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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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石琢这一受伤,阿升立刻长大了不少,分外乖巧听话,不再整天要石琢哄着,连房中一些杂事也能学着做了。

看得余溪连连点头道:“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靠山一倒竟也能自立了。”

燕容眉毛一挑,道:“七哥,您这是说谁呢?难道我平日亏待了他不成?”

余溪笑道:“弟妹,你是刀子嘴豆腐心,阿琢却是蜜糖嘴砂糖心,你说哪个更像他娘?”

这时阿升从房里出来,对燕容说:“娘亲,阿琢睡醒了,有些口渴,我们吃水果好不好?”

余溪咧嘴一笑,道:“口渴了喝水便好,吃水果能解渴吗?”

燕容噗嗤一乐,道:“七哥,昨儿用砂糖调的梅子汁您不是也喝得香甜吗?前两天温二公子过来时送的瓜果还有一些,现在吃吃也好。不过阿升,该让你拿什么呢?苹果呢,不敢让你切了削皮,葡萄呢,又怕你洗不净,罢了,你拿些蜜桔龙眼过来吧,那龙眼还可以补气血。这两样东西你都认得吧?去厨下拿吧。”

阿升连声说“认得”,乐颠颠地跑出去了。

这时石琢也出来陪亲人说话,燕容见他睡了个午觉,气色很好,便问:“你睡着的时候,阿升在做什么?耐得下性子安安静静么?”

石琢笑道:“他自然也睡了。往常午间他一个人睡觉总觉得孤单,这几日我病休在家,午后他就肯乖乖上床,我搂着他,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正说着,阿升提了一个小竹篮跑了来,石琢忙过去接过果篮,道:“跑这么快做什么?我有那么馋吗?快坐下,我们吃水果。”

石琢拉着阿升坐在自己身边,让他给母亲和余溪剥桔子,余溪歪着头看他剥桔皮,夸赞道:“真有长进了,剥出来的桔皮都是整个儿的,不像第一次剥时,那皮碎的,就像用刀剁过一般,晾成陈皮可以直接冒充茶叶了。”

石琢拿了一瓣桔肉放进阿升嘴里,笑着说:“阿升会做陈皮了吗?咱们吃了桔子,把桔皮晾在外面,冬天拿来烧羊肉吃,香得很呢!这味调料就不用余伯伯从药堂往回捎了。”

阿升见自己又有了一样新的本事,高兴得连连点头。

余溪见石琢说起吃食,咂了咂嘴巴,看向他的肩头。

燕容则有些发愁地说:“明儿是唐夫人的小儿子满月,下了帖儿来请,实在不好不去,可家里的午饭怎么办呢?”

石琢道:“唐叔叔是咱家至交,娘亲您一定要去的。不过是一顿饭,怎么也能对付过去,我做点简单饭食就好了,或者在外面买些包子面饼也就是了。”

燕容皱眉道:“外面的东西有些不干净,你现在身子正虚着,若是吃坏肚子可怎么好?”

阿升这几天接连学做了几件事,信心倍涨,精神振作地说:“娘亲不用担心,明天我来做饭!”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连余溪都不由得手上一抖,张大眼睛道:“你可别折腾了,以为能剥果皮就能做饭吗?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伤患,若是你再有个闪失,可真要忙死人了!明日午间我回来做饭好了,好歹做得熟。”

石琢虽从没试过余溪的手艺,单只听这话就知道事情的可怕程度,忙推辞道:“不用麻烦了,余伯伯,我自己弄一点饭菜就好。”

旁边阿升还紧着凑热闹:“阿琢,我来做饭,每天看你烧菜,我都学会了!”

余溪则一再表态要亲自下厨,以示对常年为全家做饭的侄儿的体恤。

燕容见厅里炒得像菜场一样,实在忍无可忍,喝了一声,道:“都别说了!这事我做主!明日的午饭,谁能做便由谁来做,都安安静静吃水果!”

当家主妇一发威,三个男人立刻都闭了嘴,石琢担心吓着阿升,连连往他嘴里塞龙眼肉,轻柔地说:“来,阿升,多吃些龙眼肉,开胃健脾补体虚的,对身体好。”

余溪眼见十颗龙眼倒有八颗被喂到阿升肚里,不由得嘀咕道:“真不知到底是谁受了伤。”

第二天中午,余溪从药堂赶了回来,一进房就看到石琢正陪阿升摆弄一只小炭炉,那小炉是平时煎药用的,十分小巧,炭火上搁着一只小铜盆,盆里正煮了半盆清水,旁边放了一扎面线,一小捆菜叶和三只鸡蛋。

余溪一愣,道:“阿琢,你怎么让他动火?中午吃面线吗?我来做好了。”

石琢笑着拦阻道:“余伯伯,阿升聪明得很,他能做得了。这是他做的第一餐饭,总得让他做完。您平时又给他扎针又给他开药,今儿也让他服侍您一遭儿!”

阿升兴高采烈地说:“是啊是啊,余伯伯,我做饭给你吃!”

余溪悲摧地看着他们两个,希望吃了这顿饭自己还是活着的。

水很快烧开了,石琢看着阿升把面线和整个的鸡蛋下进锅里,待煮熟了后又将菜叶搁进去烫了一下,便捞进一个大海碗里,然后带着阿升就到厨房去了。

不久两人又回来了,余溪往海碗里一看,见原本洁白的面线已经成了酱红色,原来是加了酱料,成了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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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鸡蛋也剥了皮放在里面,碧绿的菜叶则在周边围成一圈。一个大海碗,周围是菜,里面是面线,最中央则趴着三个鸡蛋,居然煞是好看!

余溪忍不住乐了出来,“这面线真是独特,比街上摆摊的面线张做得还快捷,他若是照你这样做,一天买上一千碗也干得过来。”

石琢笑着给三人分盛面线,道:“往常都吃的精细,今儿做些简单的倒也别有风味。余伯伯,您快尝尝,酱汁是我调的,酱醋糖油一样不缺,味道应该不坏。”

余溪哼哼两声,希哩呼噜把一碗面线都吃了下去,看到阿升停了筷子,一脸等待夸赞的表情,便道:“真是省事,锅都不用刷了,只洗几个碗就好。回头就把这法子告诉西城瓦窑里的朱老二,那家伙懒得成了精,饭菜都是混着一锅出的,知道了这个窍门还不得乐死?”

晚上燕容回来烧了晚饭,余溪吃得分外香甜,碗里每个饭粒都扒干净了,然后放下筷子,道:“难怪人家说,居北疆三年,见中原村姑皆以为是美女。我现在吃弟妹做的饭菜,觉得也很美味了!”

燕容柳眉一挑,道:“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中午阿升做了什么,吃得您成这个样子?”

余溪捶着胸说:“他是把什么东西都用白水煮了,再淋上酱醋。这倒省事,想吃什么拌什么,三皇五帝之时大概就是这么吃的。下次我宁可自己做,怎么也能弄碗炒饭吃。”

一家人都哈哈大笑。

石琢右肩有伤,吃得就慢,阿升不住给他夹菜,还特意把红烧肉上的皮剔下来给他,说:“阿琢,吃这个,伤好得快。”

燕容惊讶地说:“阿升什么时候也懂医道了?”

阿升认真地说:“阿琢总说他是皮肉伤,吃些烧肉皮应该好得快。”

余溪大笑着嘲道:“原来是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把猪皮贴到他身上去了。你给我做一个关门弟子吧,依你的路子,给人看病可简单得很!”

