“宋提刑是个恪守刑律之人,查无实据不能定罪。世上之事本来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个明白的结果。”

石琢不甘心地说:“可难道丁员外就这么白白死了?丁夫人读书识字,说不定就是从哪本书里偶然看到这个说法的。”

余溪哈哈笑道:“你怎知他死得毫无缘由?丁员外的正夫人只生育了一个女儿,一向被丈夫冷落,只有个正室的名分,他的妾室却正得宠,又已经生育了一个儿子。女人一生的天地就只在丈夫身上,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至亲至近之人往往最是危险可怕,古往今来许多帝王豪杰都是死在亲人手上的。”

余溪说了这一番话,情绪上来便扣桌而歌道:“情仇露电,万载常新。肝胆利刃,方寸毒针。红颜如血,玉山如砧。昔年种种,总为齑尘……”

石琢听他唱得如此慷慨悲凉,虽然少年不像长辈们那样饱经世事,但也心有所感,一时有些发楞。

这时阿升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地问:“阿琢,余伯伯晚饭没吃好吗?怎么好像在哭一样。”

他这两句话一说出来,余溪的嗓子里立刻就像被塞进一个馒头,再也吟咏不出来了,梗了好一会儿才瞪着眼睛说:“吃吃吃,就知道吃,看你这个样子,也是不懂得什么叫饱经忧患、长歌当哭了!”

石琢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搂着阿升笑道:“他本来就不懂这个,您当着他念这些,可真是白费力气了。阿升,我们到那边去逗阿财玩儿。”

丁夫人一身粗麻孝衣站在丈夫的灵位前,端庄秀丽的脸上肃穆平静,事情到了今日,终于有了个了断,自己并没有害死丈夫,只是眼睁睁看着那支毒箭在他血管里流啊流啊,最终扎进他的心脏里去。

面对着这没了生命力的木板做成的灵牌,丁夫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丈夫用如意挑起自己大红盖头的那一刻,面对这年轻端正的良人,丁夫人无限娇羞和憧憬,一心要与他比翼双飞。和好百年。

丁夫人也出身富商之家,知道以丈夫的家业,房里少不了姬妾侍候,但自己是他的正妻,凭自己的才貌出身,一定会是他最为看重的真正的妻子。

可哪知自己生下一个女儿后,丈夫就以无子为名,接连娶了三个妾室,这几房侧室都是歌姬舞女出身,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诱哄男人上面,房中术层出不穷,种种手段让大户人家出身的丁夫人深感羞耻,但她们没多久就让丈夫迷住心窍,几乎忘了正室的存在,很少再踏进正房。

丁夫人并不怪她们,女人,都有自己的不易。但她却不能容忍她们生下儿子后,在自己面前屈身行礼时眼中隐含的幸灾乐祸和不屑,她知道如果任由事情这样下去,自己和女儿最终的命运会比这些姬妾还不如。

既然丈夫无情,便休怪自己不义,每天看他津津有味地喝下鸭血羹,丁夫人仿佛看到砒霜在他五脏六腑渐渐凝聚,平静地看着他一步步迈向死亡,最终肠穿肚烂而死。

虽然丁夫人并没有拿刀动剑,但这两年她却觉得自己每天都活在刀光剑影里,每次洗手净面时,仿佛看到盆里的水都变为殷红。

丈夫死后,提刑司审案的日子里,丁夫人每天都惊心动魄,仿佛走在刀刃上。但他们又能查出什么?自己什么也没做。如今风雨终于过去,自己和女儿可以平静地生活了。

丁夫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素手款款为丁员外上了一炷香。

第十七章

石家人口不少,看守阿升本来不成问题,但七月初五这天,石铮要进衙门办事,石琢在巡捕营当值,燕容早已约好要陪唐公瑾的夫人去东山神庙进香,余溪本来可以留在家里,药房却偏偏送来一个头破血流快要咽气的伤患,只得赶去救场。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阿升一个人。

这种情况大家自然都不放心,石琢担心他摔到碰到,或者被什么东西划伤自己,燕容则怕他点火弄灶地把房子烧了。一家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让石琢把他带到巡捕营去,让他在差官房待一天,那里是差官们平日休息的地方,想来不会吓着他。

石琢一看也只有这样,众巡捕一向与自己交好,这一天时间应该可以通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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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琢带着阿升来到巡捕营,其他差官一看他带了一个清瘦羞怯的年轻男人进来,都好奇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阿琢,这是谁家的大郎?也要在巡捕营当差吗?”

“这大郎倒腼腆得很,混在咱们一群粗人里面,只怕他受不住。”

石琢笑道:“各位大哥,今儿小弟可要麻烦你们了,这是我那位远房哥哥,只因今日家中无人,无处寄放,所以才把他带来这里,胡乱混过这一天就好了。列位如有空闲,还请帮我多照看他些。”

众巡捕这时才看出阿升与常人有异,满脸的胆怯怕生,紧紧黏在石琢身后不肯远离一步,想起新兄弟石琢曾说起家中有一位哥哥身体不好,原来就是他。

众人都感慨石琢兄弟情深,自然愿意提供方便,还答应帮忙照顾阿升。

石琢把阿升带进差官房,让他在软榻上坐下,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今儿我们换个地方玩儿,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阿升看了看周围陌生而简陋的环境,垮下脸来,道:“我要回家!阿琢,你带我回家去!”