又过了几天,温鸣珂和安岳一起来石家道谢。

温鸣珂笑着递了一封银子过来,道:“石兄弟,本来上一次阿岳就想一同来看你,可他当时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儿给你,这才耽搁到今天,他在府里可常常念叨着多谢你那天相助。这次重伤了贼人,你可立了大功,近来再无如此巨贼入室作案了。这一百两银子是提督府赏下来的,就当汤药钱了。巡捕营里也要升你做个伍长,是个头目官了。升了职便要加俸,今后要给你哥哥买些什么,手头也宽绰些。”

石琢掂了掂那包银子,不客气地收了起来,道:“多谢二位惦念,些许小伤不妨事。等我好了,倒要整治一桌好饭菜请你们过来坐坐。安公子身体好些了吗?天看看冷了,可别再着凉才好。”

石琢眼神往下一溜,就看到两人紧握着的手,安岳那只书生特有的纤瘦的手被温鸣珂如玉般修长宽大的手掌攥住,就像牵着一个孩子一样。而安岳也十分听话,就那么让他领着自己走路。

石琢请他们坐下用些茶果,趁人不注意悄悄向温鸣珂一笑,温鸣珂会意,看向安岳的眼神中一股暖意流动。

安岳性子内向木讷,对着石琢这个生人更加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在温鸣珂长袖善舞,石琢又精明伶俐,既不会冷落他,也不用他搜索枯肠寻些话来说。

温鸣珂递了块苹果到他手里,温声笑着说:“石兄弟聪明能干,心肠又好,最难得的是还烧得一手好菜,这可比我强多了。等他伤好了,我们就来上门点菜,你尝尝他的手艺,比酒楼里还强。”

安岳看着温鸣珂那温柔和煦的面容,想到自己这两年一直和他闹别扭,百般怨恨于他,如不是前些日子自己嫌府里闷,他哪会在这闹贼的节骨眼儿上陪自己出城散心?结果差点酿成大祸。若是这知疼知热的美艳男子没了,自己更不知该怎样过日子了。

想到这里,他低低说了一句:“你也很好。”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喜得温鸣珂差点从心里开出花来,几乎要乐了出来,盈盈眼波之中送去更多柔情蜜意,看得安岳一阵心慌,忙“非礼勿视”地低下了头。

安岳性子腼腆温吞,不太会应酬,石琢问他话,他便只是诺诺称是,看得石琢暗自摇头。回想起那天温鸣珂中了贼人的迷药,勉强支撑的狼狈样子,当时安岳已经吓得软倒在地,只能眼看着贼人在打斗中左一把右一抓地撕开温鸣珂的衣衫,露出润白如玉却又带着血痕的躯体,估计这位安公子回去后就得病一场。温鸣珂这些日子端汤送药嘘寒问暖,可有得受了。

温鸣珂和石琢一家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带着安岳告辞离去。

燕容待他们走了,这才疑惑地说:“温公子这么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儿,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儿,怎么偏偏看上那么一个?”

余溪挖苦道:“也不看看你自家那个。”

燕容立刻没了词儿。

第三十二章

余溪捏了捏那包银子,叹道:“如今也成了朝廷鹰犬了,一次就有这么多银子拿,难怪世人不问好歹,都争相为帝王家卖命。阿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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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子你打算怎么花?”

燕容翻了个白眼儿,道:“我还当七哥是富贵不能淫,原来也惦记着银子。”

石琢笑着回答:“自然是等我身子好了,先买些好料精细整治,全家好好庆贺一番,再每人裁一身好料子衣衫,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新衣总该准备起来。阿升最近常受惊吓,他又不爱吃药,我记得余伯伯说起,有那讲究的人会熬了膏方来补养身体,药膏里多加蜂蜜,便没那么苦,在体内运化得也好,就想给他熬些安神补益的膏子,这可得拜托余伯伯了。余下的银子便交给娘亲收着,以备日后之需。”

余溪撇了撇嘴,道:“你也不瞧瞧得是多讲究的人才会费那么大力气去熬药膏?不说耗的工夫,单只这药材就够贵的,要成膏,不是用的龟板胶就是鹿角胶,我看他这身子,两样都得用。还得加上人参膏,只这三味主药就得十两银子,买了药材回来还要花好一番心神,单鹿角就要熬七天七夜,你想累死我?”

石琢连忙赔笑道:“我哪能忍心让您这么辛苦?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自己熬药就好了。”

余溪道:“这么贵重的药材,我可不放心拿来给你练手,还是在旁边督着吧。反正费一会力气,不如多炼制一些,以备将来之用。”

石琢听了大喜过望,他心里真的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将珍贵药材白白炼坏了,这可跟做菜不一样,猪羊肉烧得味道差了些还能凑合着吃,熬药若是错了一点儿,效用可就全没了。

晚上吃过饭后,石琢领着阿升回到房中,阿升一下子就钻进被窝儿里去。

石琢失笑道:“怎么和床铺这么亲?这才多早晚,就钻进被子里去了,想当蚕蛹不成?”

阿升说:“现在天冷了,我怕你被窝里凉,先进来给你捂捂。”

石琢胸口顿时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一副心肝就像被放进热水里,烫得暖暖的。阿升虽然疯痴,却也有自己的心思,会用自己的方式对人好。自己照顾了他这么久,也并不是一味付出,如今终于有了回报。

石琢灿烂地一笑,道:“你身上那么瘦,怕是只能捂暖一长条的地方,我和你一起暖被子吧。”

石琢说着便脱鞋上床,钻进被子把阿升紧紧抱在怀里,果然感觉阿升的身体有点微微发凉,身上那点热气全被被子吸走了。

石琢满心爱怜地抚摸着阿升瘦削的身体,就这么个身子还想给自己暖被,如今被子没暖成,自己还得来暖他。

阿升见石琢把自己抱得这么紧,又不停摸自己,只当他还是冷,便说:“阿琢,你冷吗?要是还冷,就把阿财抱上来吧,它肉滚滚毛茸茸的,又暖又不烫手,比汤婆子还好。我们晚上搂着它睡,好不好?”

石琢耷拉下脑袋,还有比这个男人更不解风情的吗?自己想和他亲热亲热,中间还要插进一只狗,待会儿想做点什么,还要让它蹲在被窝里看着不成?

这种无奈情绪只停留了片刻便消散了,石琢抬起头,温柔甜蜜地一笑,道:“是还有一点冷。阿升,我们两个脱了衣服抱在一起说话好不好?这样紧贴着就暖和了。”

阿升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脱光衣服抱着就会暖和,但石琢的话他全都会听,于是便笨手笨脚地脱了衣衫,又帮石琢褪了衣裤,两人赤条条地搂抱在一起。

石琢一边摩挲他身上,一边柔声和他说着话,就像一对情人在谈情说爱一样,只不过说的都是吃喝拉撒的事。

阿升和石琢肉贴着肉躺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果然觉得身上越来越暖和,他便不肯安分,在被窝里乱动起来,手在石琢前胸摸来摸去,嘻嘻笑道:“阿琢,你这里的肉怎么一块块都鼓了出来?我身上为什么没有?”

石琢摸着他有些发松的皮肉,这人原本因为严苛的训练,也是一身精练肌肉,但这些年已经成了半个废人,只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原来结实凸起的肌块自然消散下去,他身子又瘦弱,现在已经像个困坐书斋的书生一样,风大一点就吹倒了。

石琢笑道:“你要长这种腱子肉做什么?既不用你烧菜,也不用你挑水。你若长了这许多肉块,一身力气没地方使,打算上房揭瓦吗?”

阿升嘿嘿一笑,觉得石琢前胸的两大块肌肉手感尤其的好,结实而又有弹性,光这么摸着还不过瘾,干脆用瘦长的手指捏了起来。

两人之间此时如此相处的感觉令他感到十份新鲜,石琢往日除了压住他欺负,其他时候都不会把两人脱光的。而那种时候他又羞又怕,既不敢看也不敢动,从没这样肆意触摸石琢的身体。现在虽然两人身上都没有衣服,可石琢分外温柔亲切,一点也没有要欺负自己的意思,他便也大胆起来,开始探索这英武少年的强健身体。

石琢见他像得了个新玩具一样,在自己身上左摸摸右捏捏,分外好奇,便翻身把床头灯烛拨亮了一些,把身子往上直起来半躺着,露出大半个膀子,舒展开身体,笑道:“你要怎么摸就怎么摸吧,这下可看得清楚了?你那身子可别钻出被子,小心着凉。现在天冷了,等到了夏天,我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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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光了躺在凉席上让你看,好不好?”

阿升嘿嘿笑着点头。

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手里正捏着的小颗粒又弹又糯,比其他地方的肉都好,而且带给自己一种久远之前曾经有过的温暖和安全,阿升的脑子渐渐模糊,一心只想寻找那种心底深深渴望的感觉,便听凭本能地将那肉粒含进嘴里,使劲吮咂起来。

石琢原本平躺的身体几乎差一点弹跳起来,整个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这才强忍着没有来一个鲤鱼打挺。

他低头看着伏在自己前胸正吮吸得津津有味的男人,咬着牙道:“这一手是从哪儿学的?还让不让人活?”

这时阿升含混不清地说了声:“真甜。”

石琢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说什么了,只轻轻抚弄他的后背。

这一个晚上阿升可把石琢折腾得够呛,石琢本想好好享受一番,但看他眼中全然的依恋信赖,原本的一腔爱欲便化作了温柔慈爱,只得强忍欲火把阿升哄睡了,自己鼓捣了半天才纾解出来。

石琢擦净了手,回头看看阿升天真甜美的睡态,叹了口气,暗想舔犊之情果然要不得。

石琢年纪轻身体好,余溪用的又是最好的药,因此过了一个月,石琢的伤便好的七七八八,就回巡捕营销了假,继续当差。

没过几天,石琢就发现阿升有了变化。从前除了阿财,就只有自己陪他玩,只要自己一回来,他便黏得不得了,可这几天自己的重要性却有下降的苗头,阿升吃了晚饭,定要拿些玩偶,踩着梯子巴在墙头和隔壁邻居玩耍好一会儿,才肯回来睡觉。

石琢窜上房顶一看,原来隔壁人家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阿升玩得正高兴。阿升眉飞色舞,十分活泼。他平日和自己在一起时虽然也高兴,但与现在却有些不同,阿升这时可是放开了,简直是兴高采烈。

石琢心里酸溜溜的,真想喝两杯酒,再念上两首诗抒发一下自己被弃的感情才好。

回到房里,石琢问母亲:“娘,隔壁那个叫阿毛的孩子,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燕容道:“那家是前几天刚搬来的,不过不是买下的房产,乃是赁屋而居,听说是个行商。他家那孩子倒是机灵可爱,见了生人也不害怕,满嘴婶婶哥哥地叫,真讨人喜欢。”

石琢有些闷闷地说:“阿升和他倒玩儿得好。”

燕容见他有些失落的样子,笑道:“这样不好么?省得他总来缠你。趁这个空儿多读些书,一部《通鉴》大半年还没读几节,再这样下去,可真成了武夫了。”

石铮在旁边见儿子仍是怏怏不乐,便说了句:“家中都是大人,能有个和他年岁相当的人陪他玩玩也好。”

石琢听得有点冒汗,暗道爹,您这是在安慰我吗?

过了一会儿,阿升终于回来了。

燕容笑道:“今儿怎么进来得这么早?天还没全黑呢!”

石琢见他嘟着嘴,便把他拉到怀里,又哄又问地说:“怎么不高兴了?和阿毛吵嘴了吗?他年纪还小,你是哥哥,多让着他一些才好。”

阿升睁大眼睛满腔委屈地说:“阿琢,过年时你们要去花街吗?阿毛说那不是好地方,有狐狸等着吃人呢!男人到了那里就再不想回家了。我不要你去!”

几个人一愣,随即都哈哈大笑起来。

余溪边抹眼泪边说:“傻小子听三不听四,什么花街?明明是花市,是卖花的地方。过年了哪家不买几盆花回来摆看?阿毛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童言无忌倒弄得你回来弄别扭。”

石琢两条胳膊紧紧箍住阿升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道:“花市上都是些菊花、桔树、杜鹃、腊梅,哪有什么狐狸?那些花大白天摆在外面,谁还能做坏事不成?只因为过年那几天在一年中最为寒冷,怕你出去了受不住冻,才请娘亲留在家里陪你,你却胡闹起来。既然你不放心,那天便全家人都一起去逛一下吧,也省得你疑神疑鬼。娘亲留在家里还嫌气闷呢,这下也不用困在家里了!”

阿升将信将疑,咕哝着说:“真的吗?阿毛说大人就会骗人,他爹就总是骗他娘亲,你可不许骗我!”

余溪立刻接口道:“阿琢可不同于阿毛的爹,他是从不骗你的!阿毛的娘可羡慕死你了!”

阿升没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但有了亲人的不断安慰,脸上终于渐渐又有了笑意。

第三十三章

腊月二十八晚上,石琢烧了一大壶热水,正给阿升洗脚。

阿升坐在床头,裤管挽得高高的,两条腿浸在高木桶中,冒着蒸汽的热水直浸到他的小腿肚子。

石琢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按住他的两只脚不让他乱动,道:“你别动来动去的,这红花水要热着才有效,冷了就不好了。你这么勺子搅粥似地乱动,一会儿就搅合凉了。”

阿升嘻嘻笑着,伸手捏了石琢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头上玩着,说:“你明天总算休年假了,这几天阿毛都不出来,我一个人闷死了。”

石琢翻了个白眼儿,有些吃醋地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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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阿毛翘了岗,这才轮到我顶班。如果他不怕冷,天天巴墙头,你也想不起我来了。”

阿升眨了眨眼睛,知道自己提起阿毛让石琢不高兴了,连忙双手揉着石琢的脸,撒娇地说:“阿毛哪里比得上阿琢,我和他说起阿琢刮鱼茸抻拉面的本事,他听得眼睛都直了,我又说你还会绣花,他嘴巴都张得老大,说你比他娘亲还厉害呢!”

石琢叹着气说:“原来我费了半天劲,只比他娘亲强些。”

阿升见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下可真不知该怎样讨好了,索性耍赖地抓着石琢的那绺头发去搔他的耳朵。

石琢耳朵里一阵发痒,忙扭着头躲开了,把两只湿淋淋的手从盆里抽出来,用干布擦净了,抓住阿升仍不住胡闹的双手,笑道:“好了,别再闹了!我不与你计较也就是了。这水没有方才那么热了,我给你把脚洗干净,就上床歇着吧。阿财也该把被子暖得差不多了。”

恰巧这时阿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汪汪”叫了两声。

阿升听他说正经话,这才安静下来。

石琢重又坐下来,抓着阿升骨节凸出的脚踝,给他洗起脚来。

阿升被他洗小腿洗脚背倒也罢了,但当石琢的手给他搓洗脚心的时候,可就钻心地痒起来,正洗着的这只脚被按住了动不得,另一只脚就忍不住扑腾起来,一片水渍便溅在地上。

石琢忙将他另一只脚也按住了,笑着训道:“你是开水锅里的活鱼吗?溅得到处是水,有这么痒吗?身上肉不多,倒尽是痒痒肉,摸哪里都是痒。”

阿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在床上,叫道:“不要了!刺痒死了!”