石琢笑着哄道:“白天在这里,晚上就回家。这里有许多哥哥照看你,很热闹很有趣的。阿升不要闹,只在这里待一天便好。”

石琢哄了一会儿,阿升这才勉强不闹了,委屈地坐在那里。

石琢忙了一个上午,中间只能抽空儿去看看阿升,好在众位兄弟来到差官房附近都放轻了声音,没事时便和气地逗逗阿升,阿升倒没怎么害怕。

石琢和一拨差官刚从南街拘了几个寻衅滋事的地痞回来,见一个差官正在巡捕营的大院里哀叫,他过去一看,原来是胳膊脱了臼。

那差官哎呦哎呦地直叫,连声说着:“快去请大夫来!我要疼死了!”

石琢见他疼得直冒汗,便说:“不用请郎中,我也会正骨,让我来好了。”

那差官一见是他这只嫩鸟,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千万不要!你这个毛头小子一顿乱搞,我这胳膊不得折了?啊哟,你撅劈柴呢!我决饶不了你!咦?好像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阿琢真有你的,居然给我正过来了!”

那人大为惊奇。

这时旁边另一位差官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琢的伯父是万寿堂的余先生,他自然学了一身医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他都医得。”

这时不远处有人扬声道:“那边那个小兄弟,你请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

石琢回头一看,见一位锦衣公子正向自己招手,唐公瑾也陪在一边,便走过去给二人见礼,道:“唐长官,这位公子,不知唤我有何事情?”

那公子眉花眼笑地说:“小兄弟,我是温鸣珂,我看你医术不错,正巧我最近要出趟门,你跟着我去好不好?这次的差事办得好,回来定有升赏。”

石琢心道你化了灰我也认得骨头,这么一只花狐狸自己怎么会不记得?安岳那只呆若木鸡就是落到他嘴里。但石琢不知温鸣珂到底要办什么事,不想贸然答应,便用眼睛瞄向唐公瑾。

唐公瑾为难地说:“二公子,石琢入营不久,年纪尚轻,只怕用处不大。”

“错不了错不了,这位石琢兄弟一看就知道机灵得很,又懂医术,定然有大用处,这次差事就算上他吧。唐巡检,你不会是舍不得吧?”温鸣珂轻摇着扇,笑嘻嘻地说。

唐公瑾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温鸣珂又素来难缠,便不好再推脱,只得默然应允。

正在这时,一个瘦弱的男子倚在门口,痴痴怯怯地说:“阿琢,我饿。”

唐公瑾一见到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石琢怎么把他带来了?难道巡捕营成了慈幼局不成?

果然温鸣珂一看到阿升,立刻一脸兴趣,笑眯眯地问道:“阿琢兄弟,那是何人?”

石琢只得说:“阿升是我远房堂兄,他身体不好,常要人照看,今日家中无人,只好将他带来这里,还请公子莫怪。”

“这倒没什么。原来阿琢这么善良,这年头这么好心的人可难找啊!你快弄饭来给他吃吧,别饿坏了他。”温鸣珂十分体贴人意地说。

石琢记挂阿升,告退后便连忙赶了过去,把阿升哄进了屋。

这时营里已开了饭,石琢打了两份饭菜,回来把蛋和肉都挑出来让阿升吃,可阿升只吃了一口,立刻一脸咽药的痛苦表情,道:“好难吃!”

石琢有些无奈地说:“这已经是营里最好的饭菜了,你还挑嘴?

阿升见石琢不肯让步,便又说了一句:“比婶婶做的还难吃。”

这下石琢彻底没了话说,阿升的胆子可真大,连母亲都敢褒贬,石琢绝不敢让自家娘亲听到阿升这句话。

石琢放下碗和他谈判:“你真的不吃?营里只有这个,你想饿一顿吗?”

阿升自然不想挨饿,便出主意道:“你去做饭。”

石琢这下可真没了脾气,见阿升抱住双膝委坐在榻上,一副瘦弱可怜的样子,自己实在不忍心让他挨饿,只得妥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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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去做饭,不过营里食材不全,比不得家里做出来的东西,你只能凑合着吃了,那时可不许再闹。”

石琢见他肯去烧菜 ,高兴得连连点头。

石琢到大灶上忙碌了一番,很快便做出四色小菜,拿进去让阿升赶快吃饭。阿升吃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满心欢喜,哪还会再挑拣什么,便香甜地吃了起来。

石琢正照顾他用饭,忽然门口有人说道:“原来阿琢兄弟还烧得这么一手好菜,本公子这一路上有口福了。”

石琢一看到温鸣珂那张桃花粉面,心里就一阵堵得慌,这人怎么要把所有便宜都捞到手?

温鸣珂满心打算着石琢对自己毫无办法,颇有些肆无忌惮,哪知却惹恼了阿升。阿升一见温鸣珂那副风流浪荡的样子,心中本能地就不喜欢,拉着石琢的胳膊就往自己怀里带。

石琢回过头来,见阿升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道:“阿升,刚刚只吃了一点,还饿得很吧?我喂你再吃些。”

阿升却不肯吃石琢喂过来的饭菜,斜着眼睛瞪着温鸣珂,气恼地说:“他是谁?为什么要你做饭给他吃?”

石琢见他要闹脾气,忙哄道:“温公子是襄州城的重要人物呢,这一次有事情要办,才要我顺便烧烧菜,你别不高兴了,晚上我做蛤蜊鸡蛋卷饼给你吃好不好?”