石琢早就知道他怕痒,提前已准备了一块粗布巾,现在便拿过来给他把脚心脚趾间都搓洗净了,擦干了脚和腿,让他上床盖好被子,抱着阿财玩耍。

等石琢把水提出去倒掉,又擦干地上的水渍,回头一看阿升似乎又有些心事的样子,抱着土狗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琢也上了床,搂住他笑着问:“又在想什么哩?现在人长大了,居然学会想心事了。”

阿升看了看他,担忧地说:“花街上真的没有不好的东西吗?你别去了之后再不回来。”

石琢真是认输了,哭笑不得地说:“这事这些日子你已经问过十几遍了,爹娘和余伯伯不是都没有别的话说?你还担心什么!反正明天就要过去买花,你一看不是就全清楚了?还有,那是花市,不是花街,你到了外面可别说走了嘴,否则那些卖花的姑娘媳妇们可饶不了你!”

阿升却仍纠缠不清,石琢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把他按在床上挠起他的胳肢窝儿来。

阿升身上敏感得很,顿时又笑又叫又求饶,喘得都快没了力气,阿财也在一旁又蹦又吠地凑热闹,引得燕容推开门向里查看,见床上闹做一团,不由得笑着数落道:“你这房里人欢马炸,比大年夜放烟花爆竹还热闹。快别弄他了,小心岔了气儿!”

石琢便停下了手,轻轻拍抚阿升前胸给他顺着气儿,回头道:“娘亲,我省得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家人便一齐向阿升猜测已久的花市进发。

这一回阿升可开了眼,他从没见过街上会有这么多人,简直是一个挤着一个,如一道洪水般一路向前,即使不想走路,也会被带着走。最让他欢喜的是这种气氛,每个人都穿得光鲜亮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平时时常会有的辛苦忧虑仿佛这时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欢乐喜悦。

这自然是阿升最喜欢的一种气息,他最想要的就是永远沉浸在这种吉祥喜乐的氛围中。

今年的花市场地被安排在沈园,这里地方宽敞,又有些亭台假山,重要的是不收费,因此哪怕平时对这园子有些忌讳,但此时这里仍是兴旺起来。

石琢紧紧拉住阿升,指给他看那些高的矮的红的黄的各色花木,笑道:“瞧这些花花草草长得多结实,青葱碧绿,一个打蔫儿的都没有。栽种的花匠着实有本事,专让它在大年下打骨朵开花,买了回去正好在过年时开放。花开富贵,可是个好兆头,倍加喜庆了!”

阿升连连点头,拍着手道:“阿琢,我们买一盆红花回去放在桌子上,一边吃饭一边看花!”

余溪凑过来道:“那么你觉得什么菜配着红花儿比较应景儿?”

阿升想了想,道:“烤牛肉吧,要大片的嫩肉!”

余溪点头道:“不错,烤到八分熟的肉色还有点发红,再刷上酱汁,和红花儿相得益彰。”

燕容在一边忍不住笑道:“七哥,您还撩拨他呢,他只当是好话,八成晚上真会让阿琢做那么一道菜,再烤点韭菜大蒜,屋子里的味儿可就别提了!”

余溪百事不惧地说:“这不正好!快过年了,吃点重口味的东西倒也提神!”

石琢忍着笑,真个买了盆打了七八个骨朵的月月红,请石铮帮忙拿着,笑道:“过两天这花就开了,那时便生了炭火,做一次烧烤来吃。”

几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见一个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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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前围了许多人,便也挤了进去。

石琢一看那家的花,眼前一亮,道:“阿升,这花水灵得很,我们买两株回去,用浅瓷盘盛水种了,放在房间里可别致呢!”

阿升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说不要。

石琢好奇地问:“怎么,不好看么?”

阿升点点头。

余溪难得地帮忙打了个圆场,道:“这凌波仙子虽然清雅,但过年时几乎每家一盆,未免烂俗,倒不如买上一盆兰花的好。”

却听阿升说了话:“我不要买这么大个儿的蒜头回去,平时已经剥得很多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石琢忙拉着他往外走。这下可是给人演笑乐院本来了!

余溪在后面摇摇摆摆地跟出来,叹道:“早知道这个傻小子不会有什么高妙情致的。”

两边摊子上售卖的年花都正开得热闹,阿升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自己心爱的花,向旁边一指,兴奋地说:“阿琢,我们买那个!”

石琢一看,只见那边一片粉红灿烂,原来是一处卖桃花的,有成盆的桃树,也有折断的花枝,粉簇簇地看上去分外娇艳,点缀得这喜庆时节春意更浓,颇有些鲜衣靓帽的少年郎君争抢着买花。

余溪逮着机会就挖苦道:“我还当要买梅花哩,坚贞傲骨的,闹了半天却是这个。都老夫老妻了还买什么桃花,打算今年给阿琢房里再添一口人不成?”

石琢唯恐阿升多想,忙笑道:“阿升喜欢桃花吗?据说桃木制成的符可以辟邪,我们买一大枝桃花回去,这一年定然顺风顺水,再不会有什么麻烦事发生。况且光是这么红彤彤地摆在家里看着也热闹,正配你那盆月月红。大叔,那一枝怎么卖?我买下了。”

石琢买的这枝桃花果然够大,却不能用拿的,得扛着走。阿升得到了心爱之物,实在舍不得让别人带着,一定要扛在自己肩上,乐颠颠被石琢拉住胳膊又往前走。

燕容看着前面那一树桃花压麻杆,撇了嘴道:“平时连桶水也拎不动,不想竟有这等力气。”

一趟花市逛下来,阿升实在累得不行,那枝桃花只好由他最信赖的人——石琢扛着。

回到家里,阿升躺在床上再不肯动一下,这时他可在不想“花市”和“花街”的区别了。

大年初一那天,月月红果然开了,花色是火一样的红,石琢果然腌了很嫩的小牛肉,准备做烤肉,还有些牛腰牛舌、土芋茄子之类,除夕夜已经吃了顿好的,今儿便弄简单些。

石琢正在厨房将一根牛大骨劈开,让里面的牛髓流到一个大碗里,忽然听院子里一阵动静,然后便传来隔壁妇人的厉声喝斥。

石琢倾耳听了听,连忙来到院子里,见爹娘和余溪已经都在那里,阿升则缩在墙角不住发抖,看那样子是给吓到了。

石琢忙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轻声问:“怎么了?和阿毛吵架了吗?”

阿升抬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地说:“我们两个玩儿,我把阿毛抓伤了。”

这时余溪道:“林家大嫂,两个人玩玩儿,一时失手也是难免,孩子手上破得厉害吗?我是郎中,过去给他上点药,包管他两天就好了。”

余溪正要出门到隔壁去,只听那妇人正言道:“石家兄嫂,余七哥,不是我小妇人不通情理,小题大做,实在是只为阿毛年幼,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我只盼能蓬生麻中,万不想白沙在涅。小孩子顽皮,抓一下挠一把本是寻常,可若是阿毛学得二三十岁了仍是如此,待我老了他又能依靠何人?只求你们能管束自家子弟,再莫来引逗我家孩儿。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久了。”

几个人听得默默无言,石琢心思最快,轻笑了一下,拉着阿升回屋里去,还柔声说着:“别在外面吹冷风了,马上就要吃饭,你喝饱了西北风,还吃得下什么?今儿的牛肉是屠夫大叔特意给留的最嫩的一块,拿香料腌了好一会儿了,烤出来一定又香又滑!”

石铮夫妇则郑重地过去向邻家赔了一番不是。待他们回到前厅,已是一脸的和颜悦色。很快,厅里除了阿升还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人又是一派其乐融融。

第三十四章

前厅里的牛肉牛舌在铁架子上烤的吱吱冒油,旁边一个小炭炉上还炖着一罐汤。

石铮翻动着架子上的肉和菜,看了看仍有点可怜兮兮的阿升,开口道:“好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肉味儿这么香,怎么还能分心想别的?这小牛腰子马上就要熟了,好好吃饭吧!”