阿升本来最爱石琢做的小食,但此时一看温鸣珂那一对星星眼睛眨啊眨的,似乎也对石琢所提的小食感兴趣,便更加怨怒,直接发起脾气来,道:“我不吃!你让他快些走,不要待在这里!”

石琢这下可真为了难,温鸣珂虽无官职,但他是知府公子,自己也得把他当做上官来看待,只得搂住阿升安抚道:“你又哪里不顺心了?初次相见也要闹别扭,人家怎么得罪了你不成?对人要温柔和顺才好。”

阿升的嘴撅的老高,敌对地说:“他那双眼睛难看得很,像要长出手来把你拉走一样!”

温鸣珂扑哧一乐,谁说石琢的这个哥哥是呆傻的?明明聪明得很,一眼就看到自己心里去了。

石琢真有些哭笑不得,搂着阿升又拍又摸,不住地让他听话,同时不住用眼神示意温鸣珂,拜托他快点离开。

温鸣珂奸诈地笑道:“这位小相公这般恼我么?我若是和你的阿琢一起出去几个月,你不是恨不得把我吃了?”

说完一甩袖子潇洒地走了,把乱摊子留给石琢收拾。

石琢看着温鸣珂那双勾魂桃花眼临去时波光闪闪,不由得大感头疼,阿升怎么感觉这么敏锐,一下子就盯上了温鸣珂这双眼睛?再加上他后面那几句话,可真够自己受的。

晚上回到家,石琢把今天的事一说,石铮皱眉道“我本想一家人今后混迹于凡尘平静度日,可麻烦还是找了上来。少年人好露锋芒也是自然天性,要你内敛也不容易。也罢,去就去吧,只是这位温公子行事莫测,你千万要小心才好。”

燕容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锦符,道:“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你和阿升一人一个 ,戴上它求得神佛保佑,但愿能一路顺遂。”

石琢见母亲居然为阿升也求了一个符,笑道:“娘亲您真好,连对阿升都这么照应,真像他的亲婶娘一样。”

燕容白了他一眼道:“少要帮着他攀亲认故,我可不是你,巴不得让他生个孩子出来,娘只是怕他伤了病了,又要累得你团团转。”

第十八章

几天之后,石琢跟着温鸣珂便上了路,原来他们一行上百精兵是押着几名白水教的头子去西秦国都,白水教是一个秘密结社的组织,宗旨是反抗西秦,恢复南梁。西秦一直大力追查,这几个人便落了网。

石琢看着那几个披枷带锁一脸戾气的男人,这几人一看就知道都是硬骨头,一路上绝对会找好多麻烦的,难怪一个个把嘴都堵上了。

午间休息时,石琢端了一盘银丝卷去给温鸣珂送饭,经过那几个囚徒面前,那几名男人刚刚被掏出嘴里的破布,要让他们进食一些东西,突然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破口大骂起来:“温鸣珂你这个不忠不义的贼子!居然卖国求荣!实在是可耻至极!……”

石琢不等他再骂下去,抓起一个银丝卷便塞进他口里,那人被堵得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晕了过去。对于这些人,石琢可没有半分怜悯,他本来就和南梁毫无瓜葛。

把盘子放在温鸣珂面前的地上,石琢淡淡地说:“二公子,饭做好了,请用吧。”

温鸣珂正拿着半片烤鸡吃得满嘴流油,一看洁白松软的面卷,立刻抓起一个来吃了,边吃边说:“阿琢做饭真是厉害,荤菜烧得好倒也罢了,连卷子都做得这么美味,这才是真手艺。那些不懂饭食之道的人去赴酒宴,就光知道吃菜,喜欢肥羊嫩豕的醇厚滋味,却不知那样直接的味道往往少了回味,很容易便再尝不出其他的滋味来,须得用清淡米面中和一下,才叫做回味无穷。”

石琢盘膝坐在他面前,支着腮看着他,说:“人家说‘三代做官才懂穿衣吃饭’,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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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假,二公子连吃个饭都能讲出这么多道道儿来。”

温鸣珂打了个哈哈,道:“谁家里能有一个像石兄弟这么疼人儿的亲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每天都能用心为亲人烹制饭食,只这份心意就够滋味了。”

石琢眼皮下垂,心道不用感动了,我给你做这顿饭可半点心意都没放。

“不过石兄弟有时候心也很硬啊!方才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那家伙的嘴堵上了,我还以为你一向同情弱者,会劝他两句呢。”温鸣珂万分气人地说。

石琢心中一阵窝火,这家伙把阿升的事记得那么牢做什么?难道自己头脑有病,见到一个绳缠索绑的人就会百般怜惜?

温鸣珂却仍得意地喋喋不休。

石琢被他吵得心中烦躁,强忍着温和地提醒道:“温二公子,你牙齿上有葱花。”

温鸣珂一听,立刻闭上了嘴,舌头在牙上添了好久,就老老实实地吃他的饭,再不敢随便说话。

押送队伍走了半个月后,遇到了第一波攻击,一群黑衣蒙面人袭击了他们,目的果然是要救出那几个被抓的人。

石琢拔刀抵抗着,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雪夜,面临着生死厮杀,只是这一次自己这一边有上百人,是占有优势的一方。

令石琢惊异的是,温鸣珂居然也会武艺,而且身手还不弱。看着温鸣珂在三个攻击者包围之中身法轻捷地舞着剑,锦袍飘飘一副潇洒俊逸的样子,石琢暗自腹诽,这个时候还讲什么风度?安岳又没在旁边看着。