石琢呵呵笑着把牛腰又翻了几下,肉片切得很薄,表现了他一手好刀功,因此十分易熟,已经可以吃了。

石琢夹起腰子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阿升嘴边,轻巧活泼地说:“阿升,你瞧这小牛腰像不像月月红的花瓣?不过花只能看,不能吃,还是吃这个吧。”

阿升把牛腰吃到嘴里,果然鲜香四溢。美食入肚,让他的心情终于一点点好了起来,而且身边不但有石琢笑着说话逗趣,还有余溪燕容互相斗口,气氛很快活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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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升不再纠结于方才的事,石琢趁隙握住他的手,用眼睛扫了一下,然后便放开了,张罗着把酿肠和面饼也放在架子上,又往饼上刷了些油和椒盐,不多时烤面饼便飘出一阵麦面的焦香味,温和绵软分外安心。

正好这时,那一罐汤也炖得咕嘟嘟直冒泡,石琢揭开盖子,见汤色已经乳白浓稠,就像牛乳一样,便舀了一碗,又撕了一块饼递给阿升,道:“别光顾吃肉了,五谷为养,不吃米面是不行的,你吃一点饼,再喝些牛髓汤,这汤是用牛骨髓加上牛大骨熬成的,很香浓呢!”

阿升见那汤就像奶浆一样,闻着又喷香扑鼻,他虽然不太喜欢喝汤,但见到这碗汤也有些馋了,喝到嘴里果然醇美异常,真稠得像奶一样,再配上烤面饼,滋味真是说不出的美!

余溪见众人都吃得开心,就悄悄把火炉附近的月月红挪到一边,轻轻喟叹道:“果然看花不如吃肉顶饱。这花都要被熏黑了!”

吃了饭回到房中,石琢安顿阿升坐在床上,拿出修甲剪,握起阿升的一只手,仔细看了看,道:“指甲果然有点长了,这些日子忙过年,竟没有注意到。现在给你修剪一下吧。”

阿升见他提起指甲的事,方才的风波兜地又上心头来,怯怯地说:“阿琢,我不是故意抓伤他的。”

石琢温柔地看看他,道:“我知道,再说就凭你这点指甲,真想象猫一样挠人也不容易。别担心,阿毛只是破了一点皮,没出什么血。”

“可是他娘亲不会再让他理我了,是不是?”

石琢手中的小剪刀顿了一下,道:“这也没什么。阿毛那么一点大的小毛孩,懂得玩什么有趣的?将来自然有乖觉伶俐的孩子陪你玩儿。”

石琢细心地为阿升修剪着指甲,十个指头都打理得整整齐齐,又拿小锉子把指甲边缘的毛刺磨挫光滑,还把甲缘处的小肉刺也修干净,最后还涂了一点香膏在指头上,免得甲缝里干燥得再起肉刺。

这般摆弄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阿升的十指修剪得光润平整,抬头再一看,阿升已经歪在床头叠好的枕被上,眯着眼睛快睡着了。

石琢轻声一笑,自言自语道:“平时要你安静坐一会儿都难,现在却消停了这么久,还是清耳朵修指甲这么麻麻痒痒的事能让你舒服得不想动。”

这一年的新春佳节过得最让石琢费心,阿升总想着阿毛的事,时不时向院墙那边张望,石琢费尽心思想出许多花样陪着他玩儿,总算让这个年过得称得上快活。

可石琢总不能一直在家里陪他,初六那天便要回去当差。

他白天巡街时心里想着阿升,就专盯着人家门前玩耍的孩童看,心里盘算着若是能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去陪阿升玩耍,两个人是不是能玩到一块儿去。

连一同巡查的伙伴都有些发毛,道:“小伍长,过了这个年你满打满算才十八岁,怎么也不到儿孙满堂的年纪,怎么看到那些小猴子这么眼馋?你瞧孩子的爹娘已经把孩子领回去了。”

石琢无奈地一笑,这养孩子的事果然是一个大麻烦。

到了春暖花开,天气晴和的时候,林氏一家果然搬走了,这天石琢特意告了一天假,带阿升出去玩儿。

余溪看着隔壁把大小箱笼装上马车,叹道:“这还真有点孟母三迁的风范!”

春景融合,实在是办喜事的时候,休沐日的头天晚上,石琢便拿红纸封了一小块银子,纸封上还用小楷端端正正写了“百年好合”四个字,又找出一身簇新衣衫放在床头准备第二天穿。

阿升见他一阵忙活,好奇地问:“阿琢,你明天要去卖花吗?打扮得这么花俏!”

石琢有些哭笑不得,道:“卖花就要打扮得花俏吗?那样到底是卖花还是卖人?只因明日是我营中一个兄弟的大喜之日,请我去喝喜酒,所以才准备一下。你明儿乖乖和爹娘在家里歇着,我过去坐一坐,喝两杯酒就回来,还赶得及做下午的点心。”

阿升见他第二日要出门,立刻就不高兴起来,拉长了脸,道:“你十天才休沐一次,好不容易盼到你休息了,却要出去陪着别人。”

石琢笑道:“杜坤是我同营的兄弟,又素来交好,他的亲事我怎能不去?你在家里和阿财玩上半天,我就回来了。过两天杜三哥家里还要来送喜饼呢,酥皮枣泥是你最喜欢吃的,现在就别计较了!”

阿升想到香甜的喜饼,也不太好意思再阻拦石琢,但心里总有些不情愿,手捏着褥子吭吭了一会儿,突然想出一个办法,抬头兴奋地说:“阿琢,你帮我也封一个红包,准备新衣服,我明天也去贺喜!这样我们两个就不会分开了!”

石琢笑着兜着圈子劝阻他:“喜宴上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吵闹得很,而且宾客们都要规规矩矩坐着,哪像在家里想坐就坐,想躺就躺,舒服自在?你当我是去玩儿吗?人情往来不得不去应酬罢了。阿升听话,明儿晚上做春饼给你吃,煎炒许多卷饼的小菜。春天吃这个最是鲜醇爽口,前些天没得出空儿来做,明儿做给你吃吧。”

阿升一听他说春饼,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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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咂了咂嘴。虽是春日里应景的家常饭食,但石琢手里做出来的比别人家不知精细了多少倍,别家的小菜只有三四样,石琢的配菜却有十几盘,什么鸭丝肉丝,鸡蛋鱼鮓,萝卜黄瓜,豆芽酱茄,一盘盘红红绿绿的摆在桌上,只那么看着就让人分外饿了。

入春以来自己央了他两次,他都因为临时有事便没做,现在好不容易他肯做了,自己是不是也该退一步?

阿升左思右想掂量了一番,终于做出取舍:“春饼后日再做,明儿你带我先去喝喜酒!”

石琢原本还以为他肯放弃了,哪知却是两样都不落下,全都要,又不能狠心地让他只选一样,只得哄着说;“宴席上乱得沸反盈天的,你听不得大动静,只怕吓着你。”

这下阿升更有话说:“我又不是兔子,哪有那么胆小?上次人家出殡你就不带我去看,这一次又不带我去,总是把我丢在家里。”

石琢被他这话噎得干瞪眼儿,索性便将他按在床上作弄他,笑着数落道:“记性还真不差,几个月前的事都想起来,出殡和喜宴怎么能相提并论?那时节喇叭唢呐吹得鬼哭狼嚎的,到处都是白衣白帽一片哭声,就算有伴灵戏,谁有心思看它?丧酒吃得下去么?回来非作噩梦不可!你可越来越厉害了,人家丧事也想去看。明儿乖乖待在家里,否则看我今后还带不带你出去!”

阿升被他抓挠得浑身乱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仍然不肯松口,道是无论石琢怎么欺负他,他都要去。

弄得石琢也没了办法,见他现在笑得厉害,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连忙停了手,轻轻给他拍着胸口,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真拿你没办法。你实在要去,今儿晚上就好好休息,到了那里便老老实实在席位上吃东西,休要生事。觉得烦乱了就和我说,我们早些回来!”

阿升见他总算答应了,喜得紧抱住石琢的腰身,把头靠在他怀里。

石琢少不得要和父母说一声。

燕容一听就皱眉道:“那地方锣鼓喧天的,你就不怕惊着他?筷子掉在地上都要吓一跳,那场合他受得了?别到时候像个受了惊的马驹儿一样。”

石琢谨慎地说:“宴席上我一路都守着他,若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带他回来,随身再带些安神的药,总能应付得了。否则他在家里一直闹,也不是个办法。”

燕容白了一眼缩在房门口听风声的阿升,道:“都是你把他宠的。”

石铮沉吟了一下,道:“我看阿升吃了一个冬天的膏方,身子好了许多,最近胆子倒大了些,有时候看到我用小刀削些东西也不见怎么怕,你带他去或许也无妨。阿升,你明儿过去,吃了饭就回来,看人家喝酒可不许也要酒喝,戏也少要看,四折戏得唱到申时,天都要黑了。”

阿升几步便跑进厅里,尾巴一样缀在石琢身后连声答应。

石琢见他在父亲面前半点不敢讨价还价,心道总算他还有一怕,现在这男人的胆子越来越大,连余溪都敢做弄,好在他还有三分怕父亲,否则更是没法管束了!

这时阿升瞧瞧石琢的脸色,贼兮兮地说了句:“爹爹娘亲,阿琢还说后天做春饼给我们吃。”

石琢一愣。

燕容则舒了一口气,和缓地说:“那倒不错。有什么要用的材料,白天我准备一下。好久没吃春饼卷小菜了。”

她只当是石琢为了安抚亲人,主动要做这道饭食。

石琢和阿升回房后关上门,石琢一把阿升搂抱着压在床上,鼻尖对鼻尖地笑着说:“好狡猾的家伙!我原来说的是明天若是你不出去,便给你做春饼,谁许给你两样齐得?你没听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居然这么贪心!”

阿升睁大眼睛,问:“为什么鱼肉和熊掌不能一起吃?会肚子疼吗?”

石琢哑然失笑。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石琢果然给阿升换了一套亮色衣裳,又把一块红纸包的银子给他搁在荷包里,叮嘱道:“这是你的礼金,一会儿到了他家,进门时要给的,可别弄丢了。”

燕容见阿升满脸笑容,十分开心,便温和地鼓励道:“阿升,今儿你单独封了一份礼金,可就是个大人了,今后就要像个男人的样子,乖乖听家里人的话,再不许胡闹了。”

阿升捏着荷包里的东西,高兴得连连点头,说:“知道了,娘亲。娘,我现在是男子汉了,是不是今后可以经常出去玩儿?”

燕容张了张嘴,只得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石琢领着阿升出了门,来到杜坤门前,阿升学着石琢的样子含含糊糊打躬作揖,又纳了礼金,喜滋滋地随着石琢进了厅堂。

石琢抿着嘴直乐,轻轻耳语道:“瞧你方才打躬的样子,倒像个小猴儿一样”

阿升被嘲得冲他直撅嘴。

今日来的宾客众多,总也有五六十位,大家落座后便纷纷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说的都是些谁又升了官谁又发了财,哪家儿孙成才之类的客套话,石琢虽带着阿升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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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较僻静的一席,耳朵里却也灌满了这些废话。

偏偏阿升对这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分外有兴趣,看左右前后哪里聊得热闹,就凑过去听,间或还插两句嘴。他现在身体好了很多,表面看上去和常人差不多,只是言语神态之间难免带了一股天真稚气,好在旁人也并未注意,只当他是娇生惯养,没怎么出过门,居然也能和他聊上一会儿。

石琢只怕他说多了露了馅儿,忙把他的身子扳回来,让他紧贴着自己坐着,剥了几颗花生塞在他手里,笑着说:“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谈论家长里短?娘亲有时念叨这些事的时候,你都躲到一边去逗阿财,只留下我在那里受罪,今后就由你陪着母亲聊这些了!”

阿升连忙摇头,道:“这里不一样嘛!大家在一起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的,多热闹!就像过年一样。咱家过年时都没这么多人呢!”

石琢细细瞧阿升的脸色,见他在这样喧闹繁杂的地方不但没有不耐烦,反而十分欢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前知道这男人喜欢过节过生日时的阖家喜庆,没想到他竟这么爱热闹,还偏偏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想必是从前那种残酷绝望的生活已经让他冷到骨头里,所以才一心向往这种喜气洋洋的场景。

石琢轻声说:“你既然喜欢,今后我便还带你出来赴喜宴,等有了人家小儿满月酒也带你去看看。”

阿升见今后还有这样的好事,顿时喜上眉梢,紧接着就问:“那出殡呢?”

石琢忙用手掩了他的口,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这才低声告诫道:“大喜的日子可不许说这种晦气话,好在你声音小,没人听到,否则便吃不成喜酒了。那种酒席你可千万莫要去,回家后会吓得睡不着觉,家里烧了什么好菜你也吃不下了。”

正在这时,门口大放鞭炮,原来是迎亲队伍回来了,石琢怕惊吓到阿升,连忙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外面震天的鞭炮声直响了一刻钟时候这才停歇了,石琢这时才敢把手放下,两人转头瞧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衣衫的男人和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走了进来,这便是新郎新妇了。

少年郎们轰然叫闹着“帽儿光光,今日做个新郎,衣袖窄窄,今朝做个娇客!”

阿升也跟着不住拍手,两眼紧盯着那一对新人。

新人来到高堂上拜过天地双亲,又互相对拜之后,新郎便在众宾客的催促下用秤杆挑开新娘的盖头。

盖头被揭开,下面的新娘桃花人面娇羞不已,那一张脸儿实在是漂亮,贺客们轰然叫好,来自巡捕营的一班差官还叫着说杜老三好福气。

石琢见阿升两眼放光地盯着新娘瞧,口中还叫着“好俊俏!真好看!”

石琢不由得好笑,道:“那是人家的新人,你叫那么高兴做什么?”

却见阿升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又看看新娘,似乎是两相对比的样子,然后便目光灼灼地又欣赏新娘的娇容。

石琢被气得差点笑了出来,握住他的手直搔他手心,道:“现在真是长大了,知道喜欢女人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没近过女色么?人都已经进洞房去了,你还抻着脖子看什么?难道还想跟着进去?快坐好,要上菜了!”

新妇进了后房,前厅的喜宴就摆了上来,大盘大碗里面盛得满满的烧猪烧鸭、鸡汤菜汤之类。杜家不是富贵人家,再加上婚庆酒席由于人多,饭食本来就略显粗糙,因此虽也是满桌鱼肉,口味也只是一般。偏偏即使是这样,阿升也吃得很高兴,从大汤盆里捞出一块炖烂的鸡肉来吃着

石琢舀了些鸡汤在他碗里,说:“再喝点儿汤,这汤倒是加料熬的,里面添了红枣和当归。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外面的大盆炖菜你也吃得这么香甜,平时在家里隔三差五就要换新鲜口味,否则就只肯吃半碗饭。今后倒不如把饭食提前送到邻居家,专门让你在别人家那里吃饭。”

阿升嘻嘻一笑,伸筷子又去夹香酥鸭子。

这时杜坤乐呵呵过来敬酒,把酒杯递到石琢面前,道:“石兄弟,多谢你赏光,今儿哥哥大喜的日子,你可得多喝几杯!”