一场战斗下来,敌人败退了,己方也有所死伤。这时石琢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他取出药箱,拿出纱布和药粉给伤者包扎。这药粉是余溪精心调配的,用来止血生肌再好不过。

敌人的攻击接连不断,一次比一次猛烈,终于在一次格斗中,温鸣珂中了一支毒箭,感觉到左臂迅速发麻僵硬,温鸣珂忍不住大骂道:“鼠辈就是鼠辈,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经过一场激烈的拼斗,敌人退走后,石琢连忙给温鸣珂治毒伤,他拿出一把小钢刀用火燎了一下,便拔下毒箭,用小刀将箭伤周围的乌黑肌肤割开,用力挤尽暗黑的毒血。刺客的毒箭药性极烈,如果不把毒素挤干净,一定会有后患。

温鸣珂疼得直咧嘴,心道这少年怎么这么大劲儿?

石琢把毒血挤净后,将解毒粉敷在他伤口上,这是余溪的独门秘药,几乎可解百毒,余溪就是怕他在路上遇到毒药迷药之类,给他准备了一堆解药。

温鸣珂敷上解毒粉后,感觉伤口一阵清凉,虽然仍是疼,但比起方才僵冷麻痒的感觉好多了,便忍不住赞叹道:“余先生果然是医界圣手,配的药真是灵验,这毒箭连箭杆都是黑的,可见毒性之剧,我虽也带了解毒药,却未必能把毒性除清,将来难免半身麻痹。真是要多谢你们。”

石琢一笑,道:“二公子若真要谢他,今后府上但凡有什么人生病,便送去万寿堂好了!”

温鸣珂脸色一垮,这话什么意思?盼着自己家里人生病吗?虽然这次自己是算计了他们,但也不用这么小心眼儿吧。

晚上在山林中扎营休息,温鸣珂好久都没有睡着,他忽然开口对石琢说:“他们说我卖国求荣,阿琢,你觉得呢?”

石琢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这些事和我没关系。”

温鸣珂苦笑两声,双目凝望着高高的星空,道:“的确,你不是南梁人,所以不会面临这么困难的抉择,可我生于斯长于斯,总得为南梁考虑。南梁挡不住西秦,即使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也不过是玉石俱焚,我不想看到繁华的州府成为一堆瓦砾焦土。况且三国分崩久矣,本就是同文同种,何必打得你死我活?合便合了吧。胡人还在长城外游荡窥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杀进来,如果趁着中原内乱,让长城之内成为胡人的牧马之地,长江成为他们的饮马河,我们可就更愧对先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石琢才“嗯”了一声,道:“其实尽忠报国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过些舒服日子。”

温鸣珂愣了一下,不料石琢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倒像是有感而发。

片刻之后,温鸣珂一笑,十分八卦地说:“石兄弟,你对那个小哥哥可疼爱的很啊!那人一看就不好摆弄,我可是从没被人讨厌过的,却被他厌恶了,他挑食也像挑人这么精细吗?难怪你厨艺这么好。”

石琢看着他笑得一脸邪气,心平气和地回答了一句:“其实别人或许也有那样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来。”

温鸣珂的笑容立刻就像被冰块封住一样,僵在了脸上,但马上很有风度地甩了甩头发,又闲聊起来:“你每天抱着他,有没有想过再多疼疼他?那样他会感觉更温暖幸福的。要不要我教教你?这种事情也要讲究方法的。”

石琢“哦?”了一声,道:“安公子觉得这事很温暖幸福吗?”

温鸣珂又被噎了一下,这少年怎么专踩别人的痛脚?

想到自己家里那位,温鸣珂有些不胜唏嘘,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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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便非他不可。明明也没什么出奇,偏偏就只想要他。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要认真听着,两个男子相守不易,最大的问题就是子嗣,若是没有孩子,不但长辈们不答应,自己的日子也越过越凄凉,到了一定年纪,家中没有承继之人,实在伤感啊!我不知道阿升是什么来历,但看你对他宠成那个样子,只怕不全是怜悯,或许早有了事情也不稀奇,不过你家大人可都不是好惹的,你要早些做些打算才好。”

石琢默然良久,这才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又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秦京,秦京是一座军事为主的都城,庄重朴素,民风彪悍,与南梁的柔靡截然不同。

石琢看到了出城训练后返回的骑营,马上的骑手们表情振奋而威武,随着首领骑士的号令而疾驰骤停,气势十分雄壮。

石琢心中不由得涌起这么几句话:“人如猛虎,马如游龙,上将击鼓,虽万千敌亦不顾。”

这么令人热血沸腾的场景,令少年的心掀起了一层波澜,父亲和余伯伯从前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吗?金戈铁马,刁斗号角,热烈而肃杀。

石琢正值精力蓬勃旺盛的年纪,和许多年轻人一样,都想跃马疆场,建功立业,这才不辜负一身才华本事。

他心中激荡了几天之后,渐渐平息下来,面对温鸣珂不时的撩拨,激发他从军立功的心愿,石琢却只是说:“‘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况且阿升也需要我照顾。”

看到温鸣珂一脸惋惜的表情,石琢却一阵轻松,父母的结局就在眼前,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自己又何必去追求那种镜花水月的东西,若是一个把握不好,再跌下来,可连现在的结果都保不住了。

常听余溪击节吟诵:“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分付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古往今来被埋没的又岂止是区区几个人?自己这一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朝中总不会短了将相重臣,父母年纪日益大了,要自己孝敬,阿升更是缠人,自己真巴不得把他缩成一个小人儿,揣在怀里成天带着。这种情况想要万里觅封侯?实在太难了。

石琢越来越惦念阿升,这天终于忍不住问温鸣珂:“二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回襄州?”