石琢笑着站起来道:“杜三哥娶的好一位俊俏娘子,连兄弟都看呆了呢!你可莫要多喝,免得晚上洞房花烛,酒气熏坏了你那美娇娘!”

杜坤哈哈大笑,两人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杜坤眼睛一转,目光便落到阿升身上,他微眯起眼睛认了一认,乐道:“石兄弟,这位怎么这么眼熟?”

石琢忙给他介绍:“这是我的阿升哥哥,今儿听闻三哥大喜,特意来道贺的。”

杜坤一拍大腿,立刻想了起来,道:“原来是你哥哥,我就记得在哪里见过。那年你还带他来咱营里来着,中午还特意自己下大灶给他烧菜,碰巧让咱兄弟几个看到,硬是要你多做了几份,这才知道你有这个好手艺。你这哥哥真好口福。来,我敬石家哥哥一杯!”

阿升见有人专门敬自己,觉得分外有面子,便要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

石琢连忙在中间拦住了,笑道:“三哥,我哥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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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不大好,从来滴酒不沾,多谢三哥如此厚爱,我便替他喝了吧!”

说着便要接酒。

却不防阿升在旁边拉着他的胳膊,道:“阿琢,我能喝,不用你代替!”

杜坤狡猾地瞄了阿升两眼,转头对石琢说:“你哥哥都说能喝,你何必拦着,难道哥哥连杯酒都不能喝了?这水酒也淡得很,就喝几杯也不能醉倒。”

阿琢听了更是来劲。

石琢连忙讨饶道:“三哥,你可别煽风点火了,我哥哥的事你还不知道么?他是什么身子,哪能喝酒?这不是让我俩都受罪吗?”

杜坤见逼住了石琢,这才松了口,笑着说:“你要代饮也成,只是今后弟兄们若是凑份子买些猪首蹄子、肥鸡活鱼来打牙祭,求你帮忙整治,你可不许推三阻四!”

石琢暗骂杜坤真会提条件,那帮家伙馋自己的手艺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自己白天要当差,晚上要回家做菜,哪有空闲给这帮馋虫酒鬼烧菜?现在杜坤得了这个机会,由不得自己不答应,于是只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心知今后不知要当多少次出白工的厨子。

杜坤见他答应了,这才胳膊肘一拐,把酒递到石琢手里。

阿升见原本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忽地转了弯儿,跑到石琢手中,立刻急了起来,伸着手便要拿过来,嘴里还嚷闹着:“给我喝!给我喝!”

却见石琢一扬脖子,一杯酒咕咙一声落了肚儿,还把空酒杯向自己一亮。

阿升气得差点哭了出来。

杜坤见自己惹了事,自然要收拾妥当,于是连忙笑嘻嘻地说:“阿升好哥哥,世上的酒都劲儿大得很,喝了之后浑身发热发痒,要解酒劲除非三伏天在院子里推磨,三九天在井台边打水。我们都是粗人,尽受得了,你这么斯斯文文的可受不住这份儿罪。况且喝了酒后嘴巴里又臭,所以你今后无论家里外面,都别沾酒水才好。快听阿琢的话,好好吃菜吧!”

说完哈哈笑着又去下一桌敬酒。

阿升听了半信半疑,问石琢道:“真的是这样吗?可现在大家都在喝酒,好像也没事啊!”

石琢按着他坐下,不住给他夹菜,道:“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知道人家回去是怎么醒酒的?再说临出门时爹爹还叮嘱过让你不许喝酒,你若是一身酒气地回去,看他训不训你,只怕今后都再难出门了!还不乖乖吃菜!”

阿升一听他提到石铮,心里就怕了两分,不敢再作声,埋头吃菜。

石琢见他又有些胆怯的样子,叹了口气,用手给他整理鬓边头发,柔声安慰道:“只要你肯听话,今儿的事我就不对爹娘说,今后有什么喜事也还带你出来。快别担心了,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怎么行?”

阿升听他说不告诉家里人,又许诺以后还带自己出来,心中一块石头便落了地,高兴地说:“真的?你真的不告诉爹娘?”

石琢含笑道:“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别再想东想西的了,来,盛一点米饭吧,只吃菜不吃饭可是不行的。宴席虽热闹,可也别吃得太多,否则脾胃受不了。中午吃了这么多荤菜,晚上可该吃素一点的,想吃点什么?”

阿升咬着一块牛肚,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挠着脑袋想了起来。

石琢笑道:“这事又不急,一个下午的时间够你想的了,且先吃饭!”

新郎敬了一巡酒,有人把厅堂外壁的槅扇门窗卸了下来,房中院内连成一体,只听院中丝竹锣鼓响动,几个彩衣绣裙的戏子出了场,原来是开戏了。

阿升很少看戏,现在一看到这个热闹,顿时全部心思都被勾了过去,连饭都顾不上吃,只顾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场上,石琢方才还担心他会吃撑,现在反而要担心他吃不饱。

若是在家里,对付这事自然简单,只要喂给他便是,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这么喂饭喂菜,不但别人看阿升觉得奇怪,连看待自己都觉得古怪了。

石琢只得不住扳过阿升的身子来,定要他吃点饭菜才能再转过头去看,再或者就是用饼卷了点菜肉,趁人不注意时塞到他嘴里,一顿喜宴实在吃得辛苦。

第三十六章

石琢喂饱了阿升,这才发现自己这半天实在没吃什么东西,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番,总算混饱了,又听了一会儿戏,便想如厕。

他拉了拉阿升的衣袖,道:“阿升,我们一起去茅厕好不好?你来了这么久,都没去解过手,也该去一下。”

阿升伏在椅子背上看戏台上花花绿绿的,看得正高兴,哪能领会他这一番苦心,摇头道:“我不去,这戏好看!你快点回来嘛!”

石琢和他说了两回,他只是不听,石琢不忍心扫他高兴,但把这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是不放心,自己腹中又胀得难受。

石琢正想着干脆自己忍一忍就算了,这时邻桌一个巡捕营的兄弟看到了,笑着问:“小伍长,你这是怎么了?忍什么忍得这么辛苦?”

石琢苦笑一下,道:“我想去趟茅厕,但我这哥哥第一次出来赴席,只怕他一会儿寻不到我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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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便说:“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去解手好了,我帮你守着他,他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会丢了?”

他说着便挪过来坐着。

石琢实在憋得难受,谢过了他便匆匆往后边来。

石琢在后面匆忙解了手,脚下飞快地又走到前厅,远远便看见一个五十几岁的老人笑容可掬地正坐近了和阿升说话,心中便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和他聊得这么热络?

石琢悄悄过去,坐在一边听了两句,就被阿升发现了,他立刻拉住石琢,委屈地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等得好着急,你可别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石琢真有些无话可说,自己三步并作两步紧赶慢赶,还让他等得这么凄惶,早知这样,和自己一道儿去不就好了?

石琢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阿升,在和这位世伯聊天吗?亏我还担心你会闷了。”

那老者捻须笑道:“这位郎君就是阿升的弟弟石差官吗?果然是年轻有为!老夫闲着没事就与令兄聊聊,令兄可真是淳朴忠厚啊!”

老者又随口说了几句,便起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石琢心中狐疑,便问旁边的宾客:“这位大叔,你可知道方才那位老伯是谁?”

“他啊,乃是城南布铺的黎员外,家中殷实着哩!方才拉着你哥哥问了你家里好些事情,莫不是瞧中了你?哈哈哈!”