温鸣珂眯起眼睛,道:“秦京这般壮阔宏大,都留不住你么?成天想着你那心上人,还怕他跑了?”

石琢一乐,道:“阿升又乖又听话,自然不会乱跑。我倒是替你担心你的安公子,他可是会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

温鸣珂神色一颤,再不顾得戏弄石琢。

第十九章

石琢回到襄州,已经是第二年开春。他本以为一回到家便能看到阿升哭着扑过来,那知见过父母和余溪后聊了有一盏茶时间,也不见阿升出来。

石琢忍不住向阿升的房间不住张望,问燕容道:“娘,阿升不在么?难道他现在敢自己出门?”

燕容叹了口气,道:“还出门呢,他现在爬都爬不起来了,膝盖肿得仙鹤腿一样。幸亏你回来了,若是三年两载不归,只怕他就要瘫在床上了。”

石琢大吃一惊,忙进房亲自去看,一进屋子就看到阿升两条腿悬在床边正要下来。阿升一看到他,立刻顾不得穿鞋,两脚落了地就要跑过来,哪知刚站在地上,就摇摇晃晃差一点要摔倒。

石琢一看,忙抢上几步扶住了他,问:“这是怎么了?腿怎么疼成这样?”

阿升这下总算见了亲人,趴在他怀里“哇”地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说:“我天天等你……你却总不回来……我怕……呜呜……”

石琢见他连站立都困难,便把他扶到床上坐了,也不顾上安慰他,把他的裤子往上一撩,只见两个膝盖又红又肿,显然是得了很重的风湿,急得石琢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难道爬冰卧雪去了吗?”

燕容在门口道:“大冬天的总是赤了脚站在地上,推开窗子往外面望,把他弄回床上,过一会儿又是这样,谁能整宿不睡地守着他?结果到后来腿疼得直哭,走里都不方便,这才消停一些。“

石琢万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几个月,阿升竟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他又着急又心疼,紧紧搂住阿升,道:“你这是作的什么祸!我只是离开些日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何苦把腿都冻瘸了?”

阿升哽咽着说:“我天天去看,都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再不回来了。”

石琢听了一阵心酸,这人一心只依靠自己,自己骤然离开他,难怪把他苦成这个样子。

石琢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一边给他揉腿,一边安慰道:“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不离开你,天天陪着你,你听话一些,咱们把你的腿治好,否则到你老了,就得瘫在床上了。”

阿升的腿疼得厉害,现在见石琢如同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总算有了指望,心里一放松,那腿就愈发疼了,紧紧抓住石琢的胳膊,可怜地说:“阿琢,腿疼。”

这时余溪拿了一个漆盒进来,道:“他现在是从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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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到脚下了。阿琢,让他上床躺好,我来给他针灸。每次要扎针都不肯,光靠敷药能有多大用处?针过了再用艾灸,别一见到冒烟的东西就鬼叫鬼叫的。”

石琢知道这些日子阿升一定出了不少状况,便感激地说:“余伯伯,娘亲,麻烦你们了。”

石琢让阿升躺在床上,脱去他的裤子,便请余溪施针,自己则挡在阿升眼前,不让他看到银光闪闪的长针。

阿升有石琢陪伴,果然安静了不少,紧紧拉住石琢的手,只怕他又忽然不见了,现在只要有石琢在,他就什么话都肯听。

风湿这种病到了晚上更加发作得厉害,虽然天气已经不冷,但半夜里阿升仍然疼得直哭,捂着腿一个劲儿叫疼。石琢赶忙摸黑爬了起来,把草药包烘热了给他敷在腿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阿升的腿疼才缓和了一些,抽泣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石琢却不敢放松,只怕他一会儿又疼起来,便搓热双手,给他捂着膝盖,好歹让他这一夜没有再难受。

石琢向巡捕营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照料阿升。由于他这次远路公差十分危险辛苦,唐公瑾便特准了他的请求,让他安心照顾亲人。

石琢的告假十分明智,自打阿升一看到他,就不肯再让他从眼前消失,若是阿升睡醒了看不到石琢,便要哭闹起来,蹒跚着四处寻找,石琢哪怕正在准备饭菜,也得不顾灶上的油锅立刻跑了来,燕容只得重又回到已好久不进入的厨房值岗,叹息道:“怎么家里像多了一个婴儿一样?”

而阿升醒着的时候就更不得了,简直是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石琢,石琢只好连如厕都带着他,免得他又以为自己突然不见了。石琢隔着屏风洒水的时候,想到阿升就在屏风外面,这种场景实在分外狎昵,石琢不由得有些恶劣地想,在阿升那个位置听这个声音,是不是有一种雨打芭蕉的感觉?

半个月后,阿升的腿好了一些,石琢就在身边,他再也不用半夜站在地上了,经过石琢这些日子的安抚,他的情绪也缓和了许多,石琢在休假的最后两天尽力安慰,晚上又做了好一阵,销假时总算得以回巡捕营。

经过阿升这件险事,石琢一趟秦京之行就算还剩下几分雄心壮志,也都被磨光了。

这天晚上,石琢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葫芦。

余溪上前把葫芦抓过来,拔下塞子,探鼻子一闻,赞叹道:“好香的葡萄美酒!这么醇的酒,南梁可少有,这里的酒都淡得像水似的。你出去一趟,还真长大不少,都懂得买酒喝了。”

石琢笑道:“好男儿却不是都要喝酒的,只是今儿回来时见有胡人新开的酒肆,一个胡姬正当垆售卖西域葡萄酒,想着您说过这酒可以暖腰肾,给阿升服用正合适,便打了两角回来。”

余溪一翻白眼,道:“还以为是打来孝顺我的,原来又是为了那小子。他能喝酒么?你不怕他借酒撒疯,又哭又闹的?”

石琢笑着提起一个袋子,道:“自然不行,所以我又买了这个。”

余溪打开一看,见里面是几块关节骨头,惊讶地问:“这时羊膝盖骨啊!人家都买羊腿羊肋,你买这么几块骨关节做什么?”

石琢满含希望地说:“书上不是说‘以形补形’吗?我想着吃羊膝应该对他的膝盖有些好处,就买了几块,晚上拿葡萄酒炖着吃。”

余溪眼看着一葫芦好酒被石琢拎进厨房,不由得有些痛心疾首地说:“真是糟蹋东西啊!不如用洗骨头的水来烧,还是原汤化原食!”

用葡萄酒炖出来的羊膝果然喷香扑鼻,香味钻进鼻子里去,直勾起肚子里的馋虫,不光阿升啃得津津有味,连家中大人也每人夹了一块,当下酒菜。

石铮道:“这道菜倒是味道特别,比起桂皮黄酒炖出来的别有一番风味。”

燕容也说:“而且价钱又便宜,这些羊膝骨只花了几文钱,简直是白给的一样,还不如葡萄酒值钱呢!膝骨上的筋肉烧得又软又烂,比好羊肉还香呢!明儿娘去集市上把羊膝骨都收回来,腌了慢慢吃。”

余溪斜着眼睛看着啃得满嘴是油的阿升,说:“没想到无意之中还成就了一道名菜!这做法要是传了出去,只怕羊膝也要贵起来了。”

石琢满脸笑意地用帕子给阿升擦着嘴边的油,柔声道:“慢慢吃。这么连着骨头咬有些费力,下次我把肉剔下来再炖。”

阿升嘴里咬着一块羊筋,含混不清地说:“不要,这样好吃。”

石琢见他喜欢,立刻便改了主意,道:“那好,以后还是囫囵炖着吃。”

余溪有些受不了地白了他们一眼,道:“你就宠着他吧!”

第二天是休沐日,石琢当了这么多天的差,才在家里陪伴亲人一天,自然分外卖力,把厨房里的锅灶盆碗洗刷得如新的一样,中午又做了一顿好饭,吃得一家人午后都懒洋洋的。

石琢收拾了碗碟,回到房里却见阿升歪着头,不住拨拉左耳。

石琢愣了一下问:“阿升,你耳朵里面不舒服吗?”

“嗯,里面又疼又痒还堵得慌,听你说话都有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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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

石琢一听立刻担心起来,阿升总得些奇奇怪怪的病,耳朵里可别长了毒疮才好。他忙把阿升拉到院子里,两人坐在凳子上,阿升的头搁在石琢膝上,石琢扒着他的耳朵对着太阳左看右看,见耳眼儿里没有什么红肿,又取出一个银挖耳小心地往耳眼儿里探,不多时就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石琢这下可放了心,看来不是化脓的毒疮,而只是耳耵太多了。

石琢手上轻巧地慢慢给他掏着,挖耳贴着耳眼内壁向里铲着,很快就挖出来一块棕褐色的东西,看了这一团东西,石琢更不担心,看来果然是耳朵里塞住了。

石琢虽不到二十岁,耐性却极好,当下就像闺秀绣花一样,一点点轻柔细致地为他清着耳朵。石琢手劲又轻又稳,阿升只觉得耳朵里略有些疼,同时又麻麻痒痒的,分外舒服。耳朵里的东西被一块块清出来,也不再塞得难受了。

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异常慵懒,阿升舒服得很,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睛,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土狗阿财肥胖滚圆的身子在阿升脚边绕来绕去,嗅着他的脚不住低声咕噜着。不知为什么,阿财对阿升特别亲昵,虽然它的三餐都是石琢备下的,但它却总围着阿升转。

石琢很怕它吵醒阿升,连嘘了好几声想赶它走,阿财却反而两只前爪巴在阿升脚上,伸长脖子像是要叫的样子。

正巧这时余溪出来消食,石琢一看到他,连忙轻声道:“余伯伯,快把阿财带走,别让它在这儿捣乱。”

余溪踱上前拎起阿财,一时却不走,反而掇了条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把阿财按在腿上,从荷包里拿出一只挖耳,往它毛茸茸的耳朵里伸了进去。阿财开始时还呜叫了两声,但余溪常年施针把脉的手十分灵敏,掏起耳朵来也灵巧异常,采耳这件事号称“小安逸”,最是舒服不过,不多时阿财也闭上眼睛,打起呼噜来。

石琢看着余溪一本正经地给阿财采耳,忍不住好笑地问:“余伯伯,您这是做什么?”