石琢见那人也有几分醉了,后面的两句胡言乱语就没往心里去,只把老者的身份记在脑子里

石琢陪阿升又听了一会儿戏,见天色已到后晌,阿升也没有上午那么精神,眼皮都有些耷拉下来,知道他有些累了,便哄着他要他回去:“外面日头暖烘烘地,我们走回家去好不好?回到家再睡个下午觉,就刚好吃晚饭了。”

阿升好不容易来到这种热闹场面,现在闹到这个时候,虽然想躺倒在软呼呼的床铺上歇着,但又舍不得院子里花花绿绿的戏班子,因此支支吾吾犹豫不决。

石琢心想要等他做决定,只怕再有半个时辰也没个准主意,于是便抱着腰把他从椅子上拖起来,驾着他的胳膊往外就走。

阿升还有些不愿意,口里含混地说着:“再待一会儿嘛!不要这么早回去!”

石琢笑道:“都困倦成这个样子,说话都没了力气不清不楚,还不和我回去哩!你乖乖听话,下次再带你出来也就是了。”

石琢一路用好话哄着,顺顺当当地把阿升带回了家。

余溪正在小药炉上熬一锅东西,见他们回来了,眉毛一挑,道:“回来得还蛮早的,怎么不多待一会儿?日上柳梢头,才会闹洞房呢。你们这么早回来岂不可惜?”

石琢连忙冲余溪摆手,转了话题催问阿升:“晚上可有想好要吃什么?我好准备去。”

阿升显然对晚饭的兴趣更浓一些,使劲想了想,高兴地说:“我要吃酸笋鸡皮汤!阿琢,你做这个好不好?”

石琢自然满口应承,把他送回房里去,打了温水来给他洗脸洗手收拾干净了,这才把他外衣脱下来,放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了让他睡觉。

阿升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闹了大半天早就累了,在外面时还能打起精神,一回到安宁舒适的卧房,身子沾上松软的床铺,立刻舒服得身上上百个关节都松开了似地,眼皮也像用米浆糊住了一样,拉着石琢的手咕哝了两句,很快就睡过去了。

石琢走出房来,笑着对余溪说:“余伯伯,您老人家怎么和他提起闹洞房来?如果他吃了晚饭非要过去听壁角可怎么办?”

余溪邪笑道:“那还不好办?你和他关在房中弄出些响动让他听个够,今后保管再不闹了。”

正巧燕容出来沏茶,闻言笑骂道:“七哥你个老不正经的!”

石琢见他正精心煮着什么,就问:“余伯伯,这砂锅里煮的是什么?”

余溪受了半日辛苦,现在终于有人来问,立刻把脸拉得老长,扬着头说:“还不都是为了你那长不大的男子汉!婚庆时锣鼓鞭炮的,若是把他吓没了魂儿,难道你还要二十四孝伺候他?还不如趁早弄些药来给他吃。醍醐是主惊悸的,又治心热头疼,风邪痹气,加上人参膏更能添精补髓了。这醍醐虽好,市面上可没的买去,我早间担了两桶水牛乳回来就开熬,好不容易沧海水干,乳化为酥,刮了酥上面一层油,才成这一小锅醍醐,正和人参膏一起熬着。这大半天累得我腰酸背疼!哎呦哎呦!”

石琢见余溪不住捶腰,连忙说:“余伯伯您对阿升真好!今日着实辛苦您了!您快去歇着,我来煮就成了,今儿晚上烧一个肥肥的大鱼头给您滋补身子!”

余溪这才喜笑颜开,道:“真是我的乖侄儿!鱼头中多加葱段蒜瓣,再加几片火腿就更够味儿了!”

石琢连声称是,接替余溪守着药炉。

这天的晚饭菜肴比平日要素淡一些,正中是一大盘过江鱼头和一盘十几只整只去骨煎烧的鸽子肉,周围摆了些清汤素菜,一家人围坐桌边共用晚饭。

阿升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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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大鱼大肉,晚上便专挑清淡的吃,喝了一碗酸笋汤,就用豆腐酱瓜下饭。

余溪呵呵笑道:“今儿这二钱银子的礼金没有白费,在人家果然吃的饱了,省了自家的饭。喜宴上的东西就这么好吃?回到家来,连阿琢费力弄的松仁火腿大鱼头和香草煎鸽子都不吃了。”

石琢剔了一点鱼唇放到阿升碗里,道:“余伯伯您是没看到喜宴上那一伙人,吃相一点也不斯文,上来一盘菜,十几双筷子一起去夹,争抢得那个热闹,若像家里那样挑挑拣拣就什么都没得吃了。那样的人多热闹,什么菜吃到嘴里都像龙肝凤胆一样。”

余溪笑道:“今后咱们在家也不用客气,先捞到自己碗里再说,看这小子还吃不吃饭!”

阿升晚上吃了人参醍醐膏,睡得果然安稳,接连几天都好得很,石琢便不再担心了。

可这天晚上,石琢当差回来,却看到母亲正皱眉沉思。

石琢笑着过来说道:“娘亲,阿升今儿又胡闹惹祸了吗?瞧您烦恼的。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燕容不以为意地说:“他有闹事的本事吗?顶多碎个碟子破件衣服,若连这点事都降服不住,我也就白当你娘了!你可知道今儿张媒婆来过了,别臭美,不是给你保媒,而是有人看中咱家的傻小子了!布铺黎老板要把长女招赘给他,今后若能有个儿女,他也是后继有人了。”

石琢顿时有些着急,问:“娘亲,您应下了没?”

燕容见他急成那样,噗嗤一乐,道:“阿升是你的人,我哪能随便答应?只说家里人一起商量商量。这黎老板也真奇怪,就算他家中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要招个养老女婿,怎么就找上了阿升?”

石琢一听母亲没有答应,这才放了心,冷笑道:“难怪那老儿前儿在喜宴上就拉着阿升说话,原来打的这个主意。我在巡捕营当差,城里哪家人的底细访查不来?黎家大女儿三岁时发烧,烧坏了脑子,养到如今二十八岁了,也嫁不出去,想必是嫁个聪明人怕他女儿吃了亏,嫁个愚笨的又怕过穷了日子。刚好咱家阿升单纯老实,不怕算计了他家,何况咱们一家都疼阿升,真让阿升承继家业,少不得我们全家都要帮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他不知阿升已经和我成亲了吗?”

燕容道:“我听媒人的意思,黎家约略也知道,可在这里谁会把男妻当做一回事呢?两个男子之间若说负心忘义,官府都不管的。黎家只当是年轻人不懂事,揭过去便罢了。”

石琢恨声说:“这事怎么不当真?如果不是真心爱他,怎么会对他这么好?我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居士,慈悲为怀的。他想把我的人要了去,我怎能答应?”

燕容叹了口气,道:“真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喜欢他?”

石琢默然片刻,道:“其实阿升单纯善良,心很软的,连个虫子都不忍心弄死,我就喜欢他这软善样子。”

燕容啐了一口,笑道:“他是不忍心吗?他是不敢!看了条肉虫像看到蛇一样,你下次做蛇肉羹给他吃吧,也许就不怕了。”

石琢也笑了。

石铮余溪回来后也知道了此事。

余溪赞叹道:“好精妙的计算!咱家官府里巡捕营里都有人,文武两道上的都全了,阿琢你平日带人多去城南巡查几次,包管没人敢去你哥哥婆家的布铺捣乱!我又是个郎中,今后他家有人生病都不用出钱在外面请大夫了!算来算去,只有你娘不太用得上。”

燕容见他看轻自己,立刻不服气地说:“谁说的?若是女婿间闹起来,我这丈母娘就提了宝剑去弹压弹压!”

石铮道:“阿琢,你要打算好,若你想要自己的子嗣,给阿升找这样一个归宿也好。黎家若有什么纠纷,我们尽应付得了。如果还坚持原意,就要一力担当到底。”

石铮微微一笑,道:“爹,娘,余伯伯,我早已决定,一生就这样守着他了。黎家的事就回绝了吧,只说阿升做惯了男妻,不能再作人相公了。儿子也不是不顾后果一意孤行,会为将来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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