余溪道:“你不觉得他们两个长得很像吗?也不能厚此薄彼,该让阿财也享受一下才好。”

这时燕容拿了一根鸡毛掸子出来在院子里掸一件锦缎袍子上的浮灰,见了院中这副景致,一愣之后便扑哧笑了出来。

石琢一见,忙轻声唤道:“娘亲,麻烦您把掸子上的鸡毛拔几根下来给我。”

燕容觉得奇怪,但还是拔了几根长长的羽毛下来递给他,然后便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只见石琢把羽毛捏做一捆,像个小扫帚一样,伸进阿升耳朵里扫了起来,片刻之后便扫出许多皮屑碎垢,阿升虽在瞌睡之中,也仍是舒服得哼哼了出来。

燕容忍住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学的?还有模有样的。”

石琢一笑,道:“我看街头的剃头匠做过。”

余溪在对面干瞪眼儿,这一步他还真做不出来。

第二十章

时值盛夏,城中灯烛灶火更显闷热,石铮和余溪便整理钓竿,要出城钓鱼。

阿升见他们做鱼饵,理鱼线,顿时来了兴趣,缠住石琢也闹着要去。

石琢笑道:“钓鱼是个安静的活儿,静静盯着水面几个时辰,你有那份耐心吗?只怕没一会儿就嫌烦闷了。况且水边草丛里蚊子又多,你在家里养的白白嫩嫩的,到那里喂蚊子吗?”

阿升想了想,抱起阿财,道:“带阿财一起去。”

余溪在一旁失声笑了出来,嘲道:“好个聪明的小子,亏阿财平时那样黏你,现在想要李代桃僵吗?”

阿升虽听不太明白,却也知道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却仍拉着石琢不住撒娇。

石琢无奈,只得说了实话:“你腿上不好,河边湿气重,只怕你在那里待上半天,又要犯腿疼。”

阿升听到“腿疼”两个字,身子缩了一缩,但实在是爱玩儿的心占了上风,仍是倔强地说;“不会的,腿已经不疼了,反正有余伯伯在,到河边也不怕!”

余溪见他仗着有自己这个郎中在,居然把病都不放在心上,顿时吹着胡子道:“真是胡闹!你当风湿那么好治的吗?你这还只是初起,若是年深日久,湿邪窜入心脏,可就没得救了,连我也没办法。阿琢,你明儿带他去砖窑玩玩儿吧,那地方适合他。”

石琢强忍住笑,硬是把阿升拉到一边去哄着。

可到了第二天,拗不过阿升的执意磨缠,石琢仍是带着他随着石铮余溪出了城。

余溪一见阿升也要跟着,便把原来的鱼篓放下,换了个小鱼篓。

阿升乍一来到波光清澈的河边,高兴得恨不能扑在草地上打滚儿,石琢强把他带到离河水稍远一些的地方,陪他在那里玩儿。不过石琢也没闲着,在河里下了些鱼罾渔网,只待坐收些鱼虾田鸡之类。

阿升虽没贴着河边玩闹,但他几年来头一次出城,哪里能有半分安静?玩笑打闹也就罢了,有时还抓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

余溪的鱼竿刚微微一沉,立刻又漂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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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提起来一看,鱼饵没了,鱼却没有,气得他回头大声道:“臭小子再乱扔乱抛,抓住了就打一顿,晚上也没有鱼汤喝了!”

阿升哪会怕他,嘻嘻一笑躲在石琢怀里。

石琢还唯恐吓了他,忙搂住他,笑着劝余溪道:“余伯伯别恼了,实在钓不到鱼,回头到市集上买两条一尺长的鲤鱼也尽够了。反正都是这河里的鱼。”

余溪气得几乎栽倒下去,买鱼?若只是为了买鱼吃,他出来钓鱼做什么?

这一天石铮和余溪钓到的鱼果然出奇地少,只在鱼篓里浅浅铺了一层,石琢却是收获颇丰,收了鱼罾,见里面鱼虽然不多,却有几十只欢蹦乱跳的青虾,还有几只肥大的田鸡,居然还有两只幼龄青壳蟹。

石琢拈着螃蟹,笑道:“这两只螃蟹回去斩开了炒年糕来吃,倒也是一碟子好菜。“

阿升看了螃蟹也眼馋,拉着石琢的袖子,道:“阿琢,我要吃蟹黄!”

石琢一笑,道:“六月里的螃蟹还没长成,哪来的蟹膏蟹黄?总得八九月才行。不过虽然没有蟹黄,蟹肉也是很鲜的,用梅子麻椒酱炒了年糕来吃,又是另一种风味。阿升别急,八月里就有蟹黄可吃了。”

余溪这时却突然和颜悦色地说:“阿升,要么你把这两只幼儿蟹带回去养着,等养得肥肥大大的再煮了吃,那该多有趣!”

石琢一看阿升眼里放光,连忙打消他的念头:“阿升别乱来!螃蟹是那么好养的吗?那得用活水来养,还一不小心就养死了,而且它那对钳子厉害,夹在手上就是一个血印儿,你被它夹一回,只怕再不敢吃它了。”

石琢飞快地把螃蟹丢进鱼篓,再不让阿升看见,转头便央求余溪:“余伯伯,您知道他脑子不好使,今天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他计较了!今儿鱼虽钓的不多,好在虾捞的不少,晚上我做醉虾给您尝尝好不好?”

余溪呵呵一笑,颔首做应允状。

回到城里,穿街过巷,眼看要到家了,忽然街边一户人家的大门一开,一个穿着杏红衫子的明艳少女闪身出来,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招着手对几人说:“石伯伯余伯伯好!石家哥哥,你们骑马拿竿的,是从城外钓鱼回来吗?这么热的天,瞧你晒得一头汗。来,快用帕子擦一擦。”

女孩子把手里那条绣花帕子递向石琢。

石琢斯文礼貌地一笑,道:“秀秀,多谢你,不过我这汗味儿大得很,只怕把你这新绣的帕子弄脏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随便擦擦也就好了。”

石琢说着抬手拿袖子草草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在秀秀眼里,他这个动作实在洒脱率性极了,不由得满含恋慕地看着马上的英俊少年郎。

石琢正要向她道别,突然手上一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坐在自己怀里的阿升抓住自己的左手狠狠咬了一口。

石琢忙抽出手来,见手上清清楚楚印了一排牙印,隐隐已渗出血丝,看来阿升这次用的力气着实不小。

石琢虽一向宠他,却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当下皱眉责问道:“阿升,你这是做什么?若真把我这手咬坏了,看谁做饭给你吃!”

却见阿升抬起头来,眼里含着一眶泪,又气又恨地瞪着自己,又瞪向秀秀,哽咽着控诉道:“你欺负我!你们两个都是坏人!”

石琢见他要闹事,忙匆匆向秀秀道别,一提丝缰催马向家中赶去。

一回到家,阿升一头扑倒在床上就放声大哭起来。

燕容听到这屋里哭的痛彻心肺,忙过来瞧瞧,见阿升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声音分外悲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中不由得担心。

阿升随与燕容没有血亲关系,但燕容照顾了他这么久,自然就有一种养育之情,再加上他心智错乱,使得燕容不由自主就多疼他一些,因此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自然就心疼起来,站在床边问:“阿升,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这么难过,谁欺负了你不成?阿琢,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琢正趴在阿升旁边哄劝他,一听母亲问话,郁闷得拍着床板道:“也不知他今天错了哪根筋,回来的路上,人家女孩子和我多说了两句话,他就发作起来,又哭又咬的,倒像阿财一样。阿升,你别哭了,不过是和她说了几句话,何苦把你气成这样?你这么哭下去,晚上可吃不下饭了。”

一听他说的如此简单,阿升更加委屈怨恨,边哭边说:“你骗人!你若和她……没什么,她……她怎么把……帕子给你?你们要私定终身!你……你始乱终弃!”

石铮余溪这时也跟了进来,余溪听了阿升这几句话,摇着头道:“谁说他脑子糊涂?连‘始乱终弃’都知道。”

石琢急得一头汗,道:“余伯伯,这里已经够乱了,您千万别火上浇油!阿升,你胡说什么?怎么叫‘始乱终弃’,我弃了你吗?”

“等你把她接进门来,就会赶我走了。呜呜……”

“好了好了,我不把秀秀领进来还不成吗?”

“那你是要和别的女人好吗?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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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阿升放声大哭。

石琢看他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刚擦了又流下来,实在邋遢,便用帕子擦桌子一样在他脸上抹着,不假思索地便说了一句:“我一个女人也不往家里领,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这总成了吧?”

阿升还是哭个不休,石铮三人却都愣了一下,石琢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这是认真的吗?

阿升直哭到晚上,石琢自然顾不上做饭,只顾着哄他,这顿晚饭便是燕容做的。家里闹出这么一件事,一家人吃的都不舒心,石琢只草草吃了几口,阿升则一口没动,直哭到睡过去。

阿升睡着之后,石铮把儿子叫到书房,关起门和他一直谈了两个时辰,石琢这才从里面出来,脸上是打定主意后的坚定与放松。

第二天早上,阿升是被饿醒的,昨儿晚上他一粒米都没吃,到现在自然饿得胃疼。阿升捂着胃部蜷缩在床上,这时他也顾不得去计较什么男人女人的事,自己身体里实在难受,他现在最想的,就是别这么难过。

这时石琢端了一碗粥进来,见阿升一副痛苦样子,石琢皱了皱眉,把他扶起来搂在怀里,略含埋怨地说:“胃疼了吧?谁让你昨晚不吃饭,胃里空了这么久,不疼才怪!我熬了鱼茸火腿粥,你乖乖吃了,暖暖胃,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阿升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一样,委屈地看了石琢一眼,张开嘴把石琢喂来的粥一勺勺喝了。

石琢见他没有再闹,心中的担忧便减轻一些,就有心情去数落他:“昨儿眼泪流得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真不知你瘦巴巴的身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水。今儿有没有觉得口干舌燥?待会儿蒸一碗樱桃糕给你吃吧。”

阿升没有和他赌气,轻轻“嗯”了一声。

石琢喂他吃完粥,把碗搁在小桌上,搂着阿升慢慢说着话:“阿升,别不高兴了,我今后再不找别人,我们两个做夫妻,一辈子这样过日子,你说好吗?”

阿升知道“夫妻”是世上至亲近之人,那些女子进门,都是要与石琢做夫妻的,现在石琢要与自己这么亲密,再不娶别人,自然是好。他脑子糊涂,全不似常人一般惊异于两个男子可以成亲,立刻就信了,心中自然万分高兴,一腔阴郁全都散尽,脸上再不见悲愁,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反手紧紧抱住石琢的腰身连连点头,不住把脸往石琢脸上贴。

石琢见一天云彩都散了,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也卸了下来,压抑了一个晚上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搂抱着阿升亲吻逗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